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伴而行,纵使心中思绪万千,此刻亦是无人开口。眼见得离那鄱阳三义的住所越来越近,白鹤鸣忽然低声道:“你进去吧,我在外头给你守着。”张松溪听得她出声,心里顿时安稳了许多。他一扭头,看着白鹤鸣坦然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灰布,往脸上一蒙,只露出一双眼睛,轻笑道:“白师妹,你这动作也太熟练了。”

    她熟练地不像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倒像是在山里待惯了的混世魔王。

    白鹤鸣默不作声,冲他挑了挑眉,紧接着一跃而起。路旁有□□间房屋,张松溪也不知她躲到那栋屋子里了,总归不是鄱阳三义住的那一间。他心道:“哪怕是加上王初,这鄱阳三义的功夫比起我来说也差了许多,应当不会有白师妹出手的时候。”

    不过蛰伏多日,总算等来了今天这场重头戏。他深吸一口气,站在鄱阳三义的房门前,轻轻敲了两声,压低了声音叫道:“敢问王盛,秦望,宋子康是否在此?”这三个名字便是鄱阳三义的本名,加上大哥王初,四人大约在五年前结拜为异姓兄弟。

    这三人刚刚用过早饭,此刻正在歇息,听得有人在门口在叫自己,吃了一惊。鄱阳四义自从结拜之后就大多相伴行动,四人单论起来武功不算高强,但念在彼此之间默契十足,又在江湖上素有侠名,一般人倒也不敢招惹他们。此刻有人直接喊出他们各自姓名,三人对视一眼,全都警觉起来。

    排行老二的王盛提着刀站起,刻意放轻了脚步声,缓慢走至门后,答道:“鄱阳三义在此。敢问门外是哪位英雄好汉?”

    张松溪直言道:“在下武当门下弟子张四。”

    三人面面相觑,惊讶不已。武当七侠之名他们不至于没有听过。虽然几年前俞三侠重伤,张五侠失踪,但门派里其他五侠依然行走于江湖之间,名声一日胜过一日。王盛将门拉开,见门口那人眉眼间英气非常,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物,心下疑问顿消。他让出道来,拱手道:“竟然是张四侠,快快请进。”

    论年龄,只怕张松溪比他们还要小上十岁左右,但论起武功,张松溪师从张真人,恐怕武功比他们高上不止一筹。若是平时,三位好汉有这机会,估计早就与张松溪把酒言欢了。但此刻大哥王初身陷囹圄,三人不久前又抢了燕云镖局押送的宝物,见到张松溪难免就有些不自在了。

    张松溪看出三人的窘迫,心想:“他们本是义薄云天之人,若不是为了兄弟之情,也不至于去劫镖。”虽然此计是他亲自谋划,但看到三人尴尬的面色,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忍。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正当秦望按捺不住,想要开口之时,张松溪抢先一步说道:“张四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是听说宫总镖头最近丢了个大单子,想问问三位好汉。你们是本地人,对这事情可有头绪?”

    他这简直是明知故问了。秦望立即答道:“张四侠,此事确实是我们三人所为,得罪了宫总镖头和燕云镖局,我们认了。”王望横了他一眼,心道:“三弟心思耿直,如此说出,万一张四侠是宫镖头的朋友,把这珠宝抢了回去可怎么办?”只是秦望话已出口,他也无法周旋,只得承认道:“张四侠,我大哥王初被关在牢里,眼下就等着这批财货救命呢。麻烦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大哥的命的份上,放过我们一回。”

    他虽然嘴上求饶,心中却难免有些不安,顿了顿又补充道:“也烦请帮我们和宫镖头赔个不是,给我们几个一些时间,我们定会偿还。”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张松溪。

    张松溪装作在思考的样子,沉吟一会儿,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鄱阳四义之名,我早有耳闻。但那批珠宝确实是十万火急的单子,我听说,那批镖价值不菲——”他右手比了个六,“丢了这么大的单子,就算你们日后能还得起,宫总镖头可是如今就危在旦夕了。”

    这可是六十万的珠宝!

    要不是之前亲眼看到过宫九佳手上的单子,张松溪也是不敢相信的。而一个能拿得出六十万两珠宝的顾客,在这乱世,绝非良善之辈。他这几日观察宫九佳,不见对方四处求救,反而一直在暗自打探这劫镖之人的消息,就知道宫九佳还不敢把这丢了镖的事情告诉雇主。

    他若是直接说自己把这批珠宝弄丢了,恐怕命都没了。

    鄱阳三义也知道这批珠宝价值六十万两——毕竟这是张松溪此前特意透露给他们的。若不是这珠宝足够珍贵,他们也不至于想到要用这珠宝贿赂官府。只是如今立秋将至,他们虽然还没找到门路送出这批珠宝,但要把这珠宝白白还回去,是断然不可能的。

    宋子康年龄最小,也最是冲动。刚刚他听着两位义兄与张松溪对话,一言不发,此刻众人皆是沉默,他心想:“就算我们三个人加起来打不过张四侠,那也是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可要是直接把珠宝还回去,岂不是对不起大哥对我们这么多年的照顾了?”

    如此想来,他霍地站起,大声道:“张四侠,纵使天下人都笑我们班门弄斧,自不量力,可是我大哥被狗官抓住,即将秋后问斩。如今这珠宝,你想要要回去,踩着我们兄弟几个的尸体上拿!我们死了,大哥也要死,到时候四个人提前在阎王殿那里好好等你!”

    他长的又高又壮,站起来要比一般人高上一个头有余。说完,不等张松溪回答,他左手出拳,竟是直直向张松溪的面门砸去。张松溪暗叹一声,并未站起,右脚往前轻轻一点,他所坐的椅子便往后滑了几寸,险险避开宋子康这一拳。

    出拳带来的阵风拂过他额前垂下的细发。

    在张松溪眼里,那拳虽然看似来势汹汹,却不够刚不够脆,并不算致命。但即使是不致命的拳头,打在人身上也是会痛的。

    “小弟不可!”王盛和秦望大喝道。他们看着宋子康不过犹豫了一下,又朝张松溪打了第二掌,第三掌,心中暗骂一声“鲁莽”,却是全都也加入了战局。

    张松溪料到今天可能会有一场打斗,但没料到这打斗开始得这么早。屋内狭小,不好动作,他本意也不是想和对方打架,因而多以防御为主。直到三人各自站在他的前、左、右方,向他分别打出一拳,张松溪这才凝了心神。他先是往后一倒,避开这三人冲拳,而后借腰发劲,右手虚虚一挥。一时间,空气中传来“啪”的爆破声,有一股疾风顺着他这一挥之势卷出,撞在王盛、秦望、宋子康三人的胸口。

    张松溪这一挥连人都没碰到,那劲风却是压得三人一时间喘不上起来,连连后退几步。屋子里本来就小,摆设又多,三人慌忙后退,又撞到屋内陈设。霎时间乒乒乓乓,碗碎桌倒,乱成一团。

    白鹤鸣从厨房的窗户绕进了屋子。她料想张松溪应当不需要自己帮忙,但人总是爱看热闹的,既然来了,不如凑近一点看看。她躲在屏风后,眼见得王盛连连后退,马上要倒在屏风上,悄悄在屏风后给他推了一把。

    王盛不明所以,先是被张松溪的内力给逼到屏风后,又感觉自己后背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只是他没觉得还有别人,只道这是撞到屏风后给弹出去了。

    这动手至今不过五六招,三个人全都败下阵来。彼此对视一眼,方知眼前这位看着年轻儒雅的少侠,已经算得上是江湖顶顶厉害的高手了。三人眼瞧着张松溪踱步走至屏风前,伸手敲了敲,叹道:“张四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若是只想要带回珠宝,我大可进门就直接动手,何必问你们缘由?”

    三人听他这么一说,觉得有理,心中怨气自然消去一半。只是那号称六十万两的珠宝实在不多,此前他们担心惹人注目,就将珠宝藏在了这屏风的夹层里。眼下张松溪就站在屏风附近,他们怎么能不紧张?

    又听张松溪接着道:“你们的苦衷,眼下我知道了。但六十万两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事情……这样吧,若是我能够从地牢里救回你们的大哥,你们就将这珠宝还给宫大镖头,怎么样?”

    三人一直神色紧绷,乍一听到张松溪愿意出手,不禁耸然动容。王盛看了眼两位义弟,隔了半晌,才道:“张四侠此话当真?只是我们三人也曾经试图营救过大哥,但几次都……”

    说到此事,三人都面露尴尬之色。

    张松溪愿意在此时出手,他们当然是一万个愿意。张松溪武功高强,刚刚他们已经见识过了。但这南昌地牢森严,他们三人同样也见识到了。若是张松溪救人不成,而他们把珠宝还回去了,岂不是断了王初的最后一线生机?

    张松溪早料到三人定有此问,答道:“我从未进过地牢,不敢托大。只是事在人为,若是不让我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呢?”

    屏风的另一边,白鹤鸣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张松溪绝对是进过地牢了。以他的性格,没把握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干的。”

    鄱阳三义一见他这幅自信满满的样子,又被说服了一半。张松溪乘热打铁,接着道:“你们若是还不信我,不妨先留着这些珠宝。等我把王大哥带来,你们亲眼见了,再把珠宝还给宫镖头也不迟。”

    三人听了俱是一惊,下意识想要拒绝,但细细想来,又觉得张四侠这主意又是再完美不过了。反正只要见了大哥,他们留着这些珠宝也没用,不如还给宫九佳。而若是连张四侠都救不回大哥,他们把这珠宝统统换成黄金,再换大哥一条性命。

    因而今日谈话便以武斗为开始,以三人恭送张松溪出门为结束。

    张松溪刚走出一条街,忽然感到天上一阵凉风拂过。只听白鹤鸣轻巧地落在他旁边,道:“六十万两的珠宝,真是大手笔啊。”

    果然女孩子还是喜欢珠宝的,即便是白师妹也不例外。

    张松溪哑然失笑,点头道:“宫九佳从云南护送过来的,有可能是些翡翠玉石之类的稀罕物,一件价值万金也说得过去。”

    白鹤鸣道:“那宫九佳怎么不多带点人来送?我记得那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走在路上。”

    张松溪一愣,道:“应该是主顾要求的吧。”

    号称价值六十万两的珠宝,实际上却只有一个包袱。那封信要求燕云镖局不要大张旗鼓,尽可能地少派人护送。几个条件加在一起,上路的就只有宫九佳一人了。云南,云南前些日子听说发生了水灾和叛乱,大理皇室与赵宋后裔联手……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条信息,它们化为白色的丝线,细密地交织在一起。无形之中,张松溪感到有些不寻常的事情就在他的身边发生了,而他只差一点点就能抓到。

    “哎,大娘,这个怎么卖?”

    张松溪的思绪被清脆的女声打断。他一抬头,只见白鹤鸣围在一个烧饼摊前。那大娘给她从火炕里拿了一只黄乎乎的烧饼出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正在往里张望的白鹤鸣抬起头来问他:“你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张松溪犹豫了一会儿,道:“咸的吧。”

    天下大势纷纷扰扰又与他何干?对他,对白师妹,对百姓而言,还是手里热腾腾的烧饼重要一些。

章节目录

[倚天]鹤越孤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sherlocake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sherlocake并收藏[倚天]鹤越孤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