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傍晚,诺拉结束了占卜屋的工作赶回禁林,刚从传送法阵的出口露头,就被一只巨大的黑狼扑倒了。

    巨狼在诺拉身上嗅来嗅去,尾巴欢快地摆动,闻到了很多陌生的味道也没有炸毛,熟练地把诺拉从头舔到脚,再用皮毛蹭一蹭,就全都是自己的味道啦!

    做完这些,芬里尔才放开她,乖乖地坐下,拱一拱诺拉的手,示意她快摸摸自己。

    这一套程序每周都要上演一次,诺拉已经麻木了。她狠狠地摸摸脑袋!狠狠地揉揉嘴巴!狠狠地挠挠下巴!——没办法,这狼太大,皮毛太厚,轻了它感觉不到。

    之后翻身上狼,示意芬里尔把自己驮到仅仅百米以外的木屋里——上班累死了,一步也不想走!

    禁林里的参天巨木间留下了一小块空地,这里是缪斯家族最德高望重的先知婆婆住的地方。

    诺拉熟稔地开门进去,就听到先知婆婆的骂声:“一身的狼味!臭死了!别拿你那双沾了泥巴的鞋踩我的地板!”

    诺拉习以为常,也不顶嘴,换了鞋洗了手就在屋内四处看看,见木柴尚且充足,但是上周打的鹿已经要吃完了,盘算着明天和芬里尔再去猎一头回来。

    先知婆婆不喜欢人类做的种种机械玩意,最讨厌的是蒸汽机的声音,其次是上发条的声音,连带着也不喜欢人类的食物,整座小木屋的能源都是靠魔法和最基本的木柴维持,饮食则完全取之于禁林。

    诺拉在婆婆嫌弃的嘀咕声中来到桌边,芬里尔自然只能在屋子外面等着。

    “掌管狩猎与荒野的神祇阿尔特弥斯啊,请你保佑我们不受猛兽的利爪伤害,在世间行走的每一日总有收获的猎物可敬奉于您的神殿之中。”先知婆婆双手合十,闭眼念诵完祷词之后,诺拉就端着食物要出门去陪芬里尔,却被婆婆叫住了:

    “急什么?忙着去滚一身泥巴吗?我这有几个老掉牙的故事,你这两天抄完了送到狼镇神殿去吧,算是缪斯家族奉给祭神节的祭品。”

    诺拉知道这是婆婆给她一个在家族里表现的机会,乖乖应下了,抱着古老散页的羊皮卷和黑云母纸张出了房门。

    芬里尔兴奋地用尾巴卷住诺拉,然后在她身上闻闻嗅嗅,仿佛这十分钟的分别已经难以忍受,然后非常懂事地叼住诺拉手里重重的书卷,卷着她往自己屋里走。

    先知婆婆嫌弃狼味太臭,会熏坏她干净的屋子,所以让诺拉和芬里尔住在旁边一栋二层红砖小楼里。

    诺拉有心多陪陪芬里尔,奈何先知婆婆让她抄的故事实在太多,摸摸脑袋安抚了它一会儿之后,芬里尔不得不委屈地窝在诺拉脚下,安静地陪她誊抄文稿。

    抄完全部的故事已经是深夜,没时间再学习蒸汽动力学,诺拉直接上床睡觉。夜半,她的梦境里却侵入了奇怪的声音。

    一个小女孩尖利而绝望的尖叫充盈在漆黑的梦里: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到底怎么办!”

    “不,不是狼,是那个猎人。”

    “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第一遍的时候,诺拉只是心跳加快,第二遍,她在梦境中也开始皱眉,第三遍,诺拉浑身冷汗,惊醒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摸摸芬里尔的皮毛,埋在里面找一点温暖和安慰,一伸手,却摸到了人类皮肤滑腻的触感。

    她一节一节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转头去看,发现在入睡前还卧着芬里尔的地方,现在正睡着一个……裸男?

    金发,略深的肤色,睫毛很长,五官线条深邃英俊,从脖颈往下的皮肤上镌刻着金色的诡异纹路,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灭,没入被子里。

    诺拉深呼吸两次,然后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诺拉身材高挑,又常年坚持遛狗,在森林里一跑就是一整天,她腿部的肌肉力量很强,虽然看着文文静静的,踹断一只成年鹿的脖子其实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在她惊恐之下强有力的一脚踹下去,那陌生男人居然只是从床上滚下去,堪堪滚了半米就停了,也没有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

    诺拉心想,麻烦了,这体格挺好的,我能对付吗?叫芬里尔来……对了,芬里尔呢?

    此时,那个金发男人也从睡梦中惊醒,披着被子茫然地从地板上坐起来,看到诺拉在床的另一侧警惕地用格斗姿势对着自己,他歪了歪头,开口说:

    “诺拉,你怎么啦!”

    很清亮的少年音,居然还有一丝熟悉。

    然而诺拉不为所动,就在她准备夺路逃跑的时候,那个英俊少年又开口了:

    “咦?我怎么会说人话了?”

    诺拉愣住,诺拉沉默,诺拉试探地开口:

    “你是……芬里尔?”

    芬里尔听到诺拉叫自己的名字,习惯性地就冲到能和她贴贴的距离去蹭她,却被诺拉尖叫着推开,芬里尔这才愣愣地想起来,人类没有皮毛……好像是要穿衣服的诶!

    芬里尔的脸瞬间爆红,他裹上了被子,把脸也埋在里面,躲到床底下去哼哼唧唧不肯上来。

    诺拉原本还在戒备中,在发现这个人好像真的是芬里尔变的,并且似乎害羞得快要自闭了之后,她就扑哧笑了出来。

    诺拉把脑袋探到床下面去哄他:

    “你真的是芬里尔呀?怎么证明?出来让我看看!”

    芬里尔在床下团成一大团,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要……穿衣服。”

    诺拉笑着去给他找了件自己宽大的罩袍——在占卜屋里装神弄鬼的时候穿的那种,塞到了床下面去,耐心地等他折腾半天,才看见一个金色的脑袋从床底下探出来,随后是……长长的身体!

    之所以说是长长的,是因为芬里尔真的很高,它是狼型的时候就很大,变成人则更高了,肩宽腰细,脸好腿长,见诺拉歪头打量他,芬里尔就脸一红,感觉自己已经消失的尾巴正在晃。

    “提问!我们是什么时候相遇的?我最喜欢吃什么?你最喜欢吃什么?”虽然这个漂亮少年看着就像芬里尔的样子,但还是要再确认一下身份。

    芬里尔下意识地立正,开始作答:

    “我是在八年前遇到你的!你最喜欢吃小羊排配蘑菇汤!我什么都喜欢吃!”

    诺拉这才信了大半,坐在床沿,允许芬里尔接近自己。

    她摸着芬里尔手感很好的金色卷毛,翘着嘴角问他:

    “对于你变成人这件事情,你有头绪吗?”

    芬里尔乖乖摇头:“没有!”

    “好吧,那你能变回去吗?”

    芬里尔乖乖摇头:“好像不能诶!”

    “好吧,那你以后就一直是这个形态吗?”

    芬里尔乖乖摇头:“我也不知道!”

    诺拉哈哈一笑,躺倒在床上。

    芬里尔的眼珠一直盯着诺拉瞧,她一躺下,他也被勾得趴下去继续看她。诺拉冰绿色的眼睛在夜色里也闪闪发光,笑起来则变得更加好看,芬里尔看入神了,胳膊贴上了诺拉,脸也凑近了,竟是不由自主地想像小狗一样舔她一口。

    还没等诺拉反应过来,肌肤相碰的感觉就叫芬里尔回了神,他发现自己现在没有厚厚的皮毛,一种羞愧的感觉冲上心头:我现在是人类了……人类和自己的朋友之间,好像是不会这么亲密的诶?

    诺拉被狗变人一事冲击得早就忘记了那个含义不明的奇怪梦境,重新回到被子里睡觉。嫌芬里尔身上发光的金色纹路晃眼,诺拉又拿了一床被子把他裹严。

    诺拉其实不习惯和任何人贴得太近,更遑论一起睡觉,但是芬里尔柔软的皮毛一直是她午睡的小床和冬天的取暖器,因此,奇异的,即使芬里尔变成了人,诺拉也似乎并不那么排斥他的存在。

    尽管小狗变人一事如此荒谬,但只要芬里尔还在自己身边,诺拉的心里就是安定的。夜半打扰先知婆婆肯定会被骂得体无完肤,明早再去找她问问吧……诺拉沉入了梦乡。

    芬里尔倒是好奇地用人类的眼睛看了会儿屋子,又看了好久的诺拉,努力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但是没撑多久,也慢慢睡着了。

    在芬里尔合眼之前,他似乎感觉到窗前的书桌上有什么在微微发光。

    是片大大的雪花吧?芬里尔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诺拉就带着芬里尔去先知婆婆的屋子里。

    “婆婆,芬里尔变成……”诺拉刚开了个头,就被婆婆打断了。

    “不用废话了,我知道,这股狼骚味,和那只蠢狗一模一样!哼哼……众神陨落一千年了,祂们那些爱宠异兽,不是都跟着一起死干净了吗?怎么还留了这么个东西……”先知婆婆仍旧是没有好气地嘟囔半晌,绕着芬里尔打量,忽然一动手指,将一道带了魔法的尖锐气流向芬里尔的后颈划去,诺拉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芬里尔已经下意识地挡了回去。

    先知婆婆退开半步,阴沉沉地瞧着这个高大、沉默,浑身狼味的小子,哼笑了一声:

    “挡什么挡?取你几滴血占卜你的前因后果而已,外面多少人花钱都求不来,你倒……”

    芬里尔心里知道,那攻击是一次试探,然而先知婆婆是收留了诺拉、对她有恩的长辈,以他所知道的人类礼节,如果他想要成为站在诺拉身边的好人类,就要尊重这个婆婆。因此,他没有吭声,看看诺拉的反应。

    诺拉大概清楚婆婆的意思,她从腰带里抽了一把精钢匕首出来,没说话,向芬里尔一伸手,芬里尔立刻递上自己的胳膊,诺拉轻轻划了一道小口,血珠沁出来。

    “什么蠢狗……倒是听你的话……”婆婆依旧是嘟嘟囔囔,一伸手就把血珠接了过来,手心燃起白色火焰,烧着那三滴血。

    木屋门窗都关着,屋内却平地涌起一阵旋转的气流,卷着先知身上丁零当啷的水晶吊坠胡乱摆动。

    “过去……不祥,现在……不祥,未来……不祥……彻彻底底的不祥!”

    血被烧干,先知的干枯的身躯如深秋落叶一样发抖,厉声念出了占卜的结果。

    “即使这样,你也要留下他吗?”

    “可是……他只是一只小狗。”诺拉回答。

    婆婆叹了口气,把他们两个轰出去,叫他们不要再在自己的房子里呼吸,污染空气。

    诺拉知道,这就是婆婆允许芬里尔继续留下了,她开心地抱了他,然后扑进了昨夜新下的大雪里去。留芬里尔一个人在原地脸红:

    诺拉好像还是在把我当小狗诶……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芬里尔想不明白。

    木屋里面,先知婆婆在一颗大水晶球面前坐下来,透过水晶球重新观看自己掌心的火焰,那三滴血又出现在其中。看了半晌,仍是一团漆黑,她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睛,又念起祷词:

    “掌管狩猎与荒野的神祇阿尔特弥斯啊,请你保佑我们不受猛兽的利爪伤害……也不受驯兽之人的权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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