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匿名举报林向晚。
举报她边界不清，和黑五类整日混迹在一处，公然让右.派遗孀站上讲台，污染柳沟的青年一代。
匿名举报信被塞进了公社孙书记的办公室。
孙德良刚和这小知青打过交道，对她印象很好，且本年度公社最亮眼的成绩，就是她带来的。
出了这事，孙书记很慎重，没有立刻让人彻查，还是按兵不动，面上看就跟没收到这举报信一样，静等着背后搞事之人的下一步动作。
面上虽不动声色，暗中孙书记还是找人了解了些情况。
柳沟地处偏僻，外面人很难详细了解细况，柳沟社员们有文化的很少，上下一合计，很快锁定了范围。
……
方远明放出信件后，等了许久，不见回应。
他摸不清楚林向晚底牌，不确定那封举报信是不巧没被上面发现，又或没当回事，还是，有人替她压了下来。
心中没底，方远明沉寂了好一阵子，却越想越不甘心。
他知道了林教授下放的事，若非无意中发现林向晚一年来往江州寄了几次信，顺着地点托人打探。
不然，他还难以知道，林家出了这种变故。
消息确凿后，方远明下定决心，再次出重手。
他没自己打头阵，而是怂恿另外两个觊觎指标的知青，一个是他室友汪育，另一个是唐尧的室友葛平章。
方远明恐吓他们，明年林向晚将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再把举报信奉上……
然后，林向晚被贴了大字报。
事情在公社层面闹得很大，特别是在年轻人云集、知青众多的农场里，汪育和葛平章带头要求，公社领导给个说法。
消息传到柳沟。
何清安当即要全部揽下，代替林向晚去公社挨批检讨：“有事你尽管往我身上推，他们要批，你就应了，划清界限。”
“孩子，你的好意奶奶都记着，你还有很大的前途，奶奶不愿意连累了你……”
“那怎么成？我还等您教下一篇课文呢。”
林向晚断不会同意这种应对法子，随着调查展开，第二天，她父亲被下方的消息就被人抖了出来。
林向晚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再睁眼时，看着农场方向冷笑，这么明显了，她再不清楚谁干的，就是傻子！
她坐在石头上吹冷风。
陆砚来到身后，静站了许久，说：“我可以带着奶奶离开这里。”
“能去哪儿？”
陆砚沉默。
林向晚毫不客气：“就算你们在别处有地方住，何奶奶也不会比在这里过得更舒心。”
陆砚喉结滑动了下，没说，以他奶奶对她的疼爱，如果因他俩牵连到她，怕是奶奶不会安心，更不会舒心。
林向晚心里正烦着，懒得和他绕弯子找借口挽留，直接转过头道：“我不希望你走。”
视线没了隐藏，比往日犀利太多。
咯噔——
陆砚心脏停跳。
“为什么？”
“就是，不想。”
林向晚趁着脸色，总不能说，怕你离了视线去做违法犯罪的事，为祸社会，然后被通缉……
相比寻着，林向晚难得失了耐心，盯着他眼眸，一字一顿，重复：“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总之你暂时不能离开我视线。”
省得给她找更多麻烦，处理那些事，已经够让她糟心了。
陆砚定定地看着她：“懂了。”
林向晚一怔。
心口烦闷被冷风吹去了大半，她归回理智，想问他，到底懂了啥。
她，分明也没说什么呀……
“我不走，”陆砚顺着她视线，“还有别的办法，我去教训他一顿，打到他不敢整事为止。”
“扑哧。”
林向晚被想象中场景逗笑，难得赞同，“这倒是可行。”
……
第二天，她应邀去了公社。
不是检讨、也不是承认错误，而是就化肥配比对农作物种植的重要影响一题，开了场报告会。
此行，受到了农场多数年轻人的热烈欢迎，特别是老三届的知青们，他们有着相对深厚的文化功底，更清楚林向晚那篇论文的分量。
开场，提问热烈，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提出，林向晚一一回应。
农场的会议厅围满了年轻人，有些人想来看看，是怎样的人，年纪轻轻就能这么出色；更多人是听说了她就是近期热度极高的大字报事件“主角”，特地好奇，来围观。
场面轰动，热烈。
方远明也站在角落，默默盯着这一切，他想不到，这丫头片子竟能轻而易举，驾驭得了这种大场面。
并且完全镇得住，那些围观起哄得人，在她平稳地气场下，竟显得像围观明星人物，更像以往，给那些名角抬场面。
林向晚思路清晰地做了场报告，后面，说了她未来几年的研究计划。
现场，有人问：“您不想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吗？”
“不想。”林向晚话语坚定，“完全没有这个计划。”
“我明年的工作重心是完成化肥课题研究，此番受县领导器重，以那边发表论文为基础，以农技站为依托，成立了化肥项目研究组，农科院的专家杨霖同志担任组长，我不才是副组长，你们当中，如果有感兴趣的通知，可以申请加入……”
报告厅里人们交头接耳。
汪育扭过头问葛平章：“她说，不想去推荐上大学，你信么？”
葛平章摇头，眼神闪烁，不说什么。
汪育的另一个室友魏泓替他接道：“这有啥不信？你们想上大学，无非是为了回城，人各有志呗，没听说县里农机社想调她，她都没同意去么，要换成你，你会不去？”
两人摇头：“她咋想的？”
魏泓瞥了眼墙角处的人：“她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有的人怎么想，那是一清二楚，你们清醒点，别给人忽悠了挡枪使。”
一侧，方远明脸色已十分难堪。
当天，葛平章倒戈，向化肥课题组交了申请，为表诚意，供出了方远明撺掇策划的事。
林向晚同意录取，条件是让他想法子降低他们搞出来的事情影响。
葛平章说干就干，第二天就给农场和公社各交了一封检讨书，名为检讨，实际揭发方远明的劣迹，把之前闹腾的事，全部归为方远明挟私报复。
瞬间把这背后黑手推向了前台。
一时间，几乎农场所有年轻人都知道了方远明和林知青有私怨，竟想出这么恶毒的计策坑人，这两人还是同乡。
没多久，方远明的名声彻底臭了。
公社领导放任这种态势走向。
一来是外面已经不怎么提倡整那些，二来林知青给清河公社带来了那么大功绩，若把她扳倒，那就直接等同自行抹杀本年度最大工作亮点。
孙书记可舍不得。
他叫人找来了去年农场交上来的指标申请材料，找出方远明的，拿着和那封举报信一对，气得把一摞材料砸到桌面上：“把农场场长叫来！”
冯场长小心翼翼进了屋。
孙德良劈头盖脸一通训，把人喷了一脸蒙圈，拿起举报信和那份申请，摔在他面前：“看看你手底下的人，整天不好好劳动，瞎几把搞什么搞！！！”
“……”
半小时后，冯场长木着脸离开，出了门，抹去一脸唾沫星，心底烦透了这个搞事害他挨批的家伙。
这不安分的丧门星，什么玩意儿！
悄无声息，事态扭转。
方远明还没反应过来，这场闹剧就被公社搁置在一边了，上面书记不许提，农产年轻人中又出了不少林向晚的狂热粉，就算中立的知青，也不愿贸然得罪一个如此有号召力的人。
汪育开始频频埋怨方远明坑了他，而葛平章那小子直接绕着他走。
即便食堂碰了面，也一个眼神都不正眼瞧他，方远明鼻子就差点气歪。
然而，更令他气愤的是，越来越多人开始孤立他。
再然后，他发现，他不知道怎么的，竟得罪了场长，以至冯场长隔三差五，逮到个由头，就批他一顿。
方远明百思不得其解，郁闷非常。
……
何清安照样在柳沟代课，林向晚也照样时常往农技站、县城里跑。
一切仿佛都没变，又似乎都不一样了。
方远明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似乎在改变，却又具体说不出是什么。
林向晚要去江州。
她开了介绍信，背上郭婶子和赵冬巧给的特产，也不曾避讳谁，明晃晃地坐客车去了火车站，登上了前往江州的列车。
陆砚陪同。
原本林向晚不想耽误他的事，再三拒绝，哪知，家里人在这点上惊奇地达成了一致。
连小豆子都说：“林姐姐，你就带上砚哥去吧。”
“不然我们不放心……”
众人一致帮腔。
林向晚再次推辞，然后，一道沉沉地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
这是第一次，林向晚清楚的感受到来自“大佬”的压力。
她息了声。
第二天，下山时陆砚扛着她行李走在身后，一路无话。
气氛……似乎有点凝重？
林向晚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人似乎是生气了。
这个发现，让她多了丝惊讶。
这一年来，她极少能从陆砚身上察觉到什么属于他这年纪该有的情绪，现在竟然生气了，难道是因为她拒绝带他出去？
“哎，你之前出远门时，都带什么？”
“你都到过哪里？”
“出过省么？喜欢哪个地方，有没有哪里是令你印象深刻的？”
“……”
身后无言，林向晚皱眉：“喂，你倒是说话呀，就我说，我都口渴了！”
一杯还带着体温的水，出现在眼前。
林向晚心底刚起来的火气，顿时消散了干净。
举报她边界不清，和黑五类整日混迹在一处，公然让右.派遗孀站上讲台，污染柳沟的青年一代。
匿名举报信被塞进了公社孙书记的办公室。
孙德良刚和这小知青打过交道，对她印象很好，且本年度公社最亮眼的成绩，就是她带来的。
出了这事，孙书记很慎重，没有立刻让人彻查，还是按兵不动，面上看就跟没收到这举报信一样，静等着背后搞事之人的下一步动作。
面上虽不动声色，暗中孙书记还是找人了解了些情况。
柳沟地处偏僻，外面人很难详细了解细况，柳沟社员们有文化的很少，上下一合计，很快锁定了范围。
……
方远明放出信件后，等了许久，不见回应。
他摸不清楚林向晚底牌，不确定那封举报信是不巧没被上面发现，又或没当回事，还是，有人替她压了下来。
心中没底，方远明沉寂了好一阵子，却越想越不甘心。
他知道了林教授下放的事，若非无意中发现林向晚一年来往江州寄了几次信，顺着地点托人打探。
不然，他还难以知道，林家出了这种变故。
消息确凿后，方远明下定决心，再次出重手。
他没自己打头阵，而是怂恿另外两个觊觎指标的知青，一个是他室友汪育，另一个是唐尧的室友葛平章。
方远明恐吓他们，明年林向晚将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再把举报信奉上……
然后，林向晚被贴了大字报。
事情在公社层面闹得很大，特别是在年轻人云集、知青众多的农场里，汪育和葛平章带头要求，公社领导给个说法。
消息传到柳沟。
何清安当即要全部揽下，代替林向晚去公社挨批检讨：“有事你尽管往我身上推，他们要批，你就应了，划清界限。”
“孩子，你的好意奶奶都记着，你还有很大的前途，奶奶不愿意连累了你……”
“那怎么成？我还等您教下一篇课文呢。”
林向晚断不会同意这种应对法子，随着调查展开，第二天，她父亲被下方的消息就被人抖了出来。
林向晚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再睁眼时，看着农场方向冷笑，这么明显了，她再不清楚谁干的，就是傻子！
她坐在石头上吹冷风。
陆砚来到身后，静站了许久，说：“我可以带着奶奶离开这里。”
“能去哪儿？”
陆砚沉默。
林向晚毫不客气：“就算你们在别处有地方住，何奶奶也不会比在这里过得更舒心。”
陆砚喉结滑动了下，没说，以他奶奶对她的疼爱，如果因他俩牵连到她，怕是奶奶不会安心，更不会舒心。
林向晚心里正烦着，懒得和他绕弯子找借口挽留，直接转过头道：“我不希望你走。”
视线没了隐藏，比往日犀利太多。
咯噔——
陆砚心脏停跳。
“为什么？”
“就是，不想。”
林向晚趁着脸色，总不能说，怕你离了视线去做违法犯罪的事，为祸社会，然后被通缉……
相比寻着，林向晚难得失了耐心，盯着他眼眸，一字一顿，重复：“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总之你暂时不能离开我视线。”
省得给她找更多麻烦，处理那些事，已经够让她糟心了。
陆砚定定地看着她：“懂了。”
林向晚一怔。
心口烦闷被冷风吹去了大半，她归回理智，想问他，到底懂了啥。
她，分明也没说什么呀……
“我不走，”陆砚顺着她视线，“还有别的办法，我去教训他一顿，打到他不敢整事为止。”
“扑哧。”
林向晚被想象中场景逗笑，难得赞同，“这倒是可行。”
……
第二天，她应邀去了公社。
不是检讨、也不是承认错误，而是就化肥配比对农作物种植的重要影响一题，开了场报告会。
此行，受到了农场多数年轻人的热烈欢迎，特别是老三届的知青们，他们有着相对深厚的文化功底，更清楚林向晚那篇论文的分量。
开场，提问热烈，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提出，林向晚一一回应。
农场的会议厅围满了年轻人，有些人想来看看，是怎样的人，年纪轻轻就能这么出色；更多人是听说了她就是近期热度极高的大字报事件“主角”，特地好奇，来围观。
场面轰动，热烈。
方远明也站在角落，默默盯着这一切，他想不到，这丫头片子竟能轻而易举，驾驭得了这种大场面。
并且完全镇得住，那些围观起哄得人，在她平稳地气场下，竟显得像围观明星人物，更像以往，给那些名角抬场面。
林向晚思路清晰地做了场报告，后面，说了她未来几年的研究计划。
现场，有人问：“您不想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吗？”
“不想。”林向晚话语坚定，“完全没有这个计划。”
“我明年的工作重心是完成化肥课题研究，此番受县领导器重，以那边发表论文为基础，以农技站为依托，成立了化肥项目研究组，农科院的专家杨霖同志担任组长，我不才是副组长，你们当中，如果有感兴趣的通知，可以申请加入……”
报告厅里人们交头接耳。
汪育扭过头问葛平章：“她说，不想去推荐上大学，你信么？”
葛平章摇头，眼神闪烁，不说什么。
汪育的另一个室友魏泓替他接道：“这有啥不信？你们想上大学，无非是为了回城，人各有志呗，没听说县里农机社想调她，她都没同意去么，要换成你，你会不去？”
两人摇头：“她咋想的？”
魏泓瞥了眼墙角处的人：“她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有的人怎么想，那是一清二楚，你们清醒点，别给人忽悠了挡枪使。”
一侧，方远明脸色已十分难堪。
当天，葛平章倒戈，向化肥课题组交了申请，为表诚意，供出了方远明撺掇策划的事。
林向晚同意录取，条件是让他想法子降低他们搞出来的事情影响。
葛平章说干就干，第二天就给农场和公社各交了一封检讨书，名为检讨，实际揭发方远明的劣迹，把之前闹腾的事，全部归为方远明挟私报复。
瞬间把这背后黑手推向了前台。
一时间，几乎农场所有年轻人都知道了方远明和林知青有私怨，竟想出这么恶毒的计策坑人，这两人还是同乡。
没多久，方远明的名声彻底臭了。
公社领导放任这种态势走向。
一来是外面已经不怎么提倡整那些，二来林知青给清河公社带来了那么大功绩，若把她扳倒，那就直接等同自行抹杀本年度最大工作亮点。
孙书记可舍不得。
他叫人找来了去年农场交上来的指标申请材料，找出方远明的，拿着和那封举报信一对，气得把一摞材料砸到桌面上：“把农场场长叫来！”
冯场长小心翼翼进了屋。
孙德良劈头盖脸一通训，把人喷了一脸蒙圈，拿起举报信和那份申请，摔在他面前：“看看你手底下的人，整天不好好劳动，瞎几把搞什么搞！！！”
“……”
半小时后，冯场长木着脸离开，出了门，抹去一脸唾沫星，心底烦透了这个搞事害他挨批的家伙。
这不安分的丧门星，什么玩意儿！
悄无声息，事态扭转。
方远明还没反应过来，这场闹剧就被公社搁置在一边了，上面书记不许提，农产年轻人中又出了不少林向晚的狂热粉，就算中立的知青，也不愿贸然得罪一个如此有号召力的人。
汪育开始频频埋怨方远明坑了他，而葛平章那小子直接绕着他走。
即便食堂碰了面，也一个眼神都不正眼瞧他，方远明鼻子就差点气歪。
然而，更令他气愤的是，越来越多人开始孤立他。
再然后，他发现，他不知道怎么的，竟得罪了场长，以至冯场长隔三差五，逮到个由头，就批他一顿。
方远明百思不得其解，郁闷非常。
……
何清安照样在柳沟代课，林向晚也照样时常往农技站、县城里跑。
一切仿佛都没变，又似乎都不一样了。
方远明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似乎在改变，却又具体说不出是什么。
林向晚要去江州。
她开了介绍信，背上郭婶子和赵冬巧给的特产，也不曾避讳谁，明晃晃地坐客车去了火车站，登上了前往江州的列车。
陆砚陪同。
原本林向晚不想耽误他的事，再三拒绝，哪知，家里人在这点上惊奇地达成了一致。
连小豆子都说：“林姐姐，你就带上砚哥去吧。”
“不然我们不放心……”
众人一致帮腔。
林向晚再次推辞，然后，一道沉沉地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
这是第一次，林向晚清楚的感受到来自“大佬”的压力。
她息了声。
第二天，下山时陆砚扛着她行李走在身后，一路无话。
气氛……似乎有点凝重？
林向晚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人似乎是生气了。
这个发现，让她多了丝惊讶。
这一年来，她极少能从陆砚身上察觉到什么属于他这年纪该有的情绪，现在竟然生气了，难道是因为她拒绝带他出去？
“哎，你之前出远门时，都带什么？”
“你都到过哪里？”
“出过省么？喜欢哪个地方，有没有哪里是令你印象深刻的？”
“……”
身后无言，林向晚皱眉：“喂，你倒是说话呀，就我说，我都口渴了！”
一杯还带着体温的水，出现在眼前。
林向晚心底刚起来的火气，顿时消散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