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小吃街,入眼的便是贩卖着各类物件的杂货小摊。

    卫贞晃了一眼旁侧,随即收回了视线。

    晏乐一直在关注着卫贞,自是发现了她的愣神。他看了一眼卫贞,忽然抬手指向了旁边的饰品摊,“师父,咱们去瞧瞧那个。”

    卫贞愣了愣,“好。”她面上从容,心下却有了警惕。她不过是用余光看了眼那边,竟然就被他察觉了吗?

    饰品摊摊主瞧见来了生意,一下子来了精神。

    “姑娘瞧瞧咱的小饰品,虽不是什么名贵玩意儿,但胜在精心讨巧。”又指着摊上的簪子,“咱家的簪子,是自家的花样,自家打磨的,都是独一份儿的。贵人们瞧瞧有什么相中的没?”

    晏乐发觉卫贞似乎多次将眼神留给那支兰花簪,就直接付了银钱让摊主包起来。

    摊主笑呵呵地拿出一个木色的小首饰盒,把簪子用布裹住后小心翼翼地放到里面,递给晏乐。

    晏乐双手捧着首饰盒递给卫贞,“师父,收下吧,您带上一定很好看。”

    卫贞含笑收下这份物件,眼底却似含了冰一般。她虽方才特意多留心了这把簪子,但也不过多停顿了片刻。就连副将卫年都感知不到的停顿,这人竟这样觉察了出来。

    她的面上仍带着温润的笑意,心底却有些兴味。这人浑身的肌理虽不健壮,但也能看出是有武学基础的,甚至基础还很扎实。而且,他的五感过于敏锐了。这样的一个人,本不必再来她这处寻苦头吃。

    卫贞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木匣。兰花簪子,这还真是久违的物件。她少女时的确喜爱得很,但现在她可没什么兴趣。

    女人,要握好手中的刀剑。簪子能给她什么呢?无用之物罢了。

    *

    时辰已晚,两人决定回府。

    说起来,她这徒弟白日里撒金子的事情估计已经在乞丐里传遍了,现下他身边也没有护卫,让他自己一人回家,说不定明天她就又没有徒弟了。

    卫贞歪头看向这个便宜徒弟,“先送你回府吧。”

    晏乐一脸震惊,哪有女子送男子回家的啊?莫不是搞反了?

    可是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啊。

    将晏乐送到晏府,亲眼看着他走进大门,卫贞才转身离开。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消失在街道尽头的瞬间,一只手攀上了晏府的墙头,紧接着一个人撑着瓦檐跳了出来。

    黑暗中,晏乐的脸上哪还有白日里的单蠢,有的只是狡黠,如狐狸一般灵动。

    晏乐又来到了馄饨摊,卓大娘还没有收摊。

    瞧见晏乐,大娘乐呵呵地让他再来一碗面条。

    “阿乐来了,快坐下,大娘给你擀碗你最爱的薄皮大面条。”

    晏乐哎了一声,蹿进棚子里,跳坐到长椅上,“大娘您今天太厉害了。”

    卓大娘正拉着面条,闻言骄傲极了,“那当然。”

    说着侧脸看向晏乐,“你们咋样了?”

    这倒是把晏乐问着了,“别提了,”他捂着脸,声音闷闷的,“她好像没认出我。”

    晏乐委屈极了。

    “当年我俩在山洞里时,也是同患难的兄弟。怎么说忘记就忘记了呢。”

    他又转而安慰自己,“那段时间她太痛苦了,忘掉也好。”

    告别了卓大娘,晏乐这才回府。

    只是月色下,他的眼圈有些泛红。

    世人皆道晏府二少爷是在蜜糖罐里长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街市挥金如土,是各家都要供着的财神爷。但他只是在经历了种种后发现了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是金钱。他会珍惜每一份真心。

    那时候他被拐子拐走,途中看尽人情冷暖,世间百态。直到后来被卓大娘无意中救了出来,两人一起摸回了王都。那三年见过的罪恶使他更珍惜人世间的温暖,哪怕只是一丝的善意。

    他也永远忘不了,当年那个笑得像恶鬼一样的女孩儿。她本该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当年他和大娘躲进山洞避难,听到脚步声本以为是拐子,却发现原来是卫贞。

    那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们本就是幼时的玩伴。但当他惊喜地上前时,却被她狠狠地打开了。女孩眼里是极深的戒备和敌意。

    晏乐收回思绪,他斜倚在房顶的檐角上,任由微风吹动着他的发梢。他看向仍亮着烛火的书房,忽地笑了。屋檐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蒙面人,正有两三个青年将他们一个个运出将军府。

    话说这头卫贞刚转弯就迎面碰上了在正门静候的管家。那人双手于腹部合握,两肩微缩,眉眼恭顺低垂。

    卫贞略顿,随即快步走上前。

    “管家怎的在此地等候?”她的嗓音柔和,似徐徐清风。

    管家也屈步上前,语气平直而漠然,“恭迎小将军回府。为小将军的安危着想,请您不要私自出行。按照礼法,您是应带些随从的。”

    私自?出入自己家也叫私自?

    也是,自己明来祝寿,实为质子,确实是没什么自由可言的。

    卫贞颔首,“管家所言极是。是本将军欠考虑了。”

    两人沿着侧门进入将军府,府上烛光几许,事物都看得不太真切。隐约中,植株的颗颗幼芽交错着,似乎只需一场大雨就能使他们蓬勃生长。

    卫贞看着身前的管家,勾起了唇角。

    寂静中,管家道,“小将军,陛下今日传来了口谕,明日于启德殿为您设了接风宴。”

    卫贞敛了敛眉,“晓得了。”这皇帝召她来贺寿,竟还设了接风宴,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次日,卫贞去赴了一个平平淡淡,中规中矩的宴席。几场漂亮官话,插科打诨下来,气氛倒也还行。

    待宴散人去,卫贞行至宫门,又瞧见了晏乐。卫贞微顿,继而扬起浅笑。

    晏乐望见卫贞,眼睛一亮,忙大踏步走近。

    “师傅,我送您回府可好?”晏乐走上前。

    卫贞点头,上了马车。

    晏乐也想钻进马车里,但是师傅不管在外面有多大威名也毕竟是女孩子,得注意一些影响。

    所以他就委委屈屈地挤在了马车夫的旁边。

    马儿哒哒,夜晚的凉风透过窗边的轻纱吹着脸颊,酒意也散了几分。

    卫贞端坐在马车里,看着不远处喧嚣的街市,倒有些思念帐中酣畅淋漓的日子。

    此时,晏乐的开口打破了马车上的寂静。

    “师傅,弟子已经和家父商量过了,准备过段时间就正式拜您为师,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卫贞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光。她这人大抵是不会成亲的,但卫家绝学尚且需要传承。如今这人要来拜师,也正好认下。至于他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心思……卫贞想,她也就只有卫父和卫家军了。王都内空空荡荡只余她一人,也不怕他做什么手脚。

    “暂时没什么别的安排”,卫贞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透过摆动的车前帘看向那名少年的后脑勺,“不过,之前没多问,你为何拜我为师?”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各国安逸多年,有些统治者只知享乐,横征暴敛者常有,混乱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晏乐声音低沉,如钟鼓悲鸣。

    “弟子想向您讨教武学,以求灾难来临时能够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伴随着摊贩的叫卖声,远处孩童的嬉闹声还仍有余音。卫贞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马车哒哒,继续前行。突然一记闷雷在天空中炸起,豆大的雨滴啪啪砸落在马车上。

    就在这一瞬间,马车的帘布被掀开,一只秀气的手猛地把少年提溜进马车里,另一只手扔给车夫一套蓑衣。

    晏乐只听见一声巨响,自己就紧接着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衣领猛地一紧就换了地方。

    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前方,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是何处后猛地一跳,蹦到了车顶,又嗷地一声撞疼了脑袋。

    捂着自己的头,晏乐心里却暖暖的。

    卫贞调整了一下坐姿,直视着晏乐的眼睛,“我这人重诺。答应收你为徒,必定会好好教导,但是——”卫贞攥紧晏乐胸前的衣襟,“若有一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用我教你的东西践踏百姓,”她迸发出骇人的杀意,“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晏乐轻笑,他握住卫贞的手掌,目中尽是坚定,“定不负师傅所愿。”

    直面着青年含笑的双眼,卫贞手劲儿一松,晏乐便顺势落座。卫贞抬眼,晏乐的面容上是少有的肃穆。

    卫贞没再说什么,她闭眼假寐,听着窗外雨珠落地叮叮咚咚的清脆声音,心情却有些烦躁。方才她突然对他动手,这人却全然没有任何防备,就连被她侵入安全范围也没有挣扎。这很不合理。而且,这人总给她一种熟悉感。卫贞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想到第一次收徒,自己就要当一个暴躁的师傅。

    只希望这人不要让她失望了。

    拜师宴当日,卫贞穿着父亲给自己缝制的练武服站在府内的练武场上。

    晏乐正站在场边,目中满是激动。

    晏父晏母和晏乐的兄长晏安作为见证人坐在场中。

    卫贞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晏乐身旁。

    她面色庄重,神色毫无波动。

    “正衣冠。”

    帮徒弟抚平袖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又正了正他的衣领,卫贞看着双目已经带些坚毅的徒弟,内心多了些满意。

    “盥(guan,四声)洗礼。”

    领着徒弟来到水盆旁,看着徒弟把手正面反面都洗的干干净净的,卫贞递上一条手帕让他擦干手。然后卫贞就领着徒弟一步一步踏上了练武场,一直到了场中。

    她转过身,高扬:“行揖礼。”

    晏乐直身站立,作揖之后递上了拜师的帖子。

    卫贞接过,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接着,晏乐鞠了一躬,从晏安手中接过了自己带来的束脩(xiu,一声)。

    捧交给师傅旁的侍卫后,晏乐又走到晏父跟前,接过了自己带来的学费。学费装在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些地契和银票。

    晏乐交了学费,敬了拜师茶,礼也就成了。

    一时,众人都长舒口气,放松了些许。

    晏父乐呵呵的,瞧着就是个慈祥的。

    他携着妻子走到卫贞的面前,笑眯眯地,“卫将军啊,犬子就拜托你了。这孩子皮实的很,对他不用客气。”

    卫贞也笑了,“您说笑了。这孩子瞧着根骨也是极佳,人也聪慧,是块好料子。但如果他哪天放弃精进武艺,我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晏父一时笑得更灿烂了,“成成成,那这孩子就交给您了。府中还有事情需要处理,那就改日再来叨扰。”

    说着,瞥了晏乐一眼,就迫不及待地携着妻子离开了。

    合上大门,卫贞一转身就看到了正冲着自己呲着大白牙笑的晏乐。

    卫贞拍了拍他的肩头,“走,练武场练武。”

    “今日是拜师的头一天,我就不多为难你了。”

    “好。”

    “那就在那里扎马步吧。”卫贞指了指练武场中间。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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