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弟身残、五弟失踪之后,宋远桥就彻底歇了给师弟们找对象这条心。现在他每次给真武大帝上香,都要让他老人家保佑师弟们每次下山都平安归来。

    结不结婚、成不成家,这些和活着相比,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然而自此之后,他却越来越经常从师弟们口中听到白鹤鸣的名字。张三丰当年没有收白鹤鸣为武当弟子,但白鹤鸣不是武当弟子胜似武当弟子,其名字和事迹频繁地出现在武当山上。

    有时候宋远桥都觉得她压根不应该是峨眉派下一任掌门,而应该是武当派的下任掌门才对。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可不能让灭绝师太知道。

    俞岱岩残废后,宋远桥和其他师兄弟一样时常来看他。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俞岱岩瞧着整个人精神就好了许多。他像是被人拦腰砍断,又碰上寒冬的橘子树,差点就死了,但到了春天,光秃秃的树干上又冒出了鲜嫩的绿芽。

    宋远桥忘了自己当时问了什么,只记得俞岱岩回答道:“多谢大哥关心,我每日在屋子里看些杂书,读一读白师妹的信,并不觉得无聊。”

    他当时心想,按照白师妹这个寄信频率,这一对未必不能成。

    宋远桥心里暗暗惋惜自己三弟的伤势,私下和俞莲舟感慨道:“白师妹寄了这么多信过来,你说要是三弟没有受伤,那该多好啊。”只见俞莲舟落笔顿了顿,头也不抬地说道:“她寄这么多信,江湖上难免有人看了会乱说。”宋远桥以为他担心有人说些对俞岱岩和白鹤鸣不利的话,破坏武当与峨眉的关系,也跟着忧心起来:“是啊,三弟看了那些信虽然高兴,但江湖上其他人却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宋远桥嘱咐自己徒弟道:“你和他们交代一下,以后有信就直接送到我这里,我来交给三弟。”又问俞莲舟道:“这样经手的人就少了,应该会好一点?”俞莲舟还是没抬头,小声道:“胡闹!”也不知是在说他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还是在说其他什么事情。

    正当此时,张松溪走了进来。他只听到俞莲舟的话,笑着问道:“什么胡闹?怎么胡闹了?”

    俞莲舟这时才抬头。他未开口回答,宋远桥就先开口道:“我和你二哥刚刚在聊白师妹的信——”他见张松溪脸上的笑容敛了许多,以为他也想到了流言这一层,道:“你二哥担心江湖上有些风言风语。我是觉得三弟如今这样,让他心宽才是第一位,但是白师妹那边,女子的名节也要注意。不若下次白师妹送信来的时候,我让我的徒弟亲自去拿,然后我拿了交给三弟?”

    自己这个四师弟从小鬼点子就多。宋远桥把主意说出,就是希望张松溪也帮忙想想此事。

    张松溪想了想,道:“这有何难?大哥你交给你的小徒弟还不如交给我。这样都只经过我们兄弟几人的手,消息肯定不会传出去。”

    宋远桥犹豫道:“这也太麻烦你了……”这样每次有人来,四弟都要下山查看一番,一天两天还好,日子久了还是很耽误时间。但张松溪说的也没错,交给自己兄弟是最让人放心的。他看向俞莲舟,问道:“二弟,你觉得如何?”

    俞莲舟冷漠道:“这种事情,你们商量决定了就好。”

    张松溪也道:“没事的,大哥。反正三哥的回信也是由我代笔。我拿了信交给三哥,再帮三哥代笔,这样我也方便。”

    宋远桥心想:“三弟四弟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本来就好,难怪四弟如此贴心帮忙。”便点头道:“好吧,那这事就先按你说的这样办。若是你有事下山,和我徒弟提前说一声就好。”俞莲舟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表达同意了还是表达不同意,反正这事情最后就按照张松溪的做法办了。

    多年以后,宋远桥回忆起这个场景,只觉得汗流浃背。

    再后来,三弟与白师妹感情越来越好,白师妹甚至从云南请来了名医胡姑娘,治好了三弟的残疾。再再后来,三弟的经脉也痊愈了,终于可以从头修习武功。

    宋远桥旁观两个人情意相通,乐得不行,却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石头会砸到自己脚上。

    某一日,他想起俞莲舟和白鹤鸣也算有些前缘,私下打趣道:“当时你说你和人家小姑娘聊得挺好,就是天天吵架,你看人家和三弟就不吵架,你多学点也不至于……”一个人单着到现在。

    话一出口,只见俞莲舟扫了他一眼,眼神微妙。宋远桥顿感背后寒气直冒,也不摆哥哥的架子,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如三弟的意思。”

    俞莲舟面无表情地瞅着他,说道:“我知道大师哥你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又道:“鹤鸣待我也很好。我们偶尔意见不同,她最后也能理解。”

    宋远桥想到俞莲舟的个性,顿时为白鹤鸣鞠了一把同情泪。白鹤鸣七岁就和俞莲舟认识了,俞莲舟直呼她的名字宋远桥当时也没觉得奇怪。

    只是他看俞莲舟这张脸上露出表情实在太有意思,忍不住继续埋汰他二弟:“二弟你没成家你不知道,人家那样是人家姑娘人好,不是你没问题。还好你没有心上人,要不然你这么一开口——”

    俞莲舟瞪了宋远桥一眼,打断他道:“我这么开口怎么了?”

    宋远桥日后悔不当初。他这时候就应该想想俞莲舟为什么不先反驳说自己没有什么心上人!但他忙于求胜,只顾着对二师弟“穷追猛打”,完全忽略了这关键的一点。

    宋远桥指指点点道:“你瞧瞧你这么一瞪,就是我都不敢靠近你。”又教导俞莲舟道:“对女人,要对她好,要温柔,要细心,要舍得花钱。”

    虽然这些话和俞莲舟说已经晚了。俞岱岩虽然也老大不小,但他完全是因为受伤耽误了时间,而且白师妹还年轻。俞莲舟再过几年就要四十了。老树可能会开花,老房子可能会着火,但他二师弟这颗老歪脖子树,实心大砖房,这辈子恐怕是没戏了,

    只听俞莲舟问道:“那大哥是怎么做的?不妨教教我。”

    宋远桥还是觉得俞莲舟在嘲讽自己,愤愤说道:“你啊——我和你嫂子的事情当初讲给你听你都不爱听。我对你嫂子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吗?当时翻墙下山你笑我,给你嫂子写信你笑我,省钱给你嫂子买礼物你笑我……你还笑我整天黏着阿淑,怎么现在全都忘了?”

    俞莲舟沉默一会儿,道:“原来大哥你天天黏着嫂子吗?”

    被二弟如此质疑,宋远桥觉得自己赢了又输了。虽然难得一次在抬杠大赛上与俞莲舟打成平局,但代价是他动了怒,还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妻管严。

    他拍桌道:“对啊!不然你以为我平常在哪里?我都好几年没出远门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宋远桥就觉得二弟还是太年轻了。

    虽然这么形容一个快四十的人实在有些奇怪,但俞莲舟完全掌握不好与异性相处的程度,有时候能与白师妹说说笑笑,瞧着非常自然,见到其他人就面无表情,恨不得在脸上写上“清心寡欲”四个字。

    其实这倒也能理解,毕竟俞莲舟和白鹤鸣太熟了。

    然而宋远桥发现,像是三弟和白师妹相处的时候,明明他二弟不需要表现自己和白师妹关系好,偏偏他大说特说,横在两个有情人中间,然后还要时不时和白鹤鸣吵两句。

    你看看,这合适吗?

    宋远桥在心里骂他:“你自己不成家,不要阻碍三弟成家好吧。”

    又是一年张三丰的寿辰。那年张三丰九十四岁,不逢零不逢五,但丐帮帮主史火龙却亲自来祝寿,说是为了感谢俞莲舟去年帮助了丐帮。恰好白鹤鸣在场上,她在此事上也是出力颇多,史火龙重重地谢了她,并言道日后一定找机会亲自去峨眉拜谢她和灭绝师太。

    寿宴上人不多,除了武当弟子和白鹤鸣,剩下就是十几个丐帮弟子。

    宋远桥眼看着俞莲舟跟着白鹤鸣,简直是寸步不离,碍手碍脚。白鹤鸣和史火龙说话他站在旁边也就算了,怎么白鹤鸣和俞岱岩说话他还像个门神一样站着?

    他心里恨恨想,俞莲舟是觉得自己与白师妹的友谊天地可鉴,还是觉得江湖上有关三弟和白师妹的流言还不够热闹,要再添一把火?

    宋远桥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在接受到师父眼神之后,像父亲一样把他那缺一根弦的师弟原谅。

    他走过去拉了一把俞莲舟,想开口说些什么。俞莲舟转头一见是他,倒打一耙道:“你让我黏着别人的。”说完就又把头转过去盯着白鹤鸣了。

    宋远桥气绝,心想这哪能一样。我黏我老婆,你黏的这个是你老婆吗?

    桩桩件件,俞莲舟的异常之处太多了。宋远桥也终于意识到他二弟可能不是分不清楚好友和爱人的界限,也不是想要当人家小姑娘的爹,天天觉得三弟这头猪拱了他的小白菜。

    俞莲舟这个混蛋他就是想要挖三弟墙角!!!

    那天宋远桥晚上刚好有件事情拿不准,想要去找俞莲舟商量,结果一进院子,便从窗子里看到了骇人的一幕——俞莲舟从背后抱住了白鹤鸣,脸都埋到她后颈里了!

    他难得摆出长兄的架子,把从屋子里出来的俞莲舟给抓了到僻静处,恶狠狠道:“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俞莲舟倒是难得没反抗。他双手举起,道:“师兄,你先冷静一下……”

    宋远桥气得忘记自己现在已经打不过俞莲舟了。他还没冷静下来,又听到有人缓步走到他们身后,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宋远桥听出那是俞岱岩的声音,一时间汗毛直立,冒出冷汗。

    二弟和三弟他两边都不想伤害,但就他看到俞莲舟在屋子里干的事情,那三弟就算脾气再好,也必然要和二弟打上一架。单纯打架那肯定俞莲舟赢,但如今俞莲舟心中有愧,说不定会让俞岱岩一把。总之,他这个大师兄现在要是什么都不管,兄弟间肯定得生出一场血案来。

    宋远桥左右为难,又不能坐视不管,只能先放下俞莲舟,开口道:“三弟……”他这边一松手,只听俞莲舟道:“刚刚我和鹤鸣在房间里,大哥——”

    宋远桥怒发冲冠,转头骂道:“你给我住口!”

    他这几年涵养越来越好,都快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生气是什么时候了。

    俞莲舟这次听话了,果断把嘴闭上。一向还算稳重的俞岱岩却道:“大哥何必如此动怒?”

    宋远桥一时愣住,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见俞岱岩走到二人跟前,说道:“这中间有些误会,大哥或许是不知。但我与二哥已经同师父说过了……”说到此处,俞岱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与二哥都心悦鹤鸣,鹤鸣她亦愿意接受我们二人……”

    宋远桥一时间以为自己听不懂人话。愣了半晌,他脱口道:“荒唐!”

    俞岱岩知道这事荒唐。他自己把这些话说出口都觉得荒唐得不像话。说完后,不论大哥要说什么骂什么,他都不打算还口,只是说出来让自己了一个心愿罢了。大师哥自幼带他们长大,这件事情终究是瞒不过他的。

    俞莲舟也知道荒唐。他是知道自己这位克己守礼的师哥定然接受不了此事。比起主动说出,说不定让宋远桥意外发现他们的事,再让他发发脾气,日后说不定还能待鹤鸣友善一些。

    两位师弟说完之后都没有离开。俞岱岩走到俞莲舟身侧,二人站在一起,静静地注视着宋远桥。

    过了良久,宋远桥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半是愤恨半是不解地说道:“你们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吗?”

    俞莲舟道:“师父上次知道了。”

    宋远桥想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不会是上次你们俩跪在真武大殿那次吧?”

    他上次回山见到俞莲舟和俞岱岩双双跪在真武大殿里,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祸事,赶忙去找师父说情。没想到师父半晌不语,只让他别管此事,留他们二人跪到想清楚、想明白为止。

    见得二人点头,宋远桥难得失去理智,想破口大骂,又怕骂的太难听,伤了师弟的脸面。最终只得恨恨道:“你们两个是傻子不成?普天之下多少好女子你们看不上,怎么偏偏就只认那一个,非要……唉,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两个冤孽。日后你们肯定要把武当搅得天翻地覆,搞得我们家宅不宁!”

    其实出乎俞莲舟和俞岱岩的意料,他们本来担心宋远桥会先去找白鹤鸣麻烦,没想到反倒是他们两个人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不过他们这是低估了大师哥对他们的了解程度。宋远桥倒是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两个师弟里性子自有一番执拗。尤其是俞莲舟,当初咬死自己不成家的是他,那后来拉着白鹤鸣不松手的肯定也是他。俞岱岩性子要好点,但身残过后多少也有些固执了,认准了就不回头。

    然而即便知道师弟秉性如此,宋远桥还是想要再多劝一劝。佛教有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希望有一天其中有一人,或者两个人都能从中幡然醒悟,不必一直在这种背离人伦的路上前行。

    他先看向俞岱岩,说道:“三弟,你二哥脑子直,我先同你说。白师妹原先是与你情意相通,但你后来受了伤,武功也是大不如从前,而她以后要当峨眉掌门,你能受得了吗?她喜欢你,固然因为三弟你人品好,样貌好,但也是因为你受了伤,白师妹才格外……唉……格外可怜你。如今你的伤已经全好了,武功却是这辈子都不可能追的上她。夫妻之间女强男弱本就不稳,更何况你们还不是夫妻,这中间还有其他人横插一脚。这样你们真的能长久地相处下去吗?”

    这些话宋远桥说的十分艰难,断断续续。

    其中有许多会伤害到师弟的话,他本来不想说的。但其他人难免不会这样想,白鹤鸣也未必不会。比起日后看见三弟痛苦,他宁愿现在把话说狠说死。

    俞岱岩道:“我相信鹤鸣不是这样的人。”比起宋远桥的长篇大论,他的回答简短许多:“若是她是,那就是我看错了人。我把这一双眼睛挖了还给她,也就与她两不相欠了。”

    连性子好的俞岱岩都这么说,宋远桥叹了口气,又把视线转向俞莲舟。

    他劝道:“从小到大,你对武当名声如何重视我都看在眼里。你们这样纸包不住火,难保有一天被人发现。到时候白师妹就是武功再高,她一介女子如何抵挡得了江湖上的风言风语?她顶不住大不了出家做尼姑,然后把黑锅甩给你们说你们兄弟二人逼迫她。那你呢?你让别人怎么想你们?说你兄夺弟妻还是说你三弟弟占兄嫂,还是说你们兄弟共妻?他们会怎么想武当,怎么想我们师父?”

    俞莲舟道:“我相信鹤鸣不会如此。真有那一天,我当即拔剑自尽,也不会让武当受人折辱。”

    宋远桥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满腔怒火和苦口婆心转为了无奈。他能看到二位师弟破釜沉舟的决心,却拿不准白鹤鸣是不是真的对他二位师弟不离不弃。两位师弟究竟是胸有成竹还是强装镇定,如今他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作为大哥,他能做的也都做了。他不想要三弟的眼睛,更不想要二弟的命,但如今这些也不归他说了算。

    宋远桥又想叹气,却看见两位师弟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无声无息。

    那人披着件狐狸毛斗篷,月色下显得柔软而温和,全然不似她在江湖中的形象。前几步她都没有发出声响,到走近了,她才刻意泄了力,踩得草丛沙沙作响。

    俞莲舟和俞岱岩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去,注视着白鹤鸣缓步向前。二人不确定白鹤鸣将宋远桥与他们的谈话听了多少,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实话实说,白鹤鸣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有时候她甚至和宋远桥一样怀疑,不知道这个由许多人组成的奇怪关系能走多久。宋远桥担心他师弟们会因此受伤,但她自己同样也担心这一点。

    内心里,她也担心自己是否会因此受伤。

    不过刚刚宋远桥与俞岱岩、俞莲舟的对话倒是又让白鹤鸣把自己的内心看的更清楚了。她选择了一条即便在一千年后都是十分不同于世俗的选择,这选择其实并非她的本意,但…..

    她注视着宋远桥,深吸一口气道:“宋大侠……如今我也托大一次,喊您一声师哥吧。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也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其实也没有把握未来一定会是什么样。”

    白鹤鸣有一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感觉。既然她选择了这条道路,那面对其他人,尤其是宋远桥这样还算亲近的人的质疑,其实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她察觉到那两个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闭上眼说道:“二哥和三哥他们要面对的困难,也是我必须要面对的。您刚刚说的那一切困难,其他人的想法,其实也都没有错。”

    白鹤鸣心里曾有过难受和对未来的怀疑,这种情绪曾经如刀一样搅得她彻夜难眠,比体内冲撞的内力还让她感到难受。

    她能像此刻一样爱着他们多久呢?他们又能像现在这样爱着她,从而容忍这种情形多久呢?她想不出这段关系的结局是什么,未来会是玉石俱焚还是平淡忘怀?

    白鹤鸣不知道。然而刚刚听完俞岱岩和俞莲舟的话,她好似也想通一些。只有一些,今晚也足够了。

    她开口道:“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是我觉得当时最好的选择,现在……也这样想。世事就是这样,我对三哥、我对二哥、乃至对我师父、对师姊师妹、对我的朋友……不论日后如何,也不论是谁问我这件事情,我都能和她们说出今天对您说的这句话。”

    白鹤鸣郑重道:“我不后悔。”

    不论这样能走多久,是喜是忧,是福是祸,她都能说出这四个字。这样之后,其他事情,譬如俞岱岩和俞莲舟以后的改变,其他人的改变,譬如其他的命中注定的灾祸……也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白鹤鸣睁开眼,直视着宋远桥,感慨道:“宋大哥,我说不出刚刚他们俩说的那种话,也不会发什么以命为注的重誓。我只能对你说,我不后悔,当时答应他们的时候不后悔。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后悔了。”

    她没说什么重话,但宋远桥却觉得自己也没有办法再说更多了。

    白鹤鸣说的已经足够,甚至比他两个师弟说的还要多了。

    他没有办法劝一个不后悔走上绝路的人。

    白鹤鸣年轻有为,日后必然在武道上登峰造极。就从这一点来说,他两个师弟都比不上他。然而,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宁愿日后被人嘲笑,被人唾骂,也要做出这种不合世俗的选择,想必其中煎熬并不比师弟们少。

    但她说她不后悔。赢了也行,输了也罢,她不赌自己任何的东西,什么都不赌。她或许已经为这个选择放弃了很多,但没有任何怨恨。

    宋远桥与妻子恩爱二十年,比世上很多人都要懂得情之一字。他怒意未消,心底却是浮上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敬佩。

    他难以继续说下去,一甩袖子,疾步离开。只留下三人静静站在这寒风中。

    三人亦是沉默了好久。说完刚刚那么长一段话后,白鹤鸣忽然有些不敢看这两个男人。她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道:“走吧,我困了。”

    俞岱岩整了整她的斗篷,细细地注视着这张脸。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声音柔得像水一样:“鹤鹤,你当真不后悔吗?”白鹤鸣平时花言巧语多了,难得表露一把真情被这两人抓到,脸马上就红了。

    她不说话,俞莲舟从身后揽住她。他的嘴角在黑暗中无声地扬起,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鹤鸣,你说不后悔……”

    这两个人实在烦人,在她两只耳朵旁边开始环绕立体声!

    白鹤鸣“哼”了一声,故意道:“换来一双眼睛和一条命,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左手牵着一双眼睛,右手牵着一条命,慢悠悠地往回走。

    那两个人路上一直在笑,也不知道是笑什么。

    走进屋里,寒意四散,白鹤鸣忽然道:“那你们呢?”

    她这一句没头没尾,两个人却是都听懂了。俞岱岩整理好床铺,坐在床上道:“鹤鹤,当初在施城遇到你,后来又能得你青睐,这是我一辈子的福气。”

    俞莲舟道:“三弟说的是。功名利禄还有武功,都是努力就可以换来的东西。然而在马厩里捡到你,可不是我用努力就能解决的事情。”

    吹了灯火,屋子里一瞬间漆黑一片。白鹤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发愣,眼眶却是不禁发酸。

    黑暗中,她听见俞岱岩略带哽咽的声音。

    “鹤鹤……”

    俞莲舟也在叫她。他倒是心情颇好,笑意几乎快要从喉咙中溢出来。

    “鹤鸣妹妹?”

    神经!

    白鹤鸣猛踹了一脚俞莲舟。踹是踹到了,但脚被人抓住了。

    俞岱岩乘虚而入,凑到她耳边细声道:“大哥不知道,和你在一起那是我们求来的。”俞莲舟笑道:“是啊,都不知道上辈子我们磕了多少个头。”

    白鹤鸣闭上嘴,暂时还想再当一下鸵鸟,然而下一秒钟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在她耳畔响起。

    若是在必要的时刻,就是失去眼睛……

    就是失去性命……

    “我亦不悔。”

    “我不后悔。”

    白鹤鸣很想叹气,但那一口气到了嘴边没叹出口,只化成了简短的回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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