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安远县,在那边上了小学,又过了两年,读上了当地一所普通的中学。

    我妈在家里带我弟,周年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开始早出晚归。

    他的脾气也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碰见他打了我妈,我弟在一边哇哇地哭,我冲上去想要反击,却被我妈死死的拽住。

    她训斥我:“他是你爸,你不能打他!”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妈,我想不通,她为什么宁愿被打,也不愿意反抗。

    我睁大双眼死死瞪着他,他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拽起我的头发一脸鄙夷地对我说:“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供你吃供你穿,你还想打老子……”

    他伸手还想打我,坐在一边的周然哭得更厉害了,我妈不管身上的痛楚去抱他,周年才放下了那高高举起的手掌。

    周年不回家的时候,我们三人还能过两天安生日子。

    自从我弟出生后,我妈几乎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他,所以我也不喜欢周然。

    每当我妈有事的时候,会将周然扔给我带,即使他哭得再大声要我抱,我也只会把他扔床上,用枕头将他圈起来,任由他在那不足一平米的地方乱爬。

    他哭累了就不哭了,睁着一双黑乎乎的大眼睛,趴在枕头上看我做作业。

    暑假的时候,我跟我妈去菜市场买菜,远远的见过一次李晓旭。

    他长高了很多,整个人抽条了不少,又黑又瘦。

    他神色匆忙,在人群中走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后来听我妈说,那天他哥死了,是割腕自杀。

    我不信。

    李晓旭的哥哥明明那么乐观,开朗,怎么会自杀?

    我因为这件事默默难过了很久。

    又过了一年,我快升学考试了,尽管很努力,但因为基础太差,成绩并不太理想。

    当班主任把我妈和周年叫到学校办公室问关于我初中毕业后的打算时,我听见周年对班主任说。

    “不是说九年义务教育吗,义务教育读完了就行了,读那么多书最后还不是要嫁人。”

    班主任委婉道:“其实还是可以参加中考试试……”

    “我早就说了,她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还不如早点出来赚钱。”周年语气恶劣,连老师也不愿再跟他多说。

    我蹲在办公室门口,听大人们讨论关于我的未来。

    但我还是争取参加了中考,我没日没夜的学,踩点上了一座普高的分数线。

    我考上了,但我读不了,我没有钱,交不上学费。

    成绩出来那天晚上,家里多了一架钢琴。

    周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灿灿,你看你弟弟的辅导班又花了几万块,钢琴十几万,实在是拿不出钱给你交学费……”

    周然可以学钢琴,但我只能进厂当流水线女工,绝望的感觉从心底攀爬向上。

    我不期待有人拯救我,但我也害怕有人将我推进深渊。

    我向一旁的妈妈投去求助的目光,但她没看我,此刻她的眼里只有周然。

    无助感席卷我身上的每一寸细胞。

    我妥协了,我跪在钢琴旁央求他,第一次叫了他“爸”。

    这一声“爸”很管用,我如愿地上了高中。

    但高中的住宿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顺利。

    当上体育课时,几个漂亮女孩儿把我堵在厕所的时候,当他们揪下我的头发,用锐利的言语讽刺我的时候,当有人踩在我的脑袋上,我无力挣扎的时候。

    我还不知道我的人生将经历怎样的一场暴风雨。

    我将在学校发生的事情给我妈讲。

    但她只是一边忙着做饭,一边叫住调皮的周然,然后转头对我说:“你别理她们不就行了……”

    当被很多次敷衍之后,我只好将剩下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

    高中的班主任是个老头,他只抓成绩,对于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也只是略做警告。

    当我站在坐在教室的床边,看见一群燕子从天空飞过的时候,李晓旭又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那天阳光热烈,我站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站在主席台上的他。

    他作为其他学校的学生代表来我所在的学校演讲,少年的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炬。

    他穿着不合身的衬衫,灿烂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我以为我会对他说:“好久不见,李晓旭。”

    我以为他会对我说:“好久不见,黄灿灿。”

    但没有。

    他没有发现人群中的我。

    我在转角处,躲开了走廊上迎面走来的他。

    到了高三,那三个女同学出国了,我的学业也开始繁重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书本,我的脑子里装满了公式和字词。

    我选的文科,但唯一写不好的确是语文作文。

    我读不懂母爱,也快忘记了父爱的模样,只有在写议论文的时候能拿高分。

    高考那段时间周年总是跟我妈吵架,我妈每天在家里哭,周然在一旁不知所措。

    我在家里背不进去书,就抱着一摞书在昏暗的楼道里学。

    也许只有墙壁上那沿着自己的丝攀爬的蜘蛛听过我夜里朗诵的诗词,只有透过窗柩的月光试图擦拭我脸颊的泪痕。

    我保送上了外省一所不错的师范大学。

    那个地方很远,放假的时候我给我总是说要打工赚学费为理由,跟我妈说不回家。

    我妈也只是在电话里淡淡地说了句好。

    我不知道那个寄宿了十几年的地方到底算不算我的家。

    毕业后我在那边工作了几年。

    我是真没打算再回来。

    只是亲情这东西没那么容易斩断,周然给我打了通电话,说我妈病了。

    当我看见她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爸。

    但不一样,那时候我爸眼里只有我。

    而现在,尽管此时我妈握着我的手,眼里却只有周然。

    出院的那天,周年开车来接的我们。

    他对于再次出现的我表情似乎有些惊讶,这两年我给家里寄了不少钱,当初我们说好的,我读书的钱算找他借的,现在也连本带利还上了。

    车停下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的家已经搬了,从居民楼搬到了联排别墅。

    “姐,我来吧!”周然接过我手里的箱子,他才刚上初中,已经快有我高了,和周年不太像。

    “灿灿,进来啊,你这一走多久没回家了!”我妈回头叫我,我看着这陌生的地方,实在很难觉得是家。

    “是啊,晚上姨妈他们也会来,吃了走吧……”

    我看见周年回头看了一眼我,我听我妈说,这些年他为了自己的面子,逢人便说自己对我有多好多好,但我在外地,没人拆穿他。

    我不想自讨没趣,最终没回那个家,回来之前我给安远县的小学发了简历,应聘通过了,学校给我在附近租了房。

    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后。

    “黄老师,方老师请产假了,原本学校安排的刘老师又住院了,学校里只有你最适合了……”

    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会安排我到向阳小学教学半年。

    这安排太突然,我又回到了向阳村。

    安远县到向阳村通了公路,以前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现在坐大巴只需要四十分钟。

    和我一起去到向阳村的还有一个比我年纪更小的实习老师冯琳。

    公路不比城里的柏油马路平坦,加上我有点感冒,车辆抵达村口的时候,我的胃已经开始翻滚。

    我蹲在路边呕吐,冯琳眉头紧皱着地给我送上一瓶水来,说:“黄老师,你是城里人没来过农村吧,看你这娇气的……”

    从她担心的模样来看,我此时的脸色应该也不太好。

    我正想说不是,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没想到,在来到向阳村的第一天,就会遇见李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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