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炖得软烂的鸡肉轻轻柔柔地蛰伏着,粼粼油光下几颗赭红的枸杞点缀其上。

    缕缕游荡的中药苦涩味和鸡汤的鲜甜无比精巧地融合在一起,过于赘繁的油脂被这些消解过的药材轻易炼化。曾经勾引着许许多多的食客前来一赏,真是无愧于“大学生心中睢城第一鸡”的名号。

    碗筷被碰撞得“哐当哐当”响,蒲黍忙着向自己的小汤盅里添上豆皮和生菜。

    抬眼一看,白霰仍神游天外似的,正一下一下地用筷子戳着已然被捣烂的鸡肉。

    “白霰,你还吃不吃啦?这鸡已经被你‘蹂躏’得不成肉样儿了。怎么,还想着那和你搭讪的……大叔?”蒲黍嘴里还含着生菜叶,眼睛“咕噜”一转,不假辞色道。

    白霰被她这称呼逗得失笑,忍不住辩解道:“他可能实际年龄也不大。应该三十岁上下,但看起来还挺年轻。”她记得陈先生上身一件卫衣,下身一条运动裤,挺减龄的穿着。

    说到最后语气又放轻,兀自思索着。

    今早上去领志愿者服装,白霰和陈近谙是相邻的序号,因而陈近谙神色很自然地跟在白霰旁边。

    之后竟然就无所事事了,他们只是站在那儿等着“突发指令”。也就是说,他们这些志愿者的作用——只是权当意味情况发生时的备用选择。

    并且离谱程度还远不止于此。他们站了一上午也没看到有跑马拉松的运动员来,结果竟然是——真正的赛道场地在另一条大路上。不仅人是“备胎”,连站的地儿都是“备胎”。

    这让白霰颇感失望。热情洋溢地到来,最后却和她说热闹与喧哗都与她无关。

    陈近谙在这期间会时不时地和白霰聊上两句。

    她能感觉到陈近谙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因为他每说一句话之前总要字斟句酌,像是要把握好一个度似的。

    陈近谙给白霰的第一感很好,有一种熟悉的温柔感。

    但毕竟是个陌生人,见他的话题渐渐往她本人上引过去,她连忙几句话轻飘飘掩饰过去。

    她的警惕心很强,不会轻易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深入聊下去。

    当蒲黍来找自己时,白霰只朝陈近谙淡淡一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觉得自己的背影有些“狼狈逃窜”的味道。

    蒲黍调笑道:“他人也不错嘛,还给你那么多口味的糕点。我们每人都只有两个,你现在身上都有七块了啊!可怜我,分到的两块还都是一个味道的!”

    如果忽略掉她的挤眉弄眼,那这话说得还是很忿忿不平的。

    白霰舀了一勺汤,故作心痛道:“知道啦,我会再给你两块。谁让小蒲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蒲黍不置可否,笑意盈盈:“哈哈哈,你的运气一直都很好,我跟着沾了不少光了。”

    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皱着眉头问:“你把你手机号写给他了,是不是?”

    白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将早上的事和蒲黍略讲了一遍,她还以为蒲黍只记得那些“道谢糕点”了。

    谁知蒲黍突然将调羹脱了手,猝不及防的清脆一响让白霰的心神稍颤了一下。

    蒲黍恨铁不成钢道:“你傻呀,你拿你手机让他搜他自己不就行了,还多此一举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他。万一他是骗子想窃取你个人信息怎么办?”

    白霰双眼微瞪,轻“嘶”了一声。

    “你这话一说,还真是……”说着懊恼地用手上的筷子轻敲了一下脑门,“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时群里发了一份规章守则,其中一条是要求志愿者在服务期间不允许使用手机。加上早上刚来时眼皮子打架,手机几乎就没拿出过,因而就忽略了这一法子。

    蒲黍此刻开了话匣子,源源不断地给她讲述各种大学生被诈骗的案例,白霰越听越感到心惊胆战。

    该不会,这陈先生真是个“惯犯”吧!

    蒲黍问:“他叫陈,陈什么来着?”

    白霰说:“陈进安。应该是‘进来’的‘进’,‘安全’的‘安’。”她斩钉截铁的回答里,完全没有自己已然先入为主的意识。

    蒲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个‘职场老油条’。”

    想着陈近谙那张洋溢着和煦笑意的脸,白霰下意识想反驳。但联想到他可能是“不怀好意”后,就绝了开口为他申辩的心思。

    白霰瞄了眼手机——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新消息的显示。

    已经到了饭点的高峰期,原本门可罗雀的店里突然涌进乌泱泱的一群人。

    说是一群,其实也就是四五个高挺的年轻男生。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描绘起他们观看马拉松时的盛况,还挺绘声绘色。

    “这些参赛者真是厉害啊,从燕城跑到睢城,还有力气,我反正坚持不下来。”

    “他们中途会休息的,哪能一直跑?你跑一千米都累得半死不活了,就只能羡慕人家了呗。”

    一个调侃意味极重的男声打断道:“有这羡慕人的功夫,还不如赶紧把你那古代汉语的赏析论文写写好,老头儿会查重哦。”

    先前那男声顿了一会儿,随后又生无可恋地响起:“够了,江镕。再强调一遍,我恨‘非敷奉微’!”

    ……

    看起来这些人和她们同校,被邀请的高校也就睢大一个。但这个点才来吃饭,看起来被分配到的是“骨干活”了。

    白霰也不知道这提前散场的“摸鱼分配”是好是坏。现在看来的确是错过了不少精彩的场面。

    这家“刘记药膳鸡”的店面不算很大,但几个闹着挤着的大学生很快便把原本安逸静谧的氛围打破了。

    白霰和蒲黍反而没怎么被打扰到。她们专注于自己的午饭,对他人的事情提不起多少兴致。

    店里的几个小桌子很快就围满了人。周末,生意好也在情理之中。

    在白霰专心致志捞米线的时候,先前被称作“江镕”的男生突然走向了她们这张小桌,开口询问道:“叨扰一下,两位应该也是睢大的同学吧。请问你们的桌子还可以余出空位吗?”

    原本店里的每一张桌子都只配了两把椅子,如果要多加人就得去柜台搬两把塑料椅子来。两人的空间正好,但要是再加上两人那就只能“挤一挤”了。

    这是他们还有朋友要来,所以只能借用店里目前唯一的两人桌也就是她们这桌了?

    白霰和蒲黍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她知道蒲黍是那种熟人面前重拳出击,外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性子,所以只能靠她自己开口。

    她打量了江镕一眼,言语不焉:“是给你们的朋友预留的?”原本和谐的“二人空间”被人打扰到,愣是谁都无法立刻摆出好脸色。

    但江镕的长相过于俊秀了,脸上还一直挂着笑,过重的话白霰也说不出口了。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江镕面色未变,笔挺地站在那儿,就像是一棵意气风发的白杨,不置可否:“是的。是两位女生,请问可以吗?”

    蒲黍低下头摆弄汤盅没再看白霰,意思是让她自己决定。

    白霰想了想,这个江镕挺会说话的。开口就是靠着同校关系成功地拉了近乎,况且她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用花多少时间就能离开。

    于是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应允道:“可以,我们没意见。”

    “那真是太感谢了,麻烦两位了。”江镕真诚地笑道。

    店里的暖气无形间侵染了整个空间,白霰觉得热意快蔓延到脸上,便脱下外套顺手搭在椅背上。

    视线透过门窗,常青树的树冠仍旧葱茏青郁。睢城的地理位置偏北,虽然入秋后只刚过了一段时间,深夏残余的闷意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只有萧瑟的冷气。

    睢城最浪漫的景象应该就是暮秋时令下的雪了。没有侵入骨髓的寒意,雪风刮在脸上时不像刀子,倒像是极富韧性的飘带。

    这也是白霰读大学期间最期待的时节。

    思绪回笼。江镕一手拎着一把塑料椅,弯下腰摆放的时候突然抬头,笑意不减:“两位同学,我们文学院的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份论文作业,需要本校同学进行一个问卷调查。我和我的朋友可以加一下你们的微信吗?”

    猝不及防的请求让两人都怔愣了下,但还是拿出手机互加了好友。

    白霰突然注意到微信上已经有了一个新好友申请的提示,但面不改色地略了过去。

    又互相寒暄了几句,江镕便回到了他朋友的那一桌。

    他们此时交谈的声音小了很多,其他顾客的嘈扰声也盖过了谈话的内容,因此白霰和蒲黍都没有听到。

    “江镕,你那个部长是拿你当枪使唤呢?要你帮这帮那的,我都替你感到累。”秦择屿微蹙眉头,不赞同道。

    “原本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美女学霸。现在来看,只是个单纯事儿多的女生而已。”

    江镕神色恹恹,又恢复了他那无所谓的态度:“性格使然而已。况且这次也不是什么大忙,人家两个女生也同意了。如果她们不同意的话,我就回绝了。”

    “看你好相与,所以专挑软柿子捏?”秦择屿下巴微抬,指向柳霁的方向。江镕和柳霁在一个社团部门,都是副部的职位。但柳霁的性子更冷清些,经常面不改色地回绝掉和部门工作无关的事情。

    江镕则天性热情,很热衷于交际,他们这群人也是江镕相互拉起来处成朋友的,一般别人提出的请求他都不会轻易拒绝。

    秦择屿还想说什么,被江镕低声打断了:“行了啊,别说兄弟心里没你。我刚和那两个女生要了微信。老秦你不是想调查女生对古汉语发音的感受和欣赏的那‘什么’吗?你自己好好和人家说,别太冒犯。”

    秦择屿拿手轻捂着嘴,双眼发光道:“不愧是你!我就没这个胆量去和女同学搭讪。”

    “还不是你挑的选题太刁钻了。问别人的感受不够,还偏要女生的。”江镕无奈摇头。

    秦择屿垮着个脸:“避免查重率过高。”

    ……

    白霰解决掉最后一口鸡肉时,一股微凉的气流窜入店内。她坐的位置正背对着店门,因此两肘情不自禁地向内缩了一下。

    但开门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把门推回去,发出了不小的响声。

    白霰禁不住回头望去,是个长相极度美艳的女生。

    一双微上挑的狐狸眼极为吸睛。即使正红的唇色在学生身上会显得有些艳俗,却与她的五官适配度极高,相得益彰。扎着普通的马尾也能显出一股“尽在掌握”的气质来。

    真是个大美人啊……白霰心念微动,想着。

    长相颇为出挑的大美人环顾一圈后走向江镕。但白霰又一次有了莫名的感觉:这个女生进店后似乎是先看了她一眼?

    美人朱唇轻启,带着些娇俏看着江镕:“江镕,你给我占的位置在哪儿?是不是两个?”

    这时大家才发现大美人身后还跟着个女生,不过一直低着头,唯唯诺诺不甚出彩的模样。

    白霰单手托着下巴思绪频频,随意想着她们可能就是今早上她偶然看见的那两个结伴的女生。

    那头,江镕给了他那几个将将要按耐不住情绪的兄弟一个宽慰的眼神,站起身示意:“在那两位同学旁边,戚予景。我搬了两张塑料椅在那边。”

    对白霰来说,戚予景一颦一笑的样子仿佛有莫大的吸引力。其实很没由头,她现实里也见过很多相貌出众的人,但这是头一次能称得上是“目不转睛”。

    仿佛是天赋使然,能一直勾着她的目光不变动。

    因此当戚予景施施然走到白霰身旁时,她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随后又憋着不敢出声。

    戚予景身边环绕着一股若隐若现、幽幽的花香味。白霰并不清楚应属于哪一种花香,但肯定是大牌的香水。

    站定的样子也娉婷动人,她看着蒲黍,柔声问:“两位同学,请问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白霰听后禁不住地觉得有些失望——为什么询问的时候没看她呢。

    蒲黍此时好似也怔住了,忙不迭地应着:“可以可以的,吃完了我们要……哈哈哈。”

    她之前可没料到来人是个这么漂亮的女生啊!虽然白霰长得也很好看,但像戚予景这么富有冲击力的美貌出现在现实里还是让她晃了晃神。

    白霰垂着头,百无聊赖地收拾了一下碗筷。没由头的,被戚予景忽视的现实让她有些被打击到,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感觉。

    “你好呀,这位同学。”戚予景戛然开了口。她没坐到椅子上,只微微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白霰。她身后的那个“跟班”原本一直是低着头的,此刻也抬眼看着她。

    “我觉得我和你有些……一见如故诶,我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嘛?”

    两句话就让白霰从失望的情绪泥沼中挣脱出来,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今天……今天已经有三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要加她的联系方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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