渔子樵吞吞吐吐,而那老鹰却是越来越近。阳光灿烂,白鹤鸣一只手略微遮挡,只见四五只苍鹰似的猛禽由远及近飞来,盘旋于四人上空。胡青羊道:“这些鸟瞧着体型不大,似是黑鸢。只是这种鹰隼常常独来独往,怎么今日成群结对地往我们这儿飞?”白鹤鸣一低头,只见渔子樵神色复杂,顺口问道:“不会这些老鹰是来找你的吧?”

    渔子樵还想叹气,但想了下自己这辈子的气基本上都在最近的日子里叹够了,便硬生生憋了回去,只道:“是的,我认识这群鹰,它们定是来找我和阿珠的。多谢二位女侠救命之恩,但我们二人……”

    他话未说完,异变陡生。一只黑鸢向下猛地俯冲,锋利的爪子直接向他刺来。

    白鹤鸣反应不慢,立刻准备拔剑格挡,却听得阿珠喊道:“不要伤它!”虽然不解其意,她还是改了剑的走向,权当是威吓了。黑鸢见宝剑寒光闪烁,不敢直面其刃,转了个圈又重回高空。只是白鹤鸣尚未适应这一阳指的内功,导致用力过猛,剑风依然刮下来几根黑色的尾羽。

    那黑色羽毛在空中飘飘荡荡,伴随着黑鸢尖锐的鸣声缓缓落地。

    渔子樵看了眼白鹤鸣的剑,伸手接住那落下的羽毛。他端详那羽毛一会儿,犹豫片刻后道:“在下有一冒昧的问题,还望女侠勿要见怪。我见您出手内功乃是大……您的内功与我家祖传内功十分相近,敢问女侠师承何人?”

    “我叫白玉,算不得什么大侠,你直接喊我名字就可以。”白鹤鸣道,“你家祖传内功是一阳指?”

    见白鹤鸣说出“一阳指”三字,渔子樵神色一变,激动道:“是的!难道女侠……白姑娘也是大理后人?”白鹤鸣一想自己这得来六脉神剑经的方法,恐说多了给本玄大师带来不利,于是避而不答渔子樵的问题,转而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大理后人了?你是如何学得这一阳指的?”

    大概是相似的武功和可能的渊源让渔子樵放下了戒心,白鹤鸣觉得他的话一下子变多了。

    据他所说,大理国皇帝段智兴曾经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而后他传位后人,出家为僧,法名“一灯”,其在位时的四位臣子也都追随他出家修行,成为渔、樵、耕、读四位弟子。四位弟子中,“农夫”武三通和“书生”朱子柳的后人都已移居中原,联络渐少。唯有“渔夫”“樵夫”二位弟子还留在南疆,其后人继续辅佐大理皇室,两家武功逐渐融合,亲如一家。然而元兵攻克南宋后,大理国亦在其后被蒙古所灭,“樵夫”后人身死殉国,而“渔夫”后人则带着大理皇室最后的血脉藏入山林,养精蓄锐,等待复国时机。

    而渔子樵的先祖正是曾经的“渔夫”点苍渔隐,曾经是大理国的水军都督,因而他们家也就世代传袭先辈的武学。为了纪念殉国的“樵夫”后人,渔家世世代代名中必定含“樵”字。

    白鹤鸣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既然你也会一阳指,为何刚刚会如此狼狈?”

    渔子樵默不说话,阿珠却是垂下眼眸,哀伤地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全是因我之过,阿樵才会……”她默默垂泪,渔子樵伸手替她抹去,柔声道:“别这么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而我所做的都是应该的。”他握住阿珠的手,对白鹤鸣道:“我们二人是……是私奔的。阿珠本是……她是我主君的未婚妻。是我不好,我一路护送她到南疆,对她起了……起了不臣之心。主君宽厚,允许我自废武功后带她离开,却没想到我们二人几次遇险……”

    这不会是一个迪木卢多和爱尔兰公主似的故事吧?白鹤鸣心里暗想道。可别最后结局也是骑士死了,公主被骑士团团长花言巧语所骗,重新嫁给团长的故事。

    两人显然情深意笃,显得白鹤鸣和胡青羊站着分外多余。胡青羊小声对白鹤鸣道:“白姊,我看他们两也没事了,不如我们继续赶路吧。”白鹤鸣环顾四周,见那盘旋的鹰隼不知何时已经离去,点头道:“好。”

    她们正欲离开,却又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白鹤鸣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真是没完没了。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和胡青羊便干脆在原地等着,看看这来人是何来头。不一会儿,一人骑着白马率先而来,其后跟着三位侍从模样的人,骑着棕色大马。四人前前后后,陆续在离他们十米远处停下。

    只见渔子樵一见着来人,立刻跪倒叩首,道:“主公。”而阿珠见他离开自己,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低头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不用开口,白鹤鸣都已经猜到这人定是大理国皇室的后人。

    说起来她最近与大理国还是挺有缘的,不是遇到大理国的御医后人,就是遇到大理国的水军都督后人,现在干脆连大理国皇室后人都遇上了。对方说不定还在蒙古人的通缉名单上呢!

    那人见着渔子樵托着条腿过来,赶忙从马上一跃而下,扶起渔子樵,道:“樵哥,你这又是何苦呢?”他一下马,身后三人立刻也跟着下马,紧跟在他的后面。渔子樵低头道:“主公……这是我应得的……您天性仁善,但这些都不应该浪费在我这种小人身上……”

    白鹤鸣和胡青羊就站着揣着手,挨在一起看这对主仆相互自责了半天。大概是二人脸上这幅看戏的表情太过明显,那人暂且搁下渔子樵,拱手道:“在下大理段氏段升平,不知二位女侠如何称呼?”

    他看着年纪不大,大约二十四五的样子。大概是对自己的血脉极为自得,他说到“大理段氏”四字的时候,声音显得铿锵有力,脸上是一派自豪。若是一般的江湖人,听了这曾经赫赫有名的“大理段氏”名号,多少还会恭维几句。可惜此刻他对面的两个人显然都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胡青羊自幼生长在山野之间,对什么江湖,什么礼数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白鹤鸣骨子里更是个现代人,没顺手来一句“大理已经亡了一百年了”这种话,都算是她嘴下留情。

    不过对方和自己打招呼,不回复多少有些失礼。白鹤鸣简单答道:“我叫白玉。”胡青羊跟着学她道:“我叫胡青羊。”二人言简意赅,一副不想深聊的样子。

    段升平虽然对二人态度有所诧异,然而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逃跑的部下与未婚妻的问题。他道:“白姑娘,胡姑娘,若是无事的话,不如就此别过。”话一说完,他就瞥见那倒地毙命的野狼,定睛一看便认出这是由一阳指发出的内力所致。

    渔子樵眼见他眼神晦暗不明,心想:“他定是认为这狼是我杀死的,觉得我不守承诺,没能废去身上功夫。”他与段升平自幼一起长大,老国王待他几乎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因而他也向对待自己亲生兄弟一样了解段升平所思所想。然而他又想白姑娘虽然身怀大理段氏绝学,此刻却并未和段升平相认,刚刚也未与自己说清祖上渊源,定是有所顾虑,若是此刻贸然说出真相,恐怕会惹得二位姑娘生气。

    他年纪不大,却因为一副天生的侠义心肠而受到身边人喜爱。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才让他无法既拒绝来自南宋公主的恳求,又无法彻底地背叛主君。若是无白鹤鸣相助,他今日恐怕就得和阿珠一起葬身狼腹了。

    眼下几乎是当时情景的再现。渔子樵再次夹在侠与忠二者之间,左右为难。

    胡青羊看不出这么多弯弯绕绕。她不喜欢像段升平这般傲慢的人,而渔子樵虽然长相俊美,却也不至于惑乱她的心智。她拉着白鹤鸣的手欲走,却听得白鹤鸣低声劝道:“还是说清楚了再走也不迟。”

    白鹤鸣如此选择一是恐渔子樵真的被他主公误会,身陷不义之地。对方的用心她自然看得出,那些君臣父子之道对渔子樵而言比命还要重要,而对她而言却连枷锁都算不上,若是自己一句话就能帮一个好人,哪怕是个傻点的好人,那她还是会帮的。其二则是出于对本玄大师,对先代大理国国王的感谢。她虽未能练完这本带着一阳指的六脉神剑经,却也把整本书都看完了。这本书大概是一套秘籍的最后一本,因而笔迹也从成熟走向老态。经书的最后,曾经的一国之主留下了他这辈子里感到遗憾的事情。

    这个大理皇帝似乎与一般印象中的皇帝中有所不同。他曾经以为自己是镇南王的儿子,后来却意外发现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阴差阳错之下登上了皇位。他本性仁厚,并非杀伐果断之人,皇宫的生活并不适合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不称职的皇帝。

    “若此书流落与外,即段氏倾颓。望得其者侠也,多关照大理,勿宁百姓流离。”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这位皇帝想的并非帝位,也非武功,也非子孙。百年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大理皇城沦陷的那天,并且希望捡到这本神功秘籍的人能够看在这本书是大理段氏数百年所传的份上,多多照顾一下大理百姓。

    眼下如他所料,这世上确实也不再有大理国这样一个国家了。但大理的子民们确实还在,他们还记得昔日的段氏,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也还在段家身旁。白鹤鸣本人虽然完全不理解,但还是会为这种精神感到敬畏。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道:“狼是我杀的。”

    段升平心中正是怒火交加。他一路上都在为自己竟然因为女人而让最好的兄弟、最忠诚的部下而自废武功感到羞愧和内疚,眼下却发现可能他才是那个被羞辱、被愚弄的对象。听得白鹤鸣这话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生硬地道:“不可能!这是段氏的一阳指。”

    白鹤鸣道:“我会一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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