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桦今日一下官署回到家中,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喊柳氏过来说话,柳氏见他着急忙慌的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曾想竟是说的大内今日发生的事情。

    官家上朝到一半,宫外登闻鼓响了,于是便问是谁在敲登闻鼓,內侍去瞧,竟是个农户来敲登闻鼓,官家叫他进殿来问,农户状告一位姓王的富户,霸占农户十来亩水田,且稻苗已种下,富户霸占去后,今年这一旬水稻就是白忙了。

    官家听了颇感兴趣,着令登闻鼓院查究此事。

    朱桦一气说完,口干舌燥忙灌下一大口温茶:“这姓陈的农户真是胆子大哩,竟敢敲登闻鼓惊了官家。”

    柳氏撇嘴道:“官家设登闻鼓,敲鼓者不受身份贵贱,但有冤情皆可举起鼓槌,有甚稀奇。”

    “说是这么说,可也没有那个种田的当真跑去登闻鼓院敲鼓。”

    柳氏给他退下官袍:“今日这不就有了?”

    夫妻二人在屋内絮絮说着话,昭媃玩着陀螺,实则竖起了耳朵,在听到她爹说到鼓司受理了农户的水田案后,她稍忪了口气,农户越过畿县的县令,直接到京中敲登闻鼓,这下子她们家就不会跟王富户掺和到一块去了。

    朱桦老家在润州,朱桦带着妻女进京后,便不曾回过老家,只时常寄些银钱回家孝敬爹娘,家中还有兄弟,朱大郎在老家有几十亩田,有佃户种田,家中也有长工,日子过的可以,还有三郎在镇上做当铺生意,过的也不差。

    柳氏不悦的地方就是这里,兄弟三人,虽朱桦做了官,犯不上总是寄银钱回家,弄的现在屋子漏了,都没钱修葺屋顶,夫妻二人就为这要不要寄钱回老家,争执了好几次。

    朱桦谨奉孝道,他对柳氏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柳氏冷下脸:“你父母可不止生你一个儿子。”

    “正因为我远离父母,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道,只能略寄些薄钱。”

    柳氏不语,这个话题上夫妇俩说多了就会吵起来,柳氏今日退让了,不跟朱桦吵闹,只是夏日多雨,这屋顶还是要补的,朱桦想了想:“我去找人借些。”

    “你去找谁?胡四郎?上个月你就跟他借了,这个月又去借,人家娘子会不高兴的。”

    袁桦一摊手:“那怎么办?”

    柳氏在心中道,能怎么办?不寄钱回家就没有这些事,屋子没办法住,不去修屋顶,反倒把钱贴补老家。

    昭媃知道这些,朱昭远也知道,家里大人为了用钱的事时常正常,但前世,朱桦得了王富户的钱后,很快就把房子修葺一通,家里再没因为漏雨的事情吵过架。

    昭媃陷入沉思,要紧的不是屋顶漏雨,而是她爹把一家四口的生活费寄到老家去。

    她还记得,上辈子,她大堂哥来了京中,想请她爹帮谋个差事,大堂哥没有功名是个白丁,她爹那会已经升官了,手中有点小权,让大堂哥在县衙中当了个小吏。

    她这大堂哥在老家就是个走鸡斗狗不学无术的东西,到了京中,跟朱昭远一碰头——瞌睡遇到了枕头!两人臭味相投,凑在一块就没一件好事!

    由于朱桦开始了真动作,拿出一定要把朱昭远送进国子监决心。

    朱昭远也不敢胡闹了,每日安分读书,习字,朱桦下了官署见儿子这样用功,心中宽慰,喊了他过来,问他文章,朱昭远虽不能应答如注,但也当差不差。

    朱桦顿觉心喜,看着朱昭远眼露期望,觉得他进国子监的可能性极大。

    昭媃很想提醒她爹去城外竹庐请孟先生来教导朱昭远,谁会信一个十岁女童的话?况且昭媃这个时候也不会认识孟先生。

    柳氏每个月半就去庙中上香,昭媃脑中灵光一闪,心道机会来了。

    柳氏去庙中上香都是带着家中婆子去,不会带昭媃,但这一日,昭媃闹着要去,柳氏捏捏她的小鼻子:“你不说庙里味道闷,你不喜欢去那,我先前喊你你都不去,今日怎么想起要去了?”

    天气还热,柳氏有些不懂昭媃怎么愿意跟去庙。

    昭媃衣服都换好了,芸黄交领短衫,粉红百迭裙,踩着柳氏给她做的新鞋,双环髻簪红色绢花,抱着柳氏胳膊撒娇。

    柳氏最是疼爱孩子,都疼过头了。

    昭媃一撒娇,柳氏就同意了,套上马车带着昭媃出城去了。

    待到了庙中,柳氏牵着昭媃的手往大雄宝殿走去,请了香供上了跪在殿中祈愿,昭媃也跟着跪下闭眼祈愿。

    庙外有摆摊卖小玩意的,昭媃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待一行人从山门出来,昭媃闹着要买糖吃,柳氏便去给她买糖,就这扭头功夫,昭媃不见了。

    柳氏急的糖都没要,没头苍蝇一般在庙中寻找,直找的满头大汗,而昭媃此刻却到了的祖师殿。

    昭媃记得,孟先生每逢月中就会到万福寺找一个叫如慧的和尚论经。

    先找到如慧和尚,昭媃一路询问,终于问到如慧在哪,她跟着小和尚指的位置往前寻去,小和尚摸着脑袋疑惑的看着小姑娘提着裙子跑的满头是汗找如慧师叔。

    如慧和尚在祖师殿里,昭媃一边往祖师殿走一边让香云去找柳氏,告诉柳氏她在祖师殿这。

    香云对昭媃的行为半点也看不懂,昭媃也不解释,催她快去,不然她娘要急死了。

    两人分开,昭媃继续往祖师殿走,树荫洒落挡住越高的艳阳,昭媃抬袖擦掉鼻尖上的汗,她心底其实也没底,不知道孟先生今日会不会来庙中,正当她忐忑的继续前行时,回廊拐角传来脚步声。

    昭媃心中一动,紧走几步往前,就觉眼前人影一闪她来不及避撞了上去。

    “嘶……”赵世子捂着下巴跌在地上。

    昭媃傻眼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赵世子。

    赵世子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也是来找孟先生的?

    赵怀亦站了起来,拍掉手上的灰,皱眉看扶着栏柱站起的昭媃,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越过了昭媃,竟不跟昭媃说一个字。

    昭媃没空理会赵世子,提着裙摆继续往里走。

    那日在金明池边赵世子还带着两个侍从,今日竟是一个人来万福寺不晓得是来做什么的,额头真的很疼,昭媃龇牙揉着脸,顾盼四周,不晓得如慧和尚跟孟先生在哪间禅房中。

    但没一会,昭媃就看到了赵世子身边的侍从从一间禅房出来,她听到了如慧和尚跟孟先生的笑声。

    赵世子也去而复返,端着茶盘回到了禅院中。

    昭媃这才明白,他是去取茶了。

    做到这种地步,那必是来请孟先生指点学问的了。

    赵怀亦十岁来的京中,在京中念书,待学成后回去继承封地,成为下一任平阳王。

    如今他十二岁,来到京中两年,身形开始抽条,笔直瘦长,比昭媃高了大半个头。

    昭媃楞楞看着赵怀亦走的端直穿过庭中,庭中花丛迎风而动,他目不斜视进了廊庑,如慧和尚接过茶盘搁下。

    昭媃犹豫了下悄悄的走了过去,蔽在树影下偷听。

    如慧和尚在做和事佬。

    “平阳王从前跟孟先生也是旧时,世子进京后记着王爷的照会想要拜访孟先生,今日总算是见着孟先生了,世子一尝所愿呀。”如慧和尚笑着道,“孟先生上个月刚回京,世子知道后马不停蹄的想去竹庐拜访先生。”

    孟先生穿襕衫年约四旬,儒雅清正。

    他闻言轻笑:“赵世子是人中龙凤,我不过白丁庸庸之辈,何德何能能教导世子殿下。”

    赵世子却是斟茶,又亲自端到孟先生跟前,神色认真道:“家父一直仰慕先生文采,若不是出行不便,家父一定亲自拜访先生,现今我在京中,先生又恰好回了京畿,先生不弃,我代家父给先生敬上一盏茶。”

    赵怀亦虽年少,已有君子翩翩风度,又生的眉眼如画,立在那,便似一丛碧绿修竹,郁秀挺拔。

    话说的真好听,昭媃皱眉撇嘴,年纪不大,场面话一套一套的,南阳王都搬出来了,她可没忘记刚才两人在拐角撞到,赵怀亦瞥过来的厌恶神色。

    真能装,昭媃腹诽完,却有些着急了,要是孟先生收了赵怀亦做学生,不就瞧不上她哥哥了?赵怀亦虽有点装腔作势,但他的课业比朱昭远好太多了!要了赵怀亦就不会要她哥哥了!

    昭媃时间不多,柳氏很快就会找来,她咬着下唇只能先撤了。

    柳氏在香云的带领下,就在来的路上,昭媃提着裙子往外跑,到了禅院外面柳氏刚好也到了,看到跑出一脸汗的昭媃,柳氏真的生气了。

    “胡乱跑什么?急死我了,你不晓得有人牙子偷小孩!给你卖到荒山中,一辈子都见不到爹娘哥哥。”

    柳氏戳着昭媃额头,气的骂。

    一辈子见不到爹娘,哥哥,昭媃心底一抽,莫名的生疼,她没有跟柳氏顶嘴,搂住柳氏胳膊小声撒娇。

    “我是看到禅院那有枇杷熟了,想去摘些吃,娘,我错了。”

    柳氏最是疼孩子,昭媃服软,气也就消了。

    “小馋猫,要吃枇杷去阿翁家摘些就是,你要吓死我了。”

    “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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