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朴宗,金华殿,蓬玄小界。

    浩渺烟波,汪洋大海,一座云遮雾掩的无名小岛上。

    这里古木拱列,粗藤环结,岛中心处伫立有一栋通体宛如由白玉铸造的巍峨宫殿,殿外满是奇花异卉,山风徐来,清清爽爽,暗香沉沉,让人精神一振。

    李岩溪踏风而至,须臾到宫殿门外,才落下身,一名素衣女童便自殿内出来,展颜一笑,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洁白柔荑往内一指。

    李岩溪衣袖一振,信步入殿。

    此殿唤作白石宫,乃道光紫贤纯佑洞天之主陈佩南陈真人宅邸别苑。

    陈真人虽出身宗门七大望族之一的陈家,但却很少与在陈家人来往,自从言掌门上位之后,更是轻易不出白石宫。

    李岩溪入到里间,见陈真人端坐玉台,身侧云卷云舒,势若无穷,其人像是沉于波涛之中的磐石,看一眼就感受到时光的冲刷,忙把头一低,上去见礼,道:

    “弟子李岩溪,愿老师万寿无疆。”

    陈真人和蔼一笑,道:“徒儿起身,坐下说话。”

    李岩溪再是一揖,便依言到了一旁坐下。

    陈真人问询些他修行上的进展,指点他几句运功关窍,见他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又毫无倦怠急躁,不免捻须称善。

    过有一个时辰,陈真人不再讲述道功修持,而是转入题中,道:“今日为师召你前来,是为一件要事。”

    李岩溪面色平静,自己身为老师座下首徒,为师奔走乃是应有之意,无有犹豫,恭声开口,道:“老师请言。”

    陈真人缓声道:“为师那‘量天定运神法’略有小成,今日突然心血来潮,模糊感应到有一大事发生,你需……”

    李岩溪闻言,神色立马一肃。

    ‘量天定运神法’非是道朴宗十二大神通之一,而是陈真人少时游历偶得,号称能知凶吉、窥祸福,修至大成,可驭神算而测无常。

    虽说祸福飘渺,但这位可是在当初宗门倾天大变时,靠着这门神通测算到当今这位必定掌权,从而早早站位,极大保全了陈家实力。

    如今避世于白石殿,少与陈家来往,未尝没有功成身退的意思在其中。

    想到这里,李岩溪心神色愈发谨慎。

    陈真人神色不变,温声说道:“如此这般,你可是记住了?”

    李岩溪俯身再拜,道:“弟子知晓,必不坏了宗门大事。”

    陈真人嗯了一声,袖袍一挥,轻喝道:“退下吧。”

    李岩溪不再多言,起身出殿,接着底下生出一股烟云,托身腾起,往云中升去。

    陈真人望着李岩溪远去的身影,暗自沉吟思索起来。

    言掌门让他负责邀各宗各派商议那神人降世之事,如此大事,想要不泄露风声,少不得需要细细考量一番。

    为此,他专门摆下祭仪,运使‘量天定运神法‘,却不曾从茫茫命运河流中瞥见大景皇都天安城将有大事发生。

    ………………

    天安城,福王府。

    李求真看着手中牌符,面容严肃,只见其上一点灵光闪烁不定,映照得他脸色愈发阴沉。

    此牌符是李冲和所留,与张显身上那枚玉符乃是一对子母牌符,一旦子符被人捏碎,母符便会立刻示警,并会标注子符破碎之地。

    本是以防万一,毕竟张显在他们一行人中修为最低,而且身份微妙,未曾想这一环果然出了问题。

    李求真面色犹豫不决,李冲和让他驻守福王府,一方面是要盯住谷神宗弟子颜涵月,此人恰好出现实在是过于巧合。

    另一方面也是存了些许照顾之心,此行事毕,回门叙功论过,李求真一个居中主持的功劳肯定跑不了。

    就在为难之时,他忽感有一股宏大气机笼罩下来,像是天地倒悬,几欲站立不稳,幸好这气机转瞬即逝,他方才没有跪伏下去。

    隐隐有感,望向庭中,只见那有一道人屹立,其面若冠玉,目似朗星,大袖轻扬,好一派神仙气象。

    待看清其人面目,李求真脸上顿时喜色难抑,忙上去见礼道:“侄孙李求真,拜见九叔祖。”

    来人正是陈真人亲传弟子,与李求真同出李家的李岩溪,千里之遥,居然片刻便至。

    李岩溪轻轻颔首,笑道:“我观你面露难意,想来是碰到了关隘,你且起身,慢慢说来,我为你做主。”

    李求真大喜,连忙起身将他引至庭中一凉亭落座,亲手奉上香茶,侍立一边,将眼下情形简要的讲述了一遍。

    李岩溪听完点首道:“刚才我于空中望气,见此地有一丹气盘旋,中正平和,此乃是谷神宗根本大法,那小女娃的身份无有问题。”

    李求真心下一转,便明白此中隐言,既然颜涵月身份没有问题,那么其目的必然有所隐瞒,不过大家萍水相逢,有所隐瞒也是正常。

    李岩溪接着说道:“不过我观那皇宫之中,却是血煞一片,大景国运都隐隐有不稳之兆,庄氏一族怕是有倾颓之相。”() ()

    李求真脸色一惊,继而开口,道:“张师弟正好在皇宫之中,想必是碰巧遭遇上了此次灾劫,方才激发玉符求助,侄孙刚才也正为此事烦恼。”

    李岩溪眉头一挑,道:“此人莫非便是董真人关门弟子?”

    他虽出自李家,却师承陈真人,自小在其身侧长大,陈真人也将其视为衣钵传人,自家本族血脉后裔都未曾传授的神通法诀,都是倾囊相授,其中便包括那‘量天定运神法‘。

    在李求真看来,张显入宫碰此劫难乃是巧合,但在他看来,世间之事并没有巧合。

    双眼一眯,直接推演化算,却发现天机一片朦胧混沌,结合他师尊的嘱托,这却越发应证了他的猜想。

    李岩溪沉吟道:“你在此等候,我欲往宫中一行。”

    李求真微讶道:“九叔祖,这……”

    李岩溪轻轻一笑,却不多言,径直起身,脚下祥云自起,将其托上九霄。

    见状,李求真心下一凛,连忙执礼拜别。

    承光殿中。

    张显越发难以为继,衣袖都是破碎半边,只是他眼神却越发凌厉,内气极速运转,青霜剑上一片青翠,寒气逼人。

    漫天迷雾不仅仅是遮掩感应之用,其中更有禁阵加持,把承光殿裹狭其中,张显已试过多次,都无法冲撞出去。

    见出路已绝,张显反而愈发从容。

    孔甲却是猖狂一笑,继而双手缓缓划动,在其头顶,那金甲神人依其而动。

    一尊大岳横空出现,初时虽然还很模糊,但很快就清晰了下来,如沧海升朝阳,似大地起天柱,山岳之上有银瀑垂落,长河奔涌,古木参天,鸟兽飞走,清晰可见!

    “山河印,镇!”

    孔甲一声大喝,双手擎天,猛然向张显镇压而去。

    这是神道杀生大术,是远古那一批山水神明的根本神法。

    山岳挤满了张显的视野,散发出一股难言的压抑,像是大祸临头、天公发怒,天涯海角他都无处可藏,世间再无他容身之地。

    张显心中一凛,此招封锁了他所有退路,已是无路可躲。他双眼越发明亮,大喝一声,脚踩殿柱,青霜剑径直上刺,居然想一剑开山。

    见状,孔甲轻蔑一笑,像是张显已经化作一滩肉泥,畅快非凡,接着森然开口道:“小贼,魂飞魄散吧。”

    就在张显抱着决绝之心,手中青霜剑将要刺至山河大印时,一道人影自虚空浮现,温和嗓音缓缓传出,笑道:“看来,我来的刚刚好。”

    伴随着这道声音的落下,孔甲手中抱持的山河大印,居然是在这一霎陡然凝固了下来,山峰之中的飞禽走兽俱是停滞,接着大印破碎而去,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幻梦。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张显眼瞳微微一缩,使劲挣了挣身子,居然是发现动弹不了丝毫,当下心头便是微凛,暗道这又是何方神圣。

    那道人影看也不看孔甲,径直走向张显,赞道:“你便是董真人新收的徒儿?倒是有几分魄力。”

    张显全力刺出的一剑无法宣泄,内气倒卷,青霜剑居然发出雷鸣之音,铮铮作响,他也随之面色一红,一口鲜血正要喷溅而出。

    那道人却伸手一点,一道灵光洒下,他乱窜的内气瞬间平复下来,身体也不再受那禁锢。

    张显面色一正,打个稽首,答道:“在下张显,师承丹鼎院董真人,见过这位上真,多谢真人出手相助。”

    孔甲见突然出现的道人,随手一挥便无声无息的破去了他的压箱神通,见他与张显叙旧,岂能不知这是张显的援手?

    想到这里,他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停留片刻?连忙念动咒诀,头顶金甲神人往身上一裹,一闪之间,便远远逃遁了出去。

    道人脸上微露嘲弄之色,也不见其如何动弹,头上突地有金红光芒向下一落,霎时火气弥漫,金风四溢,一道烈芒如虹而飞,便向孔甲逃跑的方向衔尾追去。

    眨眼间便赶上孔甲,一卷一荡,便将孔甲磨灭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张显眼中精光微闪,此人就站在他面前丈许外,在他感应之下居然浑然若凡人,想来是境界极高。

    正要开口请教名讳,那道人却望向漫天迷雾处,淡淡开口道:“阁下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打个招呼吧。”

    说完便起掌一拍,只见灵波如海,雷光如焰,好似天洪奔腾,无边罡流与几如天云搅到了一处,几有掀天动地之势。

    如此浩大威势下,漫天迷雾顿时消散一空。

    张显一眼便看见了盘坐高台玉阶之上,头戴九龙冕,身披玄黄袍的大景皇帝庄晟。

    只见他眼神淡漠,面如蜡像,周身有条条金黄小龙盘旋起伏。

    庄晟眸光扫来,漠然开口道:“见朕不拜,真乃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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