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碧游宫,凌空御风数万里,陆压激荡的心情缓缓平复,方才按住云头,仰头直视太阳星片刻,展开双臂,金瞳耀目辉煌,仿佛世间最灿烂的颜色都囊括其中,那是火焰的颜色,那是太阳的颜色。微风拂面,他阖目感受着太阳的光芒照在身上,久违的融融暖意,如记忆中一般魂牵梦绕。

    他终于回来了。

    他终究是要回来的。

    西天困不住三足金乌,圣人的枷锁困不住三足金乌,他永远向往广阔无垠的天空,东方是个伤心地,也是他魂牵梦绕的故里。

    太阳星慷慨地将最灿烂的光芒倾洒,光线温柔地抚摸迷途的孩子的脸颊——这曾经傲视洪荒的三足金乌一族最后的遗孤。

    陆压缓缓呼出一口气,右手颤抖着搭上斜披在身上的绛红袈裟,用力一拽,狠狠往外一抛,太阳真火的华光闪过,将这件他痛恨已极的袈裟焚烧殆尽,连一丝灰烬都不剩。

    他眉心的朱砂已换作原本应有的三足金乌神纹,灼灼如日,烈烈如火。

    三万年汲汲为营,三万年耐心等待,他终于得以挣开西方的枷锁,终于重新回到他所深切热爱的东方故土,万千心绪复杂一时难以言表。

    清风吹拂起长发,他采了一缕阳光化为璨金发带,将长发高高束起,日光在他周身织起了一件华服,白衣为底,滚上金边,三足金乌振翅凌空,其上日纹璀璨灼然,是当年还在太古天庭时,他叔叔惯用的纹路。

    华服加身,盖住了身上那件简单朴素的白袍,眉心神纹亮起华光,与太阳辉映。

    下一瞬,青年消失不见,三足金乌重临世间,金光灿灿的羽毛,半透明的羽冠点缀着金瞳,纤长尾羽华美绚烂,三足纤细却有力,周身浴火,双翼舒展,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生于太阳星的生灵如日耀眼,每一处无不臻于完美,其鸣也,如华丽乐章齐奏,声震寰宇,悦耳动听不失威严。

    三足金乌展翅上行,绕着太阳星盘旋翱翔一周,穿过从天地初开时就烈烈燃烧,万万年不曾熄灭的火焰。

    金乌鸣矣,日光大盛,星斗昼明。

    高大挺拔的扶桑神树默默经历无数岁月仍昂然屹立,金红二色的枝叶伸展遍及整个太阳星,铺天盖地燃烧着的太阳真火与大日琉璃金焰隐约显露出金殿的轮廓。

    扶桑树下,有太阳神宫。

    .

    三十三天,紫霄宫——

    道祖执棋的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落子,连眉毛都没动一根。

    魔祖紧跟着落子,顺手拂过探到亭子里的一朵正怒放着的淡金牡丹繁复柔嫩的花瓣,轻轻笑了一声。

    “看来是真的要乱起来了呢~”

    道祖充耳不闻,专心琢磨棋局。

    魔祖意有所指:“你说……本座要不要去找那位老朋友打个招呼?”

    “别捣乱,”道祖略略抬眸,暗含警告,“他现在又不认得你。”

    魔祖也不气馁,斜靠栏杆,语气很是愉悦:“准提和接引想必快气死了……”想想就令魔开心。

    ·

    昆仑山,玉虚宫——

    宝殿上端坐的圣人猝然睁眼,眸中闪过复杂之色,怔然许久,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

    九重天,天庭——

    作为天庭现在的主宰,玉帝与王母自然注意到了太阳星和诸天星斗的异常,彼此对视一眼,皆不免忧心忡忡。

    幽冥血海——

    冥河老祖注视着面前悬浮在半空,全身包裹在红莲业火中静静昏睡、面目安详的白衣青年,幽幽一声叹息:“商羊大帅,三万年了,你们妖族的小殿下终于回来了,你……还不醒么?”

    .

    人间,西岐城外——

    白衣青年怀抱五十弦,抬头仰望云端良久,烈焰燃烧的眸中一片阴沉。

    三万年了,既然你回来了,这旧账也该算一算了……妖族的陆压太子。

    ·

    西岐——

    姜子牙受到钉头七箭反噬,被迫卧床休养,可他操心惯了,仍是整日思虑西岐前途。

    西岐多次试探,基本上确定赵公明已不在商营。

    可十阵尚余四阵,闻太师大军城外虎视眈眈,他哪里躺的住,不免辗转反侧,忧思郁结,越躺越焦躁。

    躺了三五天后,伤势略好,便带伤议事,众人拗不过,只得随他去。

    商议过后,一致认为欲破殷商大军,必得先破剩余四阵,仍由燃灯道人与十二金仙前去破阵。

    烈焰阵主白天君早已恭候良久,燃灯命太乙真人入阵走一遭。

    太乙真人领命入阵,白天君将三首红幡招展,只见空中火,地下火,三昧真火凭空燃起,三火攒绕,将太乙真人包围其中。

    太乙真人忙祭出九龙神火罩,以三昧真火抵挡。

    三火齐出,岂是单单三昧真火能够抵挡的?

    太乙真人奈何他不得,眼看火势愈烈,只能无奈败退,回见燃灯。

    燃灯请曹宝入阵走一遭,不敌,顷刻灰飞烟灭。

    萧升悲愤欲绝,强烈请辞,回洞府去了。

    燃灯再派道行和文殊,皆不敌,败退而归。

    十二金仙商议半晌,先暂且放弃烈焰阵,转攻其余三阵。

    落魄阵主姚天君跨鹿持锏,迎战赤精子。

    赤精子先前为救姜子牙魂魄,失了太极图,忧惧多日,此时自然想要夺回,他早领教过落魄阵的厉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顶上庆云,身上八卦紫绶仙衣,全副武装,进阵来取姚天君。

    姚天君照旧泼洒黑砂,却因其早有准备,伤他不着,遂持锏来战,赤精子急取拂尘相迎。

    未及数合,赤精子趁机取出阴阳镜,往姚天君照面一晃,姚天君不防,恍惚一瞬,赤精子趁机一剑取了姚天君首级,破了落魄阵,取回太极图。

    红水阵主王天君见姚天君身死,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谁敢来破我红水阵?!”

    燃灯命道德天尊去破阵。

    王天君将葫芦一洒,只见红水满地,道德足踏莲舟,头顶庆云,任凭红水翻腾,自是岿然不动,取出五火七禽扇。

    此法宝由凤凰、青鸾、大鹏、孔雀、白鹤、鸿鹄的羽毛,加上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五种火焰炼成,设有符印秘诀。

    道德持扇照王天君一扇,王天君霎时化作飞灰,红水阵破。

    张天君强忍悲痛,遂开红砂阵。

    燃灯此次却踟蹰良久,广成子上前请问,燃灯遂叹道:“此红砂阵,乃一大恶阵,必须要一福人方保无虞,若无福人去破此阵,必然大损,届时恐怕难以与截教抗衡啊。”

    广成子心领神会:“老师的意思是……文王?”

    .

    广成子回去一说,姜子牙断言拒绝:“万万不可!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王千金之躯,如何能以身犯险?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西岐必遭重创,大局动荡,届时若殷商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惧留孙当即冷笑:“文王不能出事,那我们的命就能随意牺牲了是吗?”

    姜子牙忙道:“师兄息怒,我并非此意……”

    赤精子摊手道:“既如此,吾等也毫无办法了。”那就摆烂呗。

    一连僵持了五六日,姜子牙不肯退步,十二金仙也并不着急,反正阻的又不是他们的路,他们只是来帮忙,可没打算为了什么贤王明主的宏图霸业把自己的性命搭上,该打坐就打坐,想论道就论道,半点不着急,看谁先撑不住。

    第八日,姬昌亲临相府,姜子牙接驾,迎入正堂。

    姬昌开门见山:“闻太师大军阻在城外,吾等固守不出也非长久之计,孤昨夜卜问前路,卦象显示,当前困局惟孤一人可解。”

    姜子牙眼皮一跳,忙开口:“大王……”

    姬昌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道:“丞相切勿犹豫,创业伊始,处境艰难,孤自当义不容辞,孤已风烛残年,不知何日便要与世长辞,然竟尚可为吾国前路扫除一方障碍,虽死亦无憾!”

    姜子牙离座,倒身下拜:“大王正是知天命之年,何故言此不详之语……”

    姬昌下座相扶,言辞恳切:“丞相为西岐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孤怎么忍心令丞相为难。社稷为重,君为轻,既然舍孤一身可矣,又何必要让无辜之人白白送命。”

    姜子牙哽咽下拜:“舍王一身安社稷,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

    翌日,芦篷之内——

    燃灯用中指在姬昌前后胸中、额前各画符印一道,命雷震子、黄天化保其下蓬,同入红砂阵,皆陷在阵中,正是三人命中有此一厄。

    姜子牙见阵中冲起一道黑烟,忧心姬昌:“大王如何?”

    燃灯掐算一番,道:“合该有此一厄,百日可解。”

    姜子牙心中大急:“大王乃是凡人,困在阵中百日,焉有命在?”

    燃灯宽慰道:“无妨,我那三道符印,可保他性命无虞。再则,天命在周,文王洪福齐天,必定逢凶化吉。”

    广成子道:“不必忧心,文王入阵,西岐诸事还需烦累子牙,且先回城。”

    .

    峨眉山,罗浮洞——

    陈九公方送走多宝,正要回去时,一道虹光自天边而来落到门前,金光散去,显出青年身形。

    陈九公惊讶地啊了一声,上前相迎,致礼道:“师叔。”

    陆压颔首,询问:“你师父如何了?”

    陈九公一面迎入山门,一面回答:“师父虽伤势暂缓,大师伯嘱咐一月不能下床,要静心休养。”

    陆压眉宇微压,更觉愧疚,跟着邓九公一路到了赵朗卧房外,却止住了脚步。

    陈九公回首,疑惑道:“师叔不进来?师父方才就寻过您,与大师伯说话才暂且搁下。”

    陆压正犹豫不决,房门开了,姚少司先致了礼,方道:“师父说:‘去告诉你师叔,他要是不进来,那以后就不必再来了,也就不必再认我这个兄长,权当我三万年前就死了罢。’”

    陆压苦笑,也只得跟着姚少司进去。

    赵朗正对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皱眉,见了陆压,顺手将药碗往床头小几上一搁,正待开口,陈九公叫道:“师父!药凉了药效就弱了!”

    赵朗想借机逃过喝药的意图被拆穿,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重新端起药碗。

    见他对着药碗愁眉苦脸,没有要喝的意思,姚少司忽然提醒:“师父,师叔还看着呢?”你当哥哥的面子不要了?

    赵朗瞪了他一眼,忍着苦涩,一口闷掉,姚少司适时地递上蜜饯碟子,药太苦,赵朗顾不上面子不面子的,赶紧捡了两颗丢进嘴里。

    两个徒弟如此谨慎,配合无间,由此可见,不是一回两回了,一定是有前科。

    姚少司扭过头,肩头抖动;陈九公低头偷偷笑。

    “你师父只是受了点伤,不是双目失明!”赵朗嚼着蜜饯缓过那一阵直冲天灵的苦味,就又是一条好汉,眼神精准地扫过来,凉嗖嗖道,“在这站着干什么,还不沏茶请你师叔坐下?”

    两个徒弟笑着答应,忙活了一阵,安排妥当后,出去掩上了门。

    赵朗啜了一口灵茶,淡淡抬眼,摆出一副谈正事的严肃神情:“说说罢,十太子,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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