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住处的时候，李晓旭快走了两步到了我前面，先回了家。
我回去的时候，冯琳还在阳台用毛巾擦拭头发。
她见我回来了，将头发撩到一边，蓬松的长卷发像瀑布似的倾泻而下。在阳台暗淡的灯光下，显得乌黑油亮。
“黄老师，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问我。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时间显示已经快晚上九点。
“我……我写教案，一时没注意到时间……”我解释道，一阵没由来的心虚油然而生。
她突然拽着我的手臂，凑到我的耳边小声道：“你以后早点回来……”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她。
她把着阳台的栏杆往外望了望，确定没人，才又小声地说：“我下班的时候听阿婆说，李哥……”
……
她指了指旁边的平房，我意识到她说的人是李晓旭。
“他怎么了？”我又问。
“他以前杀了人！”冯琳说完又往外望了两眼，确定没人听见。
我问她：“你听谁说的？”
似乎是有些讶异于我的淡定，她继续道：“哎呀，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他不是个好人！”
我们回各自房间的时候，她又补充了一句：“反正这屋我是住不下去了，我就说他当初怎么这么热情的让我们住他家的新房呢，我劝你也别住了，别到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
等冯琳回了房间，我也进了屋。
我住的这间房十分宽敞，家具不多但都是崭新的，有电视机，还有双人床，衣柜也很大。
只是我带的衣服很少，连一小半的衣柜都没有占据，我最多在向阳村待半年。
也许待不了半年，我想。
窗台边还有一张书桌，我进来的时候上面还放着几本书，是崭新的，有些连塑封都没拆。
我站在窗台前，往外看正好能看见平房的一角的老式推拉窗户，透过深蓝色的玻璃，我瞧见昏黄的灯光隐隐约约还亮着。
我回想起来回向阳村那天，看见李晓旭的那一幕。
他当时是被警察抓走的，他为什么剃了寸头，难道真的是……我摇摇头，停止了往下的想法。
村里的信号时好时坏，晚上的时候更差，连新闻都没办法看。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起身坐在书桌前，看见远处的树梢升起一轮圆月来。
第二天一下课，冯琳就往回赶，我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她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你真不搬？”她看见回来的我，似乎还想说服我，“我找梅校长说了，说住不惯，她给我寻了个住处，我问了，还有间空的，你要不……”
我打断道：“没事，冯老师，我就住这边吧，宽敞干净……”
我其实不是觉得这边干净宽敞，只是找了个借口，这边离学校近。
冯琳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李晓旭。
“你这是？”李晓旭看见冯琳提着行李箱，疑惑地问道。
“噢噢，我我我……”她看见李晓旭紧张地有些结巴，接着说，“李……李哥，我先走了啊？”
冯琳说罢就提起行李箱往外走。
李晓旭不解地看了看冯琳，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表情有些好笑。
“怎么了这是？”他指了指冯琳的背影问我。
我没说出冯琳听到的那些流言，不管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解释道：“她可能觉得这儿太吵吧……”
李晓旭看了看一旁刚进圈的一群鸡，笑了笑说：“噢，公鸡打鸣，那没办法……”
李晓旭走进屋里来，将背上一个沉沉的麻袋扔到了桌子上。
他伸出手在里面掏了掏，我看见他从麻袋里拿出来一个橘子递给了我。
“尝尝！”他说。
橘子应该是才从树上摘下来的，上面还沾着一些深绿色的痕迹。
见我没动，他又将橘子在自己的袖子上擦了擦，然后用力掰成了两半，又递给我。
他是觉得我嫌橘子脏吗？
我没有。
我急忙接过橘子，往嘴里塞了两瓣儿。
“橘子好甜……”我发出感叹，橘子很新鲜，汁水充足，香甜的味道在触碰到味蕾的一瞬间迸发。
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向阳村似乎没有哪里种了橘子树。
“甜吧，我种的！”他扬着脑袋，一脸骄傲的模样，对我说。
第二天，我才从村长的口中知道，我本以为的小混混，其实是回家创业的新进青年。
村长在学校跟我和冯琳介绍李晓旭的时候，我身旁的冯琳比我还吃惊。
我又一次问她是听谁说的关于李晓旭杀过人这件事。
“我回去的时候听一个婆婆说的，她说李晓旭杀人，她说得可真挚了，我就信了！”冯琳说。
“阿婆……”李晓旭看向我，眼底有一丝落寞闪过，“是阿远的奶奶……”
我想起来那个在我和李晓旭上学路上总是站在门口，会朝我翻白眼的阿婆的模样。
“她为什么说你杀人？”我问李晓旭。
他看向窗外，叹了口气说：“老了……老年痴呆，阿远死了，她怪我……”
阿远……死了？
那个胖乎乎的，叫过我姐姐的阿远，死了。
我忽然感觉到小臂不自觉地传来了一阵寒意。
“怎么死的？”我问李晓旭。
他摇了摇头，没继续说。
尽管知道了真相，冯琳还是没搬回来。
我看见阿婆的时候，她已经不认识我了，拉着我的手乐呵呵地说：“小姑娘，你有对象了吗。”
她头发已经花白，乱糟糟的纠成一团，连衣服的扣子都是胡乱扣了一通。
我想在要是十几年前，她看见我，肯定会一脸不屑看了看我，然后对我身边的人说：“你离她远点儿，晦气！”
他们毫不客气地想赶走我身边所有的人。
明明我什么也没做。
只有李晓旭，李晓旭留了下来。
其实村里人没多少人还记得我，小时候才跟我妈来的时候，他们说我是个拖油瓶，明里暗里说了我不少闲话。
只是我现在换了个身份，现在他们跟着自己的孙子竟都尊敬的称呼我为“黄老师”了。
我看着阿婆的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想我不能因为时间，就原谅曾经伤害过我的人。
我拽开她的手时，她本充满笑容的脸垮了下来，破口大骂我杀了他的孙子。
仿佛是得了失心疯一般，跌跌撞撞地伸出向我伸出双手。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突然被一股力量拽了过去。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庞，是她。
李晓旭的母亲。
我之前回住处的时候，总经过了李晓旭现在住的平房，但没碰见过她。
她将我拉到一旁，避开了阿婆，然后双手在我和阿婆之间比划着什么。
我看不懂，她的表情似乎是很焦急，最后也只好拉着我的手离开。
我跟着她去了李晓旭现在住的平房。
和我住的正街宽敞的新房不同，这平房和他们之前在山顶上的房子的布局如出一辙。
简单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只是桌子上堆满了书，几乎都是和种植相关的。
她将我带到凳子边上，示意我坐下，我刚坐下，李晓旭就进来了。
他似乎有些惊讶于我也在，随即很快扬起一个笑容来。
他妈妈朝着他和我一通比划，这次我大概看懂了。
“阿姨是说让你陪我聊天吗？”我问他。
李晓旭点了点头，拉过我身边的椅子也坐了下来。
“行嘛，都会手语了！”他笑说着给我倒了杯水。
“吃饭了吗？”他又问我。
我摇摇头，其实学校是有晚餐的，但我不爱吃红薯，所以没吃。
他忽然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我：“吃面，行么？”
其实吃什么都行，我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住这里？”我环顾四周，这小平房实在是不像是能住两个人的样子。
“我妈还住山上……”
他说着，往锅里放面条的手顿了顿，继续道，“她想陪着我哥……”
李晓旭的哥哥……我忽然想起来多年前在集市上的那匆匆一眼。
那天，他是去找办丧事的人的。
“他是自杀的么？”
李晓旭手里的东西没停，点了点头。
这些年，发生了了太多事。
他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我，又递给了我一双筷子。
“你不吃么。”我问他。
他摇摇头，在我一旁坐下，从那一叠书里抽出来一张卡片，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他手里拿着纸条，眸色沉静，然后对我说：“你先吃着，我出去打个电话……”
估计房间的信号不好，我吃完面条出门时，看见他站在不远处的小山丘上，好像是在给谁打电话。
我在向阳村待了两个多月。
学校里的小孩大多数都是质朴可爱的，但也不乏调皮捣蛋的，他们仗着家里没人管，无法无天。
他们不怕惩罚，只想跟着老师对着干。
我不上课的时候就带学生去爬山，跟李晓旭他们一起去种树，摘果子，挖水渠，半年下来，也没人再说什么。
只是我坐在水渠里，对李晓旭说再过两个月我就要走了，李晓旭笑着说好。
我在村里的那段时间，经常跟我妈通话，她的情况还算好。
但突然有一天周年给我打来电话，说她的病情开始恶化。
从向阳村到清远县虽然通了公路，但是大巴的班次却很少。
我正焦急地站在村口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小型货车经过，车身刚经过我的身边却停了下来。
我看清从驾驶室探出头来的人的模样。
是李晓旭。
“上车，送你去县上……”
我回去的时候，冯琳还在阳台用毛巾擦拭头发。
她见我回来了，将头发撩到一边，蓬松的长卷发像瀑布似的倾泻而下。在阳台暗淡的灯光下，显得乌黑油亮。
“黄老师，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问我。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时间显示已经快晚上九点。
“我……我写教案，一时没注意到时间……”我解释道，一阵没由来的心虚油然而生。
她突然拽着我的手臂，凑到我的耳边小声道：“你以后早点回来……”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她。
她把着阳台的栏杆往外望了望，确定没人，才又小声地说：“我下班的时候听阿婆说，李哥……”
……
她指了指旁边的平房，我意识到她说的人是李晓旭。
“他怎么了？”我又问。
“他以前杀了人！”冯琳说完又往外望了两眼，确定没人听见。
我问她：“你听谁说的？”
似乎是有些讶异于我的淡定，她继续道：“哎呀，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他不是个好人！”
我们回各自房间的时候，她又补充了一句：“反正这屋我是住不下去了，我就说他当初怎么这么热情的让我们住他家的新房呢，我劝你也别住了，别到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
等冯琳回了房间，我也进了屋。
我住的这间房十分宽敞，家具不多但都是崭新的，有电视机，还有双人床，衣柜也很大。
只是我带的衣服很少，连一小半的衣柜都没有占据，我最多在向阳村待半年。
也许待不了半年，我想。
窗台边还有一张书桌，我进来的时候上面还放着几本书，是崭新的，有些连塑封都没拆。
我站在窗台前，往外看正好能看见平房的一角的老式推拉窗户，透过深蓝色的玻璃，我瞧见昏黄的灯光隐隐约约还亮着。
我回想起来回向阳村那天，看见李晓旭的那一幕。
他当时是被警察抓走的，他为什么剃了寸头，难道真的是……我摇摇头，停止了往下的想法。
村里的信号时好时坏，晚上的时候更差，连新闻都没办法看。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起身坐在书桌前，看见远处的树梢升起一轮圆月来。
第二天一下课，冯琳就往回赶，我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她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你真不搬？”她看见回来的我，似乎还想说服我，“我找梅校长说了，说住不惯，她给我寻了个住处，我问了，还有间空的，你要不……”
我打断道：“没事，冯老师，我就住这边吧，宽敞干净……”
我其实不是觉得这边干净宽敞，只是找了个借口，这边离学校近。
冯琳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李晓旭。
“你这是？”李晓旭看见冯琳提着行李箱，疑惑地问道。
“噢噢，我我我……”她看见李晓旭紧张地有些结巴，接着说，“李……李哥，我先走了啊？”
冯琳说罢就提起行李箱往外走。
李晓旭不解地看了看冯琳，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表情有些好笑。
“怎么了这是？”他指了指冯琳的背影问我。
我没说出冯琳听到的那些流言，不管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解释道：“她可能觉得这儿太吵吧……”
李晓旭看了看一旁刚进圈的一群鸡，笑了笑说：“噢，公鸡打鸣，那没办法……”
李晓旭走进屋里来，将背上一个沉沉的麻袋扔到了桌子上。
他伸出手在里面掏了掏，我看见他从麻袋里拿出来一个橘子递给了我。
“尝尝！”他说。
橘子应该是才从树上摘下来的，上面还沾着一些深绿色的痕迹。
见我没动，他又将橘子在自己的袖子上擦了擦，然后用力掰成了两半，又递给我。
他是觉得我嫌橘子脏吗？
我没有。
我急忙接过橘子，往嘴里塞了两瓣儿。
“橘子好甜……”我发出感叹，橘子很新鲜，汁水充足，香甜的味道在触碰到味蕾的一瞬间迸发。
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向阳村似乎没有哪里种了橘子树。
“甜吧，我种的！”他扬着脑袋，一脸骄傲的模样，对我说。
第二天，我才从村长的口中知道，我本以为的小混混，其实是回家创业的新进青年。
村长在学校跟我和冯琳介绍李晓旭的时候，我身旁的冯琳比我还吃惊。
我又一次问她是听谁说的关于李晓旭杀过人这件事。
“我回去的时候听一个婆婆说的，她说李晓旭杀人，她说得可真挚了，我就信了！”冯琳说。
“阿婆……”李晓旭看向我，眼底有一丝落寞闪过，“是阿远的奶奶……”
我想起来那个在我和李晓旭上学路上总是站在门口，会朝我翻白眼的阿婆的模样。
“她为什么说你杀人？”我问李晓旭。
他看向窗外，叹了口气说：“老了……老年痴呆，阿远死了，她怪我……”
阿远……死了？
那个胖乎乎的，叫过我姐姐的阿远，死了。
我忽然感觉到小臂不自觉地传来了一阵寒意。
“怎么死的？”我问李晓旭。
他摇了摇头，没继续说。
尽管知道了真相，冯琳还是没搬回来。
我看见阿婆的时候，她已经不认识我了，拉着我的手乐呵呵地说：“小姑娘，你有对象了吗。”
她头发已经花白，乱糟糟的纠成一团，连衣服的扣子都是胡乱扣了一通。
我想在要是十几年前，她看见我，肯定会一脸不屑看了看我，然后对我身边的人说：“你离她远点儿，晦气！”
他们毫不客气地想赶走我身边所有的人。
明明我什么也没做。
只有李晓旭，李晓旭留了下来。
其实村里人没多少人还记得我，小时候才跟我妈来的时候，他们说我是个拖油瓶，明里暗里说了我不少闲话。
只是我现在换了个身份，现在他们跟着自己的孙子竟都尊敬的称呼我为“黄老师”了。
我看着阿婆的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想我不能因为时间，就原谅曾经伤害过我的人。
我拽开她的手时，她本充满笑容的脸垮了下来，破口大骂我杀了他的孙子。
仿佛是得了失心疯一般，跌跌撞撞地伸出向我伸出双手。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突然被一股力量拽了过去。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庞，是她。
李晓旭的母亲。
我之前回住处的时候，总经过了李晓旭现在住的平房，但没碰见过她。
她将我拉到一旁，避开了阿婆，然后双手在我和阿婆之间比划着什么。
我看不懂，她的表情似乎是很焦急，最后也只好拉着我的手离开。
我跟着她去了李晓旭现在住的平房。
和我住的正街宽敞的新房不同，这平房和他们之前在山顶上的房子的布局如出一辙。
简单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只是桌子上堆满了书，几乎都是和种植相关的。
她将我带到凳子边上，示意我坐下，我刚坐下，李晓旭就进来了。
他似乎有些惊讶于我也在，随即很快扬起一个笑容来。
他妈妈朝着他和我一通比划，这次我大概看懂了。
“阿姨是说让你陪我聊天吗？”我问他。
李晓旭点了点头，拉过我身边的椅子也坐了下来。
“行嘛，都会手语了！”他笑说着给我倒了杯水。
“吃饭了吗？”他又问我。
我摇摇头，其实学校是有晚餐的，但我不爱吃红薯，所以没吃。
他忽然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我：“吃面，行么？”
其实吃什么都行，我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住这里？”我环顾四周，这小平房实在是不像是能住两个人的样子。
“我妈还住山上……”
他说着，往锅里放面条的手顿了顿，继续道，“她想陪着我哥……”
李晓旭的哥哥……我忽然想起来多年前在集市上的那匆匆一眼。
那天，他是去找办丧事的人的。
“他是自杀的么？”
李晓旭手里的东西没停，点了点头。
这些年，发生了了太多事。
他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我，又递给了我一双筷子。
“你不吃么。”我问他。
他摇摇头，在我一旁坐下，从那一叠书里抽出来一张卡片，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他手里拿着纸条，眸色沉静，然后对我说：“你先吃着，我出去打个电话……”
估计房间的信号不好，我吃完面条出门时，看见他站在不远处的小山丘上，好像是在给谁打电话。
我在向阳村待了两个多月。
学校里的小孩大多数都是质朴可爱的，但也不乏调皮捣蛋的，他们仗着家里没人管，无法无天。
他们不怕惩罚，只想跟着老师对着干。
我不上课的时候就带学生去爬山，跟李晓旭他们一起去种树，摘果子，挖水渠，半年下来，也没人再说什么。
只是我坐在水渠里，对李晓旭说再过两个月我就要走了，李晓旭笑着说好。
我在村里的那段时间，经常跟我妈通话，她的情况还算好。
但突然有一天周年给我打来电话，说她的病情开始恶化。
从向阳村到清远县虽然通了公路，但是大巴的班次却很少。
我正焦急地站在村口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小型货车经过，车身刚经过我的身边却停了下来。
我看清从驾驶室探出头来的人的模样。
是李晓旭。
“上车，送你去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