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她接近北地之时就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她早就差斥候快马加鞭给阿爹送去了急信,依照阿爹的性子,再忙也会派人来城外接人。可如今已经将将走到城边了,却半分人影也无,是很奇怪的。

    因此,卫贞派人去查探了一番。但小兵带来的消息对卫贞来说却也是晴天霹雳。

    城门之上无人值守,城下尽是混夷战车车辙,城外也无百姓进出,种种迹象都在向卫贞暗示着,北地边关城池,沦陷了。

    可是,为什么是卫父驻守的北地?这里的卫家军可是数一数二的骁勇善战。况且前段时间卫家军刚刚大战了混夷国,灭了他们一半的将领,狠狠挫伤了他们的锐气。按混夷国当时的情况,没有个十年八年是断断不可能恢复元气的。

    卫贞恍惚着,忽然听到了身边人的喊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半倚在晏乐的身上,周围人都担忧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拿主意。

    卫贞站直身子,挺直脊梁,唤来了钟离恒。她必须探明城中的情况,但身后的百姓不能跟着她一起冒险。钟离恒虽然私下里性子较为跳脱,但正事上都处理得极其稳重,且为人正直热忱,在百姓中有着极高的声望,作为守者,他很合适。

    钟离恒没有多话,他自然知道此时不是推脱的时候,接下了卫贞的嘱托。他轻轻地看了一眼在远处医治百姓的阿月,对卫贞道,“三日。我等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如果你那边仍然没有消息,我就带着他们撤离此地。”

    卫贞颔首,随即转身准备出发,却被人喊住了。

    “等等,”晏乐拉住她的袖子,语含担忧,“你就准备这么入了城?”

    卫贞点头。不然呢?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里了,况且只是查探消息,人少反而更加方便。而且,万一城中真有埋伏,只损失她一人也比损失一队人更划算。

    她没多解释,只淡淡道,“我一人更合适。”

    卫贞走到城东侧的河道旁,纵身跳进了河中。

    河水仍是清澈的,也并无血腥气。卫贞稍稍松了口气。

    朝着城中的方向游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处缝隙。卫贞钻了进去,从水中悄悄探出脑袋。四面无人,但也没任何声响。

    她钻进旁侧的灌丛,借着植物的遮蔽往里走。

    忽然,脚尖触碰到了一个物件。卫贞捡起来,神色一变。

    一片明显是撕扯下来的布料,这倒是平平无奇。但是上面绣样所用的针法却是荆国惯有的,极其精巧。他们北地这一片,可从来没见过这种针法。

    卫贞的心又沉了下来。

    她屏住气息,继续往城主府走。

    府外并无守兵,这一路走来她甚至连一个活人的气息都没见着。卫贞一跃,跳入府内。

    府上很干净,仍是原有的布局,就连植物也没什么变化,不像是被暴力破坏过的。

    她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的摆件仍是原样,也没什么遗失的物件。

    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全都是原来的样子,甚至小厨房里还放着一只做好了的烧鸡。

    这下子卫贞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一路走来,城中也无破坏的迹象,城主府内也没有物品遗失,但为何所有人都不见了。

    如果按照阿爹的思路,得知了荆国准备进攻王都,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前往支援,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保护好北地城中的百姓。目前能对北地造成威胁的国家,也就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混夷国了。如今的混夷国虽然已经元气大伤,但如果想要搞事情的荆国从中挑拨并助力,那混账估计乐意来掺和一脚。

    所以依着阿爹的脾气,他肯定是要把他们打一顿出出气的。如果要打,要么在城下,要么……

    卫贞眼睛一亮,转身向城西的山林走去。山林战,可是卫家军的拿手好戏。平时两国之战,多在平地上打,这次怕是第一次让士兵们放开手脚。

    果然,城外西边的密林里,传来了打杀声。

    忽然,一侧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卫贞闪身至树后,提剑屏息。

    来人摸了摸脑袋,嘟嘟囔囔的,“奇怪,小将军也该到了啊。”

    卫贞抽了抽眉,从树后走出来,“卫二。”

    “小将军!”卫二站直,乐呵呵的,“您果然发现我了啊,不愧是小将军。”虽然他感觉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卫贞笑骂,“少贫嘴,是阿爹让你来接我的吧,快带我去找他。”

    卫二应了一声,在前面引路,不多久就到了。

    卫贞抬头,果然,卫父在树上。

    卫父摆了摆手,同女儿打了个招呼,顺便邀请女儿一起来看热闹。

    卫贞爬上树,靠坐在树杈上,发现此处确实很热闹。

    卫家军一个个像猴子一样,在树上爬上爬下,又在树林间窜来窜去,让底下的敌军急得团团转。这场面,可以说是极其混乱了。

    卫父指着底下的一个人,“你看,那是荆国这次来的小将领,”他转头看向卫贞,“但他们都并非自愿。你当如何?”

    卫贞看着那将领发泄似的将砍刀恶狠狠地辟向树干,语气平淡,“劝降了吗?”

    “刚开战就讲了,没人降。”

    “既然他们用尖刀指向我们,那我们就不必客气。”她看着底下如同闹剧一般的混战,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她又想起了那个容貌昳丽的白衣青年——荆国太子。

    卫贞看向父亲,“阿爹,王都沦陷,我将百姓都带了过来。三皇子也在。”

    卫父捋了捋胡子,“你想打过去?”

    “国土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卫贞跳下了树,叉着腰朝卫父喊道,“接下来我要对你的城池进行大改造了。”

    卫父不甚在意,他摆了摆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底下的闹剧,“随你。”

    卫贞拜别卫父,去了城外百姓的驻扎处,带着他们入了城,临时安置了下来。

    在卫大的指挥下,城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繁华和宁静。卫贞拿出图纸,划给了他们一片地。

    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可以自己建一些房屋。如今开始动工的话,估摸着入秋就能建出一个雏形,冬天时大家就差不多能够入住了。临时安置点离这片土地很近,有的家户进行了分工,青壮年留下来建房子,小少年们则被赶去了学堂,哭叫着重新开始了课业,妇人们轮流煮着大锅饭,没有轮到自己时,就去市坊中做些日结的巧手活,或者卖些零碎的小玩意儿补贴家用。因着是王都流行的饰样,在北地有些新奇,一时之间也掀起了一股热潮。

    卫家军自打上次山林战中尽兴打了一次,到如今一个个都精神亢奋、目露凶光。卫贞在和他们训练对打时竟然也感到有些头疼。因着要打去王都,和卫父商量了之后,卫贞在城内张贴了告示。五年都没有招新人的卫家军居然开始招新兵了,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就引起了所有城内百姓的注意。

    为了更好地训练新兵,卫贞没准备招多少人,但当她拿起报名册子的时候却被惊住了。她就招五百新兵,就报名了一册子的人。那可是一册子,一页十个人,一册有三百页,一册子就有三千页。

    一下子招三千新兵,肯定是没办法精练的,那如何选人呢?战场上,输赢最重要,所以直接让他们单挑打一场看看。同时作为新兵,更重要的是听令和合作,所以再加一局团队战。卫贞找到卫大,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可靠的卫大点点头,一点也没有多嘴,直接拿着名册去办事了。

    台下的卫贞看着台上的盛况,感叹卫大不愧是阿爹的得力手下,只凭着一个刚有雏形的想法,在短短几日内就成功办起了小武选,而且规则不仅明白易懂还极其公正高效。卫贞给了卫大一个大大的笑容。卫大点点头,示意他接收到了卫贞的肯定,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提笔在一人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旁侧用小字批:体虚,一招倒。

    终于,翌日清晨,五百名鼻青脸肿、满眼喜悦的新兵站在了卫家军的练武场上,他们一个个的都昂首挺胸,瞪大双眼看着练武台上的卫贞。

    卫贞笑眯眯地同他们打了招呼,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开口道,“新兵从这次起每月招一次,然后由我带一个月,过关的去卫年副将手下,不过关的仍然是新兵。”

    她只着一身布衣,空手站在高台中间,声音铿锵有力,“第一日,同我对打。”卫家军的确有一套成体系的新兵训练,但她练兵最讨厌那些成套的东西。

    底下的新兵倒抽一口冷气。他们是新兵,是刚进来的新兵,居然要和小将军对打。

    卫贞喝了一声,“站好,别磨磨叽叽的,也不要你们自愿了,从那边,没错就是你,从那边开始,蛇形顺序依次上台。”

    新兵一号是个白白的小胖子,在卫贞手下过了三招。卫贞皱眉,“底盘不稳,有力气但不会发力。”

    新兵一号哭丧着脸走下台。众人安慰,“没事儿,你竟然能在小将军手下抗下三招,真的很厉害。”新兵一号又恢复了自信。

    新兵二号是个瘦瘦高高的青年,在卫贞手下过了三招。卫贞面无表情,看向一侧的卫二,“记下,灵巧疾速但不擅防守。”

    新兵二号面无表情走下台。众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新兵三号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卫贞皱眉,轻声问,“可曾加冠?”少年撇了撇眼,“刚刚加冠。”

    卫二上前,俯身道,“这人应该只是长得显小,人家已经是青年了。”卫贞点头,看向眼前的青年。新兵三号在卫贞手下过了三招。卫二依言记下,“骨骼发育欠缺,需补充营养,能力均衡但无长处。”

    众人也回过味来,原来不是他们能在小将军手下抗三招,而是每个人都会和小将军打三招。新兵一号又碎掉了。新兵二号倒仍是面瘫脸。新兵三号气鼓鼓的,嚷嚷着一定要让将军相信他已经是一个青年了。

    五百名新兵全过一遍之后,已经夜深了。除了前三人是走着下台的,其他人都是被其他新兵抬下去的。卫贞看着台下昏昏欲睡却仍强打精神的众人,终于喊出了他们最爱的两个字,“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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