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无人自有径,深山何处起晨钟。峨眉山西南方向群山绵延,白云出岫。此刻在那半山腰处,却隐约可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二人各自骑了匹马,一前一后在这山间行走。偶尔马儿渴了,停下来吃草饮水,那两名女侠也不阻拦,任凭马儿吃饱喝足,才懒洋洋地甩起鞭子来。

    黑衣女侠神色恹恹,白衣女侠面色沉静中有郁色,难怪二人都无心赶路。

    等待小马饮水的间隙,那黑衣女侠问道:“那后面你打算怎么办?从此以后就不再和段升平见面了吗?”

    白衣女子沉默了片刻,只听得夏蝉聒噪,山风凛然,才道:“说不好呢。”

    那白衣女侠正是自苗疆而来的胡青羊。她看着闪烁的溪水,缓缓道:“他说他喜欢我,其实我也是喜欢他的。只是我一想到他未来成了大理皇帝,我未来只在日日在深宫之中,就觉得无比难受。”

    “确实。但是你和他分开,自己也很难受吧。”白鹤鸣道。她之前的衣服都太旧了,一路上恰好有路过集市,便新买了套黑色的行装。只是那两股外来的内力依然在她的体内窜来窜去,搞得她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整个人憔悴了不少。穿深色的衣服,更是显得瘦削了。

    胡青羊点点头:“是啊。说实话,他也未必能成功呢。前面拦着他的妖魔鬼怪,不知道有多少。我有时候不希望他成功,这样我和他或许终有一天可以在这世间潇洒自在地活着,但仔细一想还是希望他成功了好。万一不成功,他大概就死了吧。比起死了,我还是更希望他当大理皇帝。”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白鹤鸣的声音。回头一望,只见白鹤鸣正眯着眼睛,不只是假寐还是睡着了,阳光正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在她的脸上。

    “不提这事了。”胡青羊柔声道,“比起段升平,我现在更担心你。你身体里的内力光靠医术是没法解决的,我总不能把你原来的内功也给一并消除了。要不慢些赶路,找个镇子让你多休息两天?我也能给你抓些安神补体的药来。”

    白鹤鸣摇了摇头:“没事,你就算现在让我休息,我也是睡不着的。化用内力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情。”察觉到胡青羊关心的视线,她安慰道:“早点到峨眉,说不定我师父会有办法呢。”

    胡青羊听她这么说,便稍微放心了些。

    灭绝师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便是久居西南的她,之前也听过对方的名号。再退一步,能教出白姊姊这样的弟子,师父的水平肯定不会差。

    “那我们就早些到峨眉吧。”她道,“峨眉山肯定是个很美的地方!”

    听了后半句,白鹤鸣忍不住笑了。她这次离开峨眉也过了一年了,甚久没看到峨眉的金顶青松,还有那些过分顽劣的泼猴们,还真是有些想念。

    “峨眉确实很漂亮。不过我大概没法光明正大地把你带上山。我师父嗯……她别的都很好,就是对明教的人偏见很大。一提到这个,别人有多大意见都没用。”白鹤鸣道。

    胡青羊听了有点遗憾。但她也理解明教在江湖里的口碑,遗憾道:“那我就在旁边逛逛走走吧。”

    “你帮我治病,我这东道主还是要当的。”白鹤鸣轻笑一声,“光明正大没办法,偷偷摸摸的法子我倒是有不少。”

    以她的能力,多带个人上山,还不是轻而易举。只是想到这,她又难免有些忧心。胡青羊可能不知道,但她自己却是很清楚的——师父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天下武功五花八门,但这种把自己的功法直接传给其他人的,肯定不是主流功法。要不然这江湖上早就人人都是一流高手了。直接传功,看起来是件好事,但一件好事如果没有被推广开,那它背后必然有问题。白鹤鸣估计这传功后的内功功法不兼容,以及别人的功力难以完全被自己吸收就是很严重的问题。

    段兴智活了一百岁,都没把高泰祥四十多年的功力给转化成自己的东西。白鹤鸣猜他就是因为体内两股内力相互冲撞和年少时候受了太多刺激,老了之后才疯疯癫癫的。她师父说不定自己都没见过传功这事情,又怎么可能解决呢?

    不过说还是要说的,不然没法解释自己现在的情况。

    白鹤鸣打定主意,又想到一件事情。她对胡青羊道:“让你在峨眉山上过夜估计不太方便,到时候我带你住到我一个朋友家里。”

    “就是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位姊姊吧。”胡青羊笑道,“我早就想多认识一些女孩子了。我记得你说她身体不太好,我刚好给她调养几天。”

    白鹤鸣所说的正是马冬梅。自从马冬梅在峨眉山下的镇子上定居后,白鹤鸣时不时地会去看她。眼下吃喝不愁,马冬梅看起来已经比过去好了不知道多少,但毕竟从前吃了太多苦,身体还是有损伤。她带冬梅看了几次大夫,但那些大夫都说没办法。眼下既然已经为了俞岱岩请了青羊来中原,那顺道也让她给冬梅看看吧。

    从西南一路走来,二人像这样零零碎碎聊了不少。事后越是回想那天的情境,白鹤鸣就越是体会到何谓“无巧不成书”。不算她被疯了的段兴智意外传功这事,莫声谷的突然出现也是巧合到了极点。

    莫声谷早先已经辞行。定下心意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大理,为的就是亲手杀了那骗了他的“朋友”。那人名叫李章,其真正的身份乃是段明义的谋士。他四处搜刮百姓,征召民夫修建堤坝,就是为了实现段明义的计谋。莫声谷心思直爽,有什么事总喜欢单刀直入,但李章足以称得上是老谋深算。他知晓自己当时没能杀死莫声谷,便担心对方会来报仇,因此整日在大理总督府中闭门不出。总督府护卫森严,莫声谷一时半会无法杀了他,便只能先耐下性子来潜伏在府中。

    这一潜伏可了不得,他发现,李章竟然是赵宋遗族派出的探子!自崖山战败,陆相公携幼主端宗跳海自尽以来,江湖上大多认为赵宋皇族正统已经绝嗣。然而莫声谷注意到,李章会悄悄给赵宋小朝廷的人写信。好几次他都有了动手杀了李章的机会,但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暂且忍耐,悄悄截了几封李章送出去的信。

    这里面并不都是给小朝廷的信,莫声谷这时候只恨自己不是张松溪,没法看懂上面的暗语。但他潜伏多日,还是是得知了段明义的计谋——修建堤坝,春水淹城,谋求复国。待到水淹大理的前几日,李章等几位段明义的亲信提前带着家眷出城避难,莫声谷才动了手,终于是解决了背叛了自己的“友人”。

    杀了李章之后,他便想杀了做下此等不义之事的段明义。但段明义一直紧跟着段兴智,而段兴智又是绝顶的高手。

    直到水淹大理那天,莫声谷见段明义和段兴智带着几名亲信匆匆出城。他见他们行色匆匆,料定必有要事,便暗自跟在后面。怕被这些武功高手发现,他便一直潜伏在河水中,只时不时浮出水面看一眼。

    当时莫声谷就在想,多亏了在蝴蝶谷的那些日子,自己的水性好了不少。谁料想到这里,他竟然又看到了白玉姑娘和胡青羊。也多亏了他这一个月的耐心,才看到了那震撼人心的一剑。

    如果回去说给师父和师哥们听,他们大概不会相信有人竟然能够与水流融为一体,用剑劈开巨石吧。莫声谷觉得若是他没有亲眼所见,那他也不会相信这种事情。

    然而只要一想到使出那剑的人是白玉,是那个妖女,他心里又生出一种诡异的自豪感。

    一切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很疲倦。莫声谷本来有很多话想问,但回头的时候,又觉得这些话可以不用问了。

    夕阳西下,他看到白玉的脸被覆上了一层浅浅的暮色。这是他第一次可以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的脸,就连鬓角的发丝,脸上的绒毛都纤毫毕现。她睡得很安详,就连这么颠簸的车,也没让她醒来。

    其他人伤的伤,累的累,此刻已经无暇顾及旁人。

    他可以静静地看着她。

    也通过只有这样安静的注视,莫声谷才发现白玉并不像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模样,那样张扬、快乐、无拘无束。眼下的白玉虽然睡着了,神色中却好似有着难以排解的忧愁。

    像白玉姑娘这样的人,会为了什么事情而感到忧愁呢?莫声谷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心想:“我又能做什么呢?”

    前方有块石头,他小心地引着牛绕开了。右手移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就忽然拂过手背,惊得莫声谷几乎要把手缩回来。但最终他也没有挪开手,只是四根手指蜷缩起来。

    呼吸如同海浪一般,规律地一下接着一下。

    莫声谷揣着一颗急速跳动的心脏,竭力把目光转到前面的道路上。

    白玉呼吸的节奏突然变了。他遽然把手收回,低头一看,便见她眉头紧皱。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在白玉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看见那和神色中一闪而过的疏离和隐忍不发的抑郁。

    她在烦恼什么呢?

    右手手背上不再有那样的温度,莫声谷悄然把手揣到前面,生怕被这妖女看出一点端倪来。只听得那沙哑的声音问自己:“到哪儿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悄然放低了声音,答道:“就快到了。”说完他才注意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好,没头没尾,实际上也没回答要去哪儿。正准备再说几句,又听到了那均匀的呼吸声。

    又睡着了啊……

    在漫天的彩霞中,莫声谷忽然觉得去哪儿或许也不是个大问题了。

    待到镇子上,众人住了一宿。为防止元兵追击,第二天大家便各奔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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