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怨难解4
九命猫妖的尸骨，夭夭融合的并不好，她本身妖力就不高，不然也不至于在妖界被欺负到只能往人间逃。
短时间内被杀了两次，这一次复活的格外艰难，甚至有骨肉分离之感，那具尸骨想要脱离这个身体。
一开始只是意识勉强回笼，视线还模糊不清，她听见了铃夏声嘶力竭地一声：“薇薇！”
然后是凄厉地惨叫声，光是这样的叫声都让她后背发麻，不忍去想对方遭遇了怎样残忍的杀害。
他们真是少年天才，但天才最忌讳早夭。
还是太年轻了，他们怎么可能从仇衍手底下安全逃离呢。
她意识模糊着听完了一切。
等夭夭完全恢复了清醒，睁开眼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猩红，满地残尸碎肉让她几乎分不出来他们生前分别是谁。
仇衍一身的白都被鲜血染透成了红衣，他轻轻甩掉指尖的血，“倒是低估那个叫无痕的小子了，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凤辞殿下快要醒了，我得回去，你去追他们。”
“若是追不到人，我就把你那身骨头扒出来。”
夭夭跪坐在血泊里看着仇衍离开，环视周围发现这场景似曾相识。
她想起来了，之前去人间的时候，她路过了一个屠户的院子。她那会儿的人形还是个小姑娘，一个人衣衫褴褛的站在院子外，那屠户正在清洗工具，见她可怜喊她进院子分她一碗热粥。
院子里当时也是一片猩红，他刚屠杀玩一批小动物要拉出去贩卖。
笼子里还关着其他家禽，也有从山上抓的野味。
它们虽然未修炼成仙，但是能凭借本能分辨出她是妖怪，在笼子里哀嚎不已，求她救救它们。
可她不敢，她要是动手杀了这个屠户，会被仙盟的人追杀的。
她只能沉默着喝完了粥，站在满地同族的骨血之上，去向正在收拾废弃动物内脏的屠户道别。
原来人和动物死的时候都没什么两样，都是满地的血。
那屠户在人间算是好人吧，还能给陌生姑娘一碗热粥。但是在她眼里，真的看起来好可怕啊。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踏过血泊，踩过尸骸，朝着仇衍所说的他们逃离的方向走去。
沾着血迹的脸上已然不自觉的挂起了笑意。
看啊，人妖其实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强的那一方掌握了话语权而已，所以他们才会觉得妖吃人不对。
当初是她不懂事，才会对人间充满憧憬，觉得人间充满真善美。
现在想想真是讽刺啊，那可是人间啊，仙人下凡历劫的地方啊。仙人历劫不去地狱也不去妖魔之地，而是去人间，她当时怎么就那么蠢没有参透这一层呢。
也不至于看她从小到大玩伴被那样折辱致死。
人妖之间的矛盾其实也很好化解，只要把人都杀光了，两族之间不就没有矛盾了吗？
狼狈逃窜的涂虚，像不像当初在人间四处躲藏的自己呢？
不像吧。
他们比自己有底气，有实力，有目的。
而自己只是辗转求生而已。
她找了一处小溪，打理干净了身上的血迹才出去寻人。她还记得当初那群少年闯进拍卖场救人的场景，一个个意气风发热血赤诚，不会像自己这样狼狈到一身的鲜血。
他们跑不远。
重伤成那样能逃走已经是无痕拼死一搏了，能动的也就只剩涂虚了，而且她还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血腥味道。
那股血腥味道越来越近，夭夭脸上的欣喜愈发掩藏不住。她踩着草地拨开眼前的枝叶，露出那张笑意粲然的脸，“呀！仙长眼下好生狼狈，还记得当初几位把我从地下拍卖场救出来的时候，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英雄少年。”
涂虚闭了闭眼压抑住满腔怒气，逼迫自己不能在此刻露出破绽。
随风已经断了，相家兄弟也死了，他此刻没有兵刃可以用，体内的灵力也所剩无几。铃夏师妹和陆剑师弟还有一口气，他得带着他们俩回去才行。
他们不能全部死在这里，无痕师弟说风醒姑娘的符咒已经开了，她怕是遇到了危险，至少要把这个事情告知仙盟。
“仙长为何不说话？”夭夭歪了歪头靠近了几步。
她忌惮着涂虚，凭她微弱的妖力不敢直接上前，几步开外来回踱步寻觅合适的机会。
“当初仙长放我离开的时候说我身上没有命案罪孽，因为我没有杀人吗？可是在妖界，人命可不算命案呢，妖命才是命，所以在我看来仙长才是血债累累，放不得呢。”
已经恢复些许意识的铃夏悄悄捏住了涂虚的衣服，涂虚身体一僵，很快又恢复自然，眸光转到夭夭身后的树枝上。
“你不来带我邀功吗？”涂虚沉声道。
夭夭突然变得有些不解：“仙长不生气吗？我可是对仙长恩将仇报了。”
“立场不同，无所谓对错之分，只有人妖之别。”
夭夭嘴角的笑意落了下去，“真心话？”
涂虚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就这里，你再不抓我，不怕被人抢功吗？”
夭夭还是犹豫。
涂虚继续道：“你天赋很差，根骨也不好，身上大妖的尸骨也并不认你。你走了捷径，但这个捷径不止你一个想走，要是其他比你强的妖怪过来了，你还有去向仇衍邀功的机会吗？”
夭夭动心了。
任他再厉害，没有佩剑，灵力耗尽的情况下，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妖精，但是抓住他应该也不难吧？更何况他还带着两个半死不活的累赘呢。
她小心翼翼迈出一步，而后逐渐大胆靠近了涂虚，直到一步之外时，涂虚突然发难，一柄断剑突然逼近她的咽喉，她急忙后跃几步躲开，嗤笑道：“仙长动作变迟钝了啊。”
涂虚抬眸，用那双暗沉无光的深邃黑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她注意到了他怀里的铃夏睁开了眼睛。
“师兄，可以了。”
被定身蛊控制的夭夭根本不懂破解的妖术，只能眼睁睁看着涂虚靠近，看他没有丝毫灵力仅凭本身蛮力将那柄断剑硬生生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她好弱啊，走了捷径也是一样的弱。空有大妖骸骨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
确定夭夭再一次断气后，铃夏急忙解了蛊虫，然后吐出一大口血来。
她抓着涂虚肩颈处的衣服，喊了一声：“涂虚师兄。”
涂虚半跪在地，他束发的玉冠早就散了，黑发散了满身，透过垂落发丝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有泪水滑落。
“对不起，是我没那个本事带着大家安全离开，是我太弱了。”
铃夏抬头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眶和满眼的泪，以及他背在身后双眼都被剜去的陆剑，眼角的泪水也是不停的流入鬓发。她脸色惨白的吓人，嘴唇因为沾满了血确实殷红的，一身衣裳半红半紫，脖颈间那枚水滴形状的蓝色玉坠还发着淡淡荧光。
“我脖子上的项链，是水薇薇师妹的传家宝，用它可以短暂唤来一刻钟的雨，这雨可以掩盖我们逃亡的踪迹。”
水薇薇出身修仙世家，很多珠宝都是法器，她出身微末没那么多好东西，但是水薇薇性格好，总会和她分享各种各样的首饰，这个项链也是一样。
“师兄，这个东西只能用一次，把我和陆剑……放下来吧……一刻钟内，你一个人能逃多远……逃多远……”
……
妖界很少下雨，即便是下雨，雨水也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
如今妖界却下了一场如同人间那般的朦胧细雨，雨水清澈无味，是普通至极的水滴。
凤辞开窗看见了这场雨，也意外的发现了这雨的特别功效。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再不走他都该被解剖了。
在外巡逻的守卫进不来他的寝宫查看小凤凰的情况，因为他使用了开展结界的保护，只好向其他妖王请示。
风影接到消息后没有丝毫犹豫，“眼下意外降雨，恐殿下受凉，允许你们强行破除结界进入栖凤殿，确认殿下安危。殿下布置结界的法器用的是蚌珠，去问蚌精破解之法，我给你们授权。”
可是等他们进入栖凤殿一看，发现凤辞连根羽毛都不剩了。
那只小凤凰又一次逃走了，这似乎是每次回魂的必备流程。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场雨虽然时间短，但是将妖气和灵气的痕迹清洗的很是赶紧，他们连凤辞的逃离路线都没法确定。
但是幸好，毕竟关了小凤凰这么多年，他的血和羽毛还是有留存一些的，只要还在妖界范围内，用一些特殊的法器在雨停后也并非不能追踪，只是要花上一些时间。
而在一处山崖隐蔽的洞穴内，凤辞才到洞口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那是人类的鲜血。
他只往里踏进一步，就有一支锋利的簪子抵住了他的咽喉，黑暗中那人的面容逐渐显露，是凃虚。
山洞深处还躺着流血不止的铃夏和陆剑，他身上已经没有丹药可以止血了。
弹尽粮绝，走投无路。
凤辞扔出去一瓶丹药，“我没有恶意，你们还帮我解开了体内的封印，我能帮你们。”
凃虚把那个小瓶子踢过去里面，瞎了眼的陆剑勉强撑起身子用手四处摸索着，满手的血和泥灰。
好不容易摸到了以后，闻了闻药丸的味道，分辨了一下药材，又伸手试探铃夏的位置，掰开她的嘴先给她喂下去以后才自己吃。
“师兄，是妙应丹，你也吃一颗吧。”
凃虚这才收回了那只簪子，凤辞认得那根簪子，相家兄弟打造的，秋楚也有一根。
他看了一眼铃夏散乱的发髻，明白没有武器的他从哪儿弄来的簪子了。
“多谢阁下。”
“不必言谢，是你们先帮我的。”
“帮你并非本意，只是不能让仇衍得逞，那样人间会大乱。”
他没在凃虚身边看到其他人，有很不好的猜测，但也不好贸然开口问。
直到外面传来妖怪的动静。
陆剑五指插入地面，因为他的面部表情过大导致伤口撕裂，缠着眼睛的绷带不断地有血水渗出来，“师兄，你就不应该带着我们，你自己逃的话早就逃出很远了，追踪的法器是有距离限制的，你带着我们……要怎么……该死……”
“我能帮你们。”凤辞扔给他们一大瓶血，“把这个淋在身上可以掩盖你们本身的气味，也能覆盖你们自身的血气，扰乱追踪。”
他们经常对他的本体抽血，每个月都会定期抽血还有拔毛，这种存货仓库里一大堆，他给起来倒是不心疼。
凃虚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信他，“阁下打算如何帮。”
小凤凰弱的人尽皆知，无痕替他解封印的时候也看过他的根骨，极差。
“我去帮你们引开他，他看到我跑了，会优先来追我的。”
……
循着罗盘指引的仇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罗盘上的指针突然开始疯狂乱转，然后报废。
这是受到了强烈的干扰锁导致的。
他心中疑虑刚起，就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脉之力。
是凤辞。
唔……追哪边好呢？
他只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古老的凤凰血脉更值得这种事，于是转头跟着凤辞逃离的路线追了过去。
“有意思，殿下在人间还学会了御风术？看这手法是玲珑阁的招式，殿下在人间的时候，在那里求学过吗？”
凤辞的妖力并不如他，他追赶的并不费劲，只是在即将靠近他时，凤辞突然用了一张传送符。
抓了个空的仇衍挑了挑眉，“还学会画符了，倒是有趣。殿下那次转生被干扰，总不可能转生成人了吧。”
好在凤辞虽然学的多，但是妖力并不多，加上他和风影、花年等人会合，从不同的方向围堵，倒也没让他再逃走。
被抓时凤辞难得的没有发脾气，而是贴近了他的耳边，轻声的说道：“因为我从小都说的不像话，所以总是对强者格外关注。仇衍你好像……比几十年前……弱了不少。”
仇衍的眼睛瞬间变成了蛇类的竖瞳，阴冷的盯着他。
凤辞笑了：“难怪你这么着急。”
仇衍起身：“送殿下回去，好生照顾。”
花年却拦住了他的人，“还是不劳烦大人了，我们花妖一族实在是对小殿下连心不已，近期这段时间就让我等来照顾吧。”
仇衍也没有强求，而是确定凤辞被看好以后，就离开去找凃虚等人的踪迹。
他用不着亲自动手，自然有一堆妖怪为他鞍前马后的忙碌。
随便那个罗盘坏了，也能问出来不少线索。
然后就来到了一只小白鹤面前，“听闻你去过人间？”
小白鹤看着高高在上的仇衍，以及围绕在他身边凶神恶煞的蛇类妖怪，害怕的跪下，“是。”
“据说你是从人间逃回来的，在那里肯定有不好的经历，对吧？”那几个蛇妖拿出了几张画像，“那这几个人见过吗？”
画像上是凃虚、铃夏和陆剑。
白绫愣了一下，这几个人她再熟悉不过。
当初在人间，自己被扒光了衣服准备拍卖的时候，就是他们闯进的拍卖会场。
得救以后，她才有机会逃回妖界。
本以为此生和恩人无缘再见，没想到再一次重逢时，他们几人会那样狼狈。
她本想把他们藏回家里，她也坦明过身份，说自己是被他们曾经救过的小妖精，但他们好像不认识自己了，看自己的眼神极其防备。
殊不知他们就是认出来了，所以才多加防范，并且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但是白绫并不了解其中隐情，她看着来者不善的仇衍，和狼狈逃离的凃虚等人，咽了咽口水，谨慎又小心地开口：“见过的，当初在人间就是他们救的我。”
“还记得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记得的，她家在东边，那几个人朝南方跑的，他们要去七神岭偷渡回去人间。
她紧张地捏住了裙摆，艰涩开口：“我看见他们浑身是伤，出于想要报恩的心态，所以让他们去我家了。”
“你家在哪儿？”
“东边不远，我带您去。”
等仇衍看到空空如也的巢穴时，笑着问她：“你骗我？就为了几个人类？”
虽然脸上带着笑的，可是气压和眼神都是极为阴沉的。
白绫本能地想要逃跑，却还是被拖拽回去，被蛇群蚕食。她惊恐地发出惨叫声，想要叫救命，可是曾经救过她的人，自身也难保。她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她只能痛苦的求饶。
仇衍不耐烦地听着她的惨叫声，道：“他们身上都有重伤，灵药指法器差不多都用尽了，而且伤口几乎不能愈合，不可能跑太远的。”
在她被虐杀的时间里，凃虚成功带着铃夏和陆剑，借着凤凰血的遮掩越过了七神岭。
终于。
来到人间。
……
而凤辞因为没有合适的转生时间，被严加看守四百多年才转生到魔界。
仇衍动了点小手段，一直想让凤辞转生的那只百灵鸟提前因为意外死在魔界方便取魂。结果君渺却偏不如他意，还掐断了他和那边使臣的联络，害得他只能重新派人过去。
他身上的神力日渐衰微，这不对劲，他急需真正成神。
他在妖界已经等的不耐烦了，魔界那边还传来消息。君渺看上了送过去的那一批妖宠中的小猫妖，要求妖界这边给她安排个看的过去的背景和身份，最好是九命猫妖，方便君渺娶她。
“可妖界还有半只呢，要是被发现不一样，岂不是要露馅？”
“那只猫妖对你很重要吗？”
“不重要，弱的要命，但是性格像我。”
“既然不重要，杀了不就好了吗？这样算下来，魔界还欠您一个人情。等君上大婚以后，您之前的要求，也并无不可。”
仇衍答应了。
杀了夭夭以后安心等着魔界君王的婚礼完事以后，君渺就会杀了凤辞。
万万没想到，婚礼当天就出了变故。
涅槃火不仅仅在魔界熊熊燃烧让君威吃了亏，留存着凤辞本体的栖凤殿也是火光冲天，而且燃烧的还是凤辞的本命火种。
他体内的封印，什么时候解开的？
这极其精粹的涅盘火，比他们通过外物提炼的火种要好上百倍。
这也导致根本没有妖怪敢冒险闯入火场救人，只能眼睁睁的在山脚下看着这火熊熊燃烧。
等它自己熄灭后，他们才能上山查看情况，这场涅槃火决定了凤辞的生死。
是浴火重生，还是飞灰湮灭，成败在此一举。
烈火焚烧过后的山头，一片焦黑，没有丝毫生灵，也没有看见凤凰。
与此同时，在魔界死遁的秋楚，又一次在幽冥地府睁开了眼睛。
短时间内被杀了两次，这一次复活的格外艰难，甚至有骨肉分离之感，那具尸骨想要脱离这个身体。
一开始只是意识勉强回笼，视线还模糊不清，她听见了铃夏声嘶力竭地一声：“薇薇！”
然后是凄厉地惨叫声，光是这样的叫声都让她后背发麻，不忍去想对方遭遇了怎样残忍的杀害。
他们真是少年天才，但天才最忌讳早夭。
还是太年轻了，他们怎么可能从仇衍手底下安全逃离呢。
她意识模糊着听完了一切。
等夭夭完全恢复了清醒，睁开眼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猩红，满地残尸碎肉让她几乎分不出来他们生前分别是谁。
仇衍一身的白都被鲜血染透成了红衣，他轻轻甩掉指尖的血，“倒是低估那个叫无痕的小子了，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凤辞殿下快要醒了，我得回去，你去追他们。”
“若是追不到人，我就把你那身骨头扒出来。”
夭夭跪坐在血泊里看着仇衍离开，环视周围发现这场景似曾相识。
她想起来了，之前去人间的时候，她路过了一个屠户的院子。她那会儿的人形还是个小姑娘，一个人衣衫褴褛的站在院子外，那屠户正在清洗工具，见她可怜喊她进院子分她一碗热粥。
院子里当时也是一片猩红，他刚屠杀玩一批小动物要拉出去贩卖。
笼子里还关着其他家禽，也有从山上抓的野味。
它们虽然未修炼成仙，但是能凭借本能分辨出她是妖怪，在笼子里哀嚎不已，求她救救它们。
可她不敢，她要是动手杀了这个屠户，会被仙盟的人追杀的。
她只能沉默着喝完了粥，站在满地同族的骨血之上，去向正在收拾废弃动物内脏的屠户道别。
原来人和动物死的时候都没什么两样，都是满地的血。
那屠户在人间算是好人吧，还能给陌生姑娘一碗热粥。但是在她眼里，真的看起来好可怕啊。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踏过血泊，踩过尸骸，朝着仇衍所说的他们逃离的方向走去。
沾着血迹的脸上已然不自觉的挂起了笑意。
看啊，人妖其实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强的那一方掌握了话语权而已，所以他们才会觉得妖吃人不对。
当初是她不懂事，才会对人间充满憧憬，觉得人间充满真善美。
现在想想真是讽刺啊，那可是人间啊，仙人下凡历劫的地方啊。仙人历劫不去地狱也不去妖魔之地，而是去人间，她当时怎么就那么蠢没有参透这一层呢。
也不至于看她从小到大玩伴被那样折辱致死。
人妖之间的矛盾其实也很好化解，只要把人都杀光了，两族之间不就没有矛盾了吗？
狼狈逃窜的涂虚，像不像当初在人间四处躲藏的自己呢？
不像吧。
他们比自己有底气，有实力，有目的。
而自己只是辗转求生而已。
她找了一处小溪，打理干净了身上的血迹才出去寻人。她还记得当初那群少年闯进拍卖场救人的场景，一个个意气风发热血赤诚，不会像自己这样狼狈到一身的鲜血。
他们跑不远。
重伤成那样能逃走已经是无痕拼死一搏了，能动的也就只剩涂虚了，而且她还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血腥味道。
那股血腥味道越来越近，夭夭脸上的欣喜愈发掩藏不住。她踩着草地拨开眼前的枝叶，露出那张笑意粲然的脸，“呀！仙长眼下好生狼狈，还记得当初几位把我从地下拍卖场救出来的时候，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英雄少年。”
涂虚闭了闭眼压抑住满腔怒气，逼迫自己不能在此刻露出破绽。
随风已经断了，相家兄弟也死了，他此刻没有兵刃可以用，体内的灵力也所剩无几。铃夏师妹和陆剑师弟还有一口气，他得带着他们俩回去才行。
他们不能全部死在这里，无痕师弟说风醒姑娘的符咒已经开了，她怕是遇到了危险，至少要把这个事情告知仙盟。
“仙长为何不说话？”夭夭歪了歪头靠近了几步。
她忌惮着涂虚，凭她微弱的妖力不敢直接上前，几步开外来回踱步寻觅合适的机会。
“当初仙长放我离开的时候说我身上没有命案罪孽，因为我没有杀人吗？可是在妖界，人命可不算命案呢，妖命才是命，所以在我看来仙长才是血债累累，放不得呢。”
已经恢复些许意识的铃夏悄悄捏住了涂虚的衣服，涂虚身体一僵，很快又恢复自然，眸光转到夭夭身后的树枝上。
“你不来带我邀功吗？”涂虚沉声道。
夭夭突然变得有些不解：“仙长不生气吗？我可是对仙长恩将仇报了。”
“立场不同，无所谓对错之分，只有人妖之别。”
夭夭嘴角的笑意落了下去，“真心话？”
涂虚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就这里，你再不抓我，不怕被人抢功吗？”
夭夭还是犹豫。
涂虚继续道：“你天赋很差，根骨也不好，身上大妖的尸骨也并不认你。你走了捷径，但这个捷径不止你一个想走，要是其他比你强的妖怪过来了，你还有去向仇衍邀功的机会吗？”
夭夭动心了。
任他再厉害，没有佩剑，灵力耗尽的情况下，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妖精，但是抓住他应该也不难吧？更何况他还带着两个半死不活的累赘呢。
她小心翼翼迈出一步，而后逐渐大胆靠近了涂虚，直到一步之外时，涂虚突然发难，一柄断剑突然逼近她的咽喉，她急忙后跃几步躲开，嗤笑道：“仙长动作变迟钝了啊。”
涂虚抬眸，用那双暗沉无光的深邃黑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她注意到了他怀里的铃夏睁开了眼睛。
“师兄，可以了。”
被定身蛊控制的夭夭根本不懂破解的妖术，只能眼睁睁看着涂虚靠近，看他没有丝毫灵力仅凭本身蛮力将那柄断剑硬生生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她好弱啊，走了捷径也是一样的弱。空有大妖骸骨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
确定夭夭再一次断气后，铃夏急忙解了蛊虫，然后吐出一大口血来。
她抓着涂虚肩颈处的衣服，喊了一声：“涂虚师兄。”
涂虚半跪在地，他束发的玉冠早就散了，黑发散了满身，透过垂落发丝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有泪水滑落。
“对不起，是我没那个本事带着大家安全离开，是我太弱了。”
铃夏抬头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眶和满眼的泪，以及他背在身后双眼都被剜去的陆剑，眼角的泪水也是不停的流入鬓发。她脸色惨白的吓人，嘴唇因为沾满了血确实殷红的，一身衣裳半红半紫，脖颈间那枚水滴形状的蓝色玉坠还发着淡淡荧光。
“我脖子上的项链，是水薇薇师妹的传家宝，用它可以短暂唤来一刻钟的雨，这雨可以掩盖我们逃亡的踪迹。”
水薇薇出身修仙世家，很多珠宝都是法器，她出身微末没那么多好东西，但是水薇薇性格好，总会和她分享各种各样的首饰，这个项链也是一样。
“师兄，这个东西只能用一次，把我和陆剑……放下来吧……一刻钟内，你一个人能逃多远……逃多远……”
……
妖界很少下雨，即便是下雨，雨水也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
如今妖界却下了一场如同人间那般的朦胧细雨，雨水清澈无味，是普通至极的水滴。
凤辞开窗看见了这场雨，也意外的发现了这雨的特别功效。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再不走他都该被解剖了。
在外巡逻的守卫进不来他的寝宫查看小凤凰的情况，因为他使用了开展结界的保护，只好向其他妖王请示。
风影接到消息后没有丝毫犹豫，“眼下意外降雨，恐殿下受凉，允许你们强行破除结界进入栖凤殿，确认殿下安危。殿下布置结界的法器用的是蚌珠，去问蚌精破解之法，我给你们授权。”
可是等他们进入栖凤殿一看，发现凤辞连根羽毛都不剩了。
那只小凤凰又一次逃走了，这似乎是每次回魂的必备流程。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场雨虽然时间短，但是将妖气和灵气的痕迹清洗的很是赶紧，他们连凤辞的逃离路线都没法确定。
但是幸好，毕竟关了小凤凰这么多年，他的血和羽毛还是有留存一些的，只要还在妖界范围内，用一些特殊的法器在雨停后也并非不能追踪，只是要花上一些时间。
而在一处山崖隐蔽的洞穴内，凤辞才到洞口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那是人类的鲜血。
他只往里踏进一步，就有一支锋利的簪子抵住了他的咽喉，黑暗中那人的面容逐渐显露，是凃虚。
山洞深处还躺着流血不止的铃夏和陆剑，他身上已经没有丹药可以止血了。
弹尽粮绝，走投无路。
凤辞扔出去一瓶丹药，“我没有恶意，你们还帮我解开了体内的封印，我能帮你们。”
凃虚把那个小瓶子踢过去里面，瞎了眼的陆剑勉强撑起身子用手四处摸索着，满手的血和泥灰。
好不容易摸到了以后，闻了闻药丸的味道，分辨了一下药材，又伸手试探铃夏的位置，掰开她的嘴先给她喂下去以后才自己吃。
“师兄，是妙应丹，你也吃一颗吧。”
凃虚这才收回了那只簪子，凤辞认得那根簪子，相家兄弟打造的，秋楚也有一根。
他看了一眼铃夏散乱的发髻，明白没有武器的他从哪儿弄来的簪子了。
“多谢阁下。”
“不必言谢，是你们先帮我的。”
“帮你并非本意，只是不能让仇衍得逞，那样人间会大乱。”
他没在凃虚身边看到其他人，有很不好的猜测，但也不好贸然开口问。
直到外面传来妖怪的动静。
陆剑五指插入地面，因为他的面部表情过大导致伤口撕裂，缠着眼睛的绷带不断地有血水渗出来，“师兄，你就不应该带着我们，你自己逃的话早就逃出很远了，追踪的法器是有距离限制的，你带着我们……要怎么……该死……”
“我能帮你们。”凤辞扔给他们一大瓶血，“把这个淋在身上可以掩盖你们本身的气味，也能覆盖你们自身的血气，扰乱追踪。”
他们经常对他的本体抽血，每个月都会定期抽血还有拔毛，这种存货仓库里一大堆，他给起来倒是不心疼。
凃虚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信他，“阁下打算如何帮。”
小凤凰弱的人尽皆知，无痕替他解封印的时候也看过他的根骨，极差。
“我去帮你们引开他，他看到我跑了，会优先来追我的。”
……
循着罗盘指引的仇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罗盘上的指针突然开始疯狂乱转，然后报废。
这是受到了强烈的干扰锁导致的。
他心中疑虑刚起，就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脉之力。
是凤辞。
唔……追哪边好呢？
他只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古老的凤凰血脉更值得这种事，于是转头跟着凤辞逃离的路线追了过去。
“有意思，殿下在人间还学会了御风术？看这手法是玲珑阁的招式，殿下在人间的时候，在那里求学过吗？”
凤辞的妖力并不如他，他追赶的并不费劲，只是在即将靠近他时，凤辞突然用了一张传送符。
抓了个空的仇衍挑了挑眉，“还学会画符了，倒是有趣。殿下那次转生被干扰，总不可能转生成人了吧。”
好在凤辞虽然学的多，但是妖力并不多，加上他和风影、花年等人会合，从不同的方向围堵，倒也没让他再逃走。
被抓时凤辞难得的没有发脾气，而是贴近了他的耳边，轻声的说道：“因为我从小都说的不像话，所以总是对强者格外关注。仇衍你好像……比几十年前……弱了不少。”
仇衍的眼睛瞬间变成了蛇类的竖瞳，阴冷的盯着他。
凤辞笑了：“难怪你这么着急。”
仇衍起身：“送殿下回去，好生照顾。”
花年却拦住了他的人，“还是不劳烦大人了，我们花妖一族实在是对小殿下连心不已，近期这段时间就让我等来照顾吧。”
仇衍也没有强求，而是确定凤辞被看好以后，就离开去找凃虚等人的踪迹。
他用不着亲自动手，自然有一堆妖怪为他鞍前马后的忙碌。
随便那个罗盘坏了，也能问出来不少线索。
然后就来到了一只小白鹤面前，“听闻你去过人间？”
小白鹤看着高高在上的仇衍，以及围绕在他身边凶神恶煞的蛇类妖怪，害怕的跪下，“是。”
“据说你是从人间逃回来的，在那里肯定有不好的经历，对吧？”那几个蛇妖拿出了几张画像，“那这几个人见过吗？”
画像上是凃虚、铃夏和陆剑。
白绫愣了一下，这几个人她再熟悉不过。
当初在人间，自己被扒光了衣服准备拍卖的时候，就是他们闯进的拍卖会场。
得救以后，她才有机会逃回妖界。
本以为此生和恩人无缘再见，没想到再一次重逢时，他们几人会那样狼狈。
她本想把他们藏回家里，她也坦明过身份，说自己是被他们曾经救过的小妖精，但他们好像不认识自己了，看自己的眼神极其防备。
殊不知他们就是认出来了，所以才多加防范，并且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但是白绫并不了解其中隐情，她看着来者不善的仇衍，和狼狈逃离的凃虚等人，咽了咽口水，谨慎又小心地开口：“见过的，当初在人间就是他们救的我。”
“还记得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记得的，她家在东边，那几个人朝南方跑的，他们要去七神岭偷渡回去人间。
她紧张地捏住了裙摆，艰涩开口：“我看见他们浑身是伤，出于想要报恩的心态，所以让他们去我家了。”
“你家在哪儿？”
“东边不远，我带您去。”
等仇衍看到空空如也的巢穴时，笑着问她：“你骗我？就为了几个人类？”
虽然脸上带着笑的，可是气压和眼神都是极为阴沉的。
白绫本能地想要逃跑，却还是被拖拽回去，被蛇群蚕食。她惊恐地发出惨叫声，想要叫救命，可是曾经救过她的人，自身也难保。她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她只能痛苦的求饶。
仇衍不耐烦地听着她的惨叫声，道：“他们身上都有重伤，灵药指法器差不多都用尽了，而且伤口几乎不能愈合，不可能跑太远的。”
在她被虐杀的时间里，凃虚成功带着铃夏和陆剑，借着凤凰血的遮掩越过了七神岭。
终于。
来到人间。
……
而凤辞因为没有合适的转生时间，被严加看守四百多年才转生到魔界。
仇衍动了点小手段，一直想让凤辞转生的那只百灵鸟提前因为意外死在魔界方便取魂。结果君渺却偏不如他意，还掐断了他和那边使臣的联络，害得他只能重新派人过去。
他身上的神力日渐衰微，这不对劲，他急需真正成神。
他在妖界已经等的不耐烦了，魔界那边还传来消息。君渺看上了送过去的那一批妖宠中的小猫妖，要求妖界这边给她安排个看的过去的背景和身份，最好是九命猫妖，方便君渺娶她。
“可妖界还有半只呢，要是被发现不一样，岂不是要露馅？”
“那只猫妖对你很重要吗？”
“不重要，弱的要命，但是性格像我。”
“既然不重要，杀了不就好了吗？这样算下来，魔界还欠您一个人情。等君上大婚以后，您之前的要求，也并无不可。”
仇衍答应了。
杀了夭夭以后安心等着魔界君王的婚礼完事以后，君渺就会杀了凤辞。
万万没想到，婚礼当天就出了变故。
涅槃火不仅仅在魔界熊熊燃烧让君威吃了亏，留存着凤辞本体的栖凤殿也是火光冲天，而且燃烧的还是凤辞的本命火种。
他体内的封印，什么时候解开的？
这极其精粹的涅盘火，比他们通过外物提炼的火种要好上百倍。
这也导致根本没有妖怪敢冒险闯入火场救人，只能眼睁睁的在山脚下看着这火熊熊燃烧。
等它自己熄灭后，他们才能上山查看情况，这场涅槃火决定了凤辞的生死。
是浴火重生，还是飞灰湮灭，成败在此一举。
烈火焚烧过后的山头，一片焦黑，没有丝毫生灵，也没有看见凤凰。
与此同时，在魔界死遁的秋楚，又一次在幽冥地府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