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宫侑从小开始就没有什么时间是一个人独处的。
他不像他的兄弟一样讨厌这种像连体婴一般寸步不离的境况——他还蛮喜欢的。
零花钱是双倍，衣服是双倍，食物也是双倍——这简直是天堂吧！！！什么？你说宫治可以分走一半？但宫侑完全没考虑过这种事，对于他来说，治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
他们如此相像，连基因和DNA也完全相同。治有时考的好成绩侑也会与荣俱焉，他说，“我和治脑子都是一样的嘛，治他考的到也就证明我可以考的到啊！那一换算不就是我考了高分吗？”
宫治对此表示——别来沾边，他不理解。
宫家隔壁的小鸟居家有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她姥姥和他们奶奶是上学期间就交好的好友，结婚后也干脆把房子比邻相修，于是很自然的，他们和女孩也是从出生开始就熟识起来的。
但宫侑看不透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总是只有一张表情。宫侑很不喜欢。无论问她什么她回答的总是中性词，“还行吧”、“挺好的”、“听上去不错呢”……
如果真觉得他笑话讲的不错的话就给他笑出来啊！这样虚伪的安慰奖是要拿给谁看啊？
宫侑讨厌是是而非的虚伪回答。
“喂。”有天他直接了当的拉住她，“你能不能收收你那种怪表情？看着烦死了。”
她只愣了一下，再开口时仍是八面不动的温柔神色。
她说:“是吗？可我倒是很喜欢侑。”
“……”
这果然这也是假话吧。
宫侑很气恼。不过，“我这么可爱又帅气的小孩人见人爱倒也不稀奇啊。”
他故意这么说。
“嗯。”可优姬完全没笑。宫侑觉得她是真的很没幽默感，听了他这玩笑话，女孩也只是咧着嘴露出了几颗牙齿，敷衍的称赞他，“是呢。大家都会喜欢侑的。”
“……嘁。”
笑的丑死了。觉得不好笑就骂他啊，“一点都不好笑！侑你为什么这么自恋？”这些话很难说出口吗？
宫侑觉得她去东京上学回来后真是没劲透了。
大城市都是这样的吗？一板一眼的，无聊透了。在那个没有漫才和笑容的地方大家都是怎么活下去的啊？
靠假笑吗？
宫侑听奶奶说小鸟居家最早以前是做巫女起家。在霓虹语的传说中，“鸟居”是连接着神界与人间的存在，属于结界的一种，现在在神社里仍可以见到，红色的、庄严的拱形大建筑，宫侑也不喜欢。对他来说，巫女跳的那些慢吞吞的、轻飘飘的舞蹈，会让他无聊的想要昏昏欲睡。
“最早的巫女被称为是‘天赐女命’……”在更小更小的时候，宫侑记得在小鸟居家做客的时候，小鸟居家的奶奶这样和他们三人讲过，“……在上古时代，当太阳神被关在了岩天户里时，是最早的巫女用美丽的舞蹈拯救了他……”
老人陷入回忆，像每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一样迟钝的点头，重复，“是的……是的……就是这样，因为巫女的神乐舞，阳光才回到了人间，然后万物复苏……”
“……”
宫侑被这些故事听的抓耳挠腮，他总不耐烦听，他想去院里抓蜻蜓——谁在意阳光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想去沐浴在阳光里——反正有都有了，现在不去享受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他去看旁边的两个人。他的兄弟宫治耷拉着脑袋，眼神扩散，明显也不爱听；而优姬——
啧。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宫侑大受震撼。太奇怪了，开什么玩笑，小鸟居奶奶都已经讲了好几个小时了吧，她却还保持刚开始那个姿势，背挺的笔直，身体微微前倾，不时点头，露出思索的表情……
她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吗？
他没有耐心，直接用胳膊肘去捅女孩的腰下面一点的位置，小声问，“喂。”
女孩眼神里的光流转了一瞬，仿佛灵魂才进入到身体里，她偏偏头，露出疑问的神色。但——现在宫侑知道她刚才大概也没在听了，但他把人捅都捅了，干脆还是问了出来。
“你……以后也会成为巫女吗？”
她把脸又正回原位，微微摇头又微微点头，示意他有话等会再说。宫侑只好又闭上嘴。可问出来的问题没有回答，这种事直把他憋的不上不下，一口闷气闷在胸里。
他想，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要当就点头，不当就摇头，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等那么久？
好不容易等小鸟居奶奶说她乏了，心满意足的打发他们三人出去。宫侑就一跳三尺高的在才刚踏出房间的时候就一把抓住优姬，叫起来。
“到底是什么，快说！我刚才满脑子都在想这个事……”
“？”另一边状况外的宫治打个哈欠，“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可优姬脸上的笑容仍然无懈可击，她耐心回答他，“外婆刚才已经说过了吧，巫女的工作形式已经完全不同了……”
“传承早就在好几百年前就断掉了，从明治时代、平安时代，我们家从宫崎县搬过来神户定居，因为巫女的政治权利被剥夺，男性阴阳师开始盛行，然后——”
她停下来，看他听的入神，似笑非笑，“……侑，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听？”
宫侑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倒倒打一耙，“你不也没听。”
“……”女孩抿了抿唇。
“话还是不要乱说为好。”优姬移开目光，“……如果下次不想听，不来不就好了吗？”
“我不。”宫侑说，“我觉得你讲的挺好的，你继续。”
可优姬不再理他了，她像打发小狗一样打发他走。
“你去玩吧。外面天气不是很好吗？”
女孩用手微微遮挡住阳光，眯起眼睛，轻轻的叹息:“今天的阳光……很温暖呢。”
“我才不去。”
“为什么，你应该很喜欢吧？”
“我没这么说过！”他说着，又有些反悔，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那算什么回答……宫侑也侧头去研究她的表情。
然后，他就愣住了。
冷淡的、带着婴儿肥也掩盖不住的锋利的侧脸轮廓。有一瞬间，宫侑觉得优姬和故事里那个带来光明的艺术女神重合了。
他突然就有些明白了。是不是……神都是这样的？笑起来假假的，对每个人每件事都那么笑。
但是会让每个人都能维持住好心情。反正小鸟居家的奶奶看上去很开心，几分钟前的他也很开心，像变魔术一样在听完演说后接到糖果的治也很开心。
怎么的，去了外面一趟，还变成神了吗？
宫侑看着那片阳光，没有动，他突然就真的不想去抓蜻蜓了。看着女孩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的发丝，他不禁脱口而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你开心吗？”
话一出口，他们三个都愣住了。
“……你谁？”宫治首先吐槽，“你想问谁？你真的是宫侑吗？”
“我……我怎么不能是？”宫侑嘴硬，他重复了一遍问题，执着道，“优姬，你开心吗？”
“……我很开心。”她说着，又笑了一下，“侑，你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没有。她在说谎。
宫治可能信了她的鬼话。但宫侑不会。
之后，宫侑总喜欢去招惹她，把玩具小虫放进她的衣服里，把她的作业藏起来，扯扯她辫好的麻花辫……
优姬总不会生气。她说她不怕虫，更何况是假的；她和老师关系很好，哪怕她说她的作业忘在了几百里路以外的外县，老师们也愿意相信她；至于扯坏了她的辫子——那她就会把这件事告诉宫治，或者他们的父母、监护人，反正她不会生气。
最后生气了挨打的反而会是他，宫侑感到挫败。但又愈挫愈勇。
她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像表现中那么乖巧啊。
也是，他偶尔有还是幼儿园小婴儿的回忆，那个记忆里的女孩子会像小鸭子一样嘎嘎笑。
一点也不像淑女。就是普通的人类。
有时候不也会有那种情况吗。大家都熟识已久，自认为很了解对方的脾性了，结果对方又要来一句“不，你其实根本不了解我”。
现在宫侑觉得优姬就是这么个情况。不同的是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其他人都忘记了吗？以前的那个优姬。
不爱学习、身体比脑子转的快的多的宫侑绝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聪明，只是这样“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还是头一次。
他感到新奇。就像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小孩——他本来也就只是个小孩。
他于是锲而不舍的去招惹她，就像每一个像他这么大的熊孩子去招惹自己喜欢的女生。
虽然他说，他不喜欢她。
直到那次。
宫侑不小心打碎了放在他卧室桌子上的一块表。
是表吧？仔细放在属于宫治那边的抽屉里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偶尔优姬会拿走佩戴它，论价值，大概也只是普通的装饰物而已。
宫侑从小到大干的坏事数都数不清，这次因为他不是故意的，反倒承认的干脆，见着女孩进来，他就停止了捡地上细小零件的行为。
他说:“抱歉啊，我……”
“……你搞什么？开什么玩笑？”
这也是宫侑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生气。
她小时候爱笑，稍微长大一点了也爱笑，虽然这两个笑不是同一个笑，但宫侑真的没想到她这次会为了一块表就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像提一团垃圾一样提起宫侑。宫侑突然觉得她这样很好玩，于是还不怕死的要把话说完，“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她反倒也笑出来，和平时的笑都不一样，“你是有意的吧？”
“都说了不是了……”
“我不管。”她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开始收紧，“你没有信用。给我赔罪，快点。”
“……你要我怎么做？”
“——给我切腹自尽吧你这混球。”
“……”
女生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完全被扇懵了。
这也是宫侑第一次听她说脏话。小鸟居家家规很严，也不是关西的原住民，他们都说着普通霓虹语。
她很平静。不是治生气时还留有一丝理智的冷静，她是像被抽离到世界之外由上帝本位俯视他的平静。
“给我去把它修好。修不了我就让你把这个东西吃下去。”
她认真的。
“嗯，我发誓，我会把它修好的……”
“时间。期限。你的承诺可不做数。”
他详尽的回答了这些问题。意外发现了这孩子有种很平静的疯感。宫侑之前也从来没有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小鸟居优姬，她会是一个被踩到底线就会暴怒着发癫的疯子。
或者说，她到底是忍了多久？
宫侑也是疯子。他觉得这样的优姬真是好笑死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优姬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干脆杀掉他，反正她大概也很讨厌他。
到时候，他死了，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吗？
不会吧。她是神明。怎么会有人相信神明也会虐杀她的百姓？
“……”
随着宫侑一遍遍发誓，优姬最后终于满意，放开了他，起身。而宫侑就以那个姿势趴在地上，喘息，问，“你也会这样对治吗？”
他想，优姬大概不会。毕竟她和他兄弟的感情比和他要好的多。
可这凭什么？……她难道看不出来他比治还要更喜欢她一些吗？
“很明显。”优姬微微转过头，眼睛在刘海下显出阴影，“治那孩子比你听话很多。”
“……”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小孩子的笑声又尖又细，他笑着笑着还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咳、咳咳咳……”
优姬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后面慢慢抚摸他的脊背，给他顺气，问，“你是疯了吗？”
到底是谁疯了？
“是。”但宫侑却一口承认下来，他说:“你这家伙，平时那么优雅得体，一辈子大概只能和我打架吧？”
只和他……想到这个，他心里就升起奇异而隐秘的满足感。
奇怪，他不是希望治能和他永远一样的吗？
他现在不是……如此……如此讨厌着小鸟居优姬吗？
他被打了，本来应该更讨厌她。可他的心却也和女孩一起平静下来。
好感度增加了。
“……打架又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完全算是单方面的殴打吧。女孩皱着眉，不理解他的脑回路，抚上他被打的那部分肌肤，声音沉下去，“侑，我很抱歉。是我情绪失控了。”
“你应该让我停下来的。”
“为什么要让你停下来？”
宫侑经常和他兄弟打架，觉得这真是毛毛雨，“下次，我会还手的。”
“……你要打女生？”优姬精致的脸像被打碎了的镜子。她显露出她幼稚的一面，企图用世俗的教育来归训他，“你不能还手。你班主任没教过你吗？男生不能打女生。”
“不可能。凭什么。没教过。”宫侑一口全部拒绝，他说，“我们都是人，凭什么我就一定要让着你？宫侑才不会让着任何人。除非——”
他停了一下，再开口时关西腔黏糊糊的:“除非你以后嫁给我吧。我只让着我未来老婆。”
优姬定定看了男孩几秒，最后又一巴掌扇到他脸上，终于不合她清高假面的彻底尖叫起来，朝隔壁厨房偷吃的宫治喊，“治！管管你兄弟！他终于疯了！”
……说好的不会再扇他呢？
那边听到这声女高音尖叫的宫治放不下手里的东西，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隔着一段距离模模糊糊的安慰她，“那头猪的精神本来就不怎么正常，别理他就是……”
她跑开，然后受不了的停在在他和治房间的门沿处做出呕吐的动作，一连串的吐槽，“你知道自己有多油腻吗？我求求你每次别像做贼一样去看宫阿姨的泡沫狗血连续剧了，我真的要吐了……”
像机关枪一样。宫侑知道她急了的时候总是会带着一点关西腔的味道的，大概是因为和他们混久了，尾音上扬粘连着，有点像数落，又有点像撒娇。
神落入凡间，不还是个人吗？
讨厌就说讨厌，喜欢就说喜欢。现在不是做的很好吗？
宫侑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你下手一点也不重。”宫侑摸了一下自己被扇红的脸颊，有一刻感觉自己也疯了，因为他又傻呆呆的去问优姬——
“你还要再来扇一巴掌吗？”
“……”
然后他看着女孩面如灰死，头也不回的跑开，把房门摔的“彭”的一声。
宫治后来又把他揍了一顿。嗯，因为，虽然优姬没有把他大言不惭的求婚宣言告诉治，但她却在宫治让她试吃新品的时候推脱，做出委屈的样子。
“我真的被侑那家伙恶心到了，所以暂时吃不下任何东西……抱歉，治。”女孩眼角泛着泪花，“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回去品鉴了再告诉你评价……只是现在，刚听了侑说的那种话，我真的……”
她抽泣，说着，还情到深处不由自主的又反呕了一下。
于是。宫治转向宫侑这个罪魁祸首，脸色阴沉。
“你这头蠢猪，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宫侑吊儿郎当的玩筷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说，我以后想娶优姬。”
被提到的女孩身体僵硬了一下。
宫治也被吓了一跳，他压抑着怒火，“谁？你说谁？”
“……你是不是脑子有坑？每次我要个什么你都想要来抢走，你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吗？”他站起来，扯住宫侑的衣服，咆哮，“你就没有自己的人格吗？”
“哈？”宫侑也是□□懵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干啥？什么叫做我来抢你的东西……？”
后面的事情宫侑不太记得了，似乎他和治打了一架，是因为优姬，又不是因为优姬——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其实也不清楚，只是记得很清晰的是优姬那孩子在他和治打架的时候就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们，嘴上还说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等会宫爷爷就要回来了，看见你们这样会生气的……”之类的毫无感情起伏的话。
他被宫治按在地上，这个位置能清楚看到女孩的眼睛，像一块寒冰。
“你真是活该。”她的眼睛似乎在这样说。
……为什么？嫁给他就是一件这么恶心的事吗？一听就知道他也只是开玩笑的啊！就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现在要这么上纲上线的搞什么……
宫侑觉得委屈。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小鸟居家的猫是他们一起捡回来养的；他知道优姬怕痛，每次她的瓶盖都是他和治帮她拧开的；他和同学处不好关系，是她和治会每次毫无保留的站在他这一边，哪怕优姬去外面东京上学了，她回来时第一个见到她的不会是小鸟居奶奶，也不会是她的父母。
是他啊。
如果说，刚开始，只是神志不清不过大脑的想要戏耍优姬，现在看到她这样嫌弃的表情宫侑反倒有些来了火气，他用脚狠踢他的兄弟，挑衅，“我就是要娶她，又能怎么样？”
“你懂什么叫娶吗？你这个大脑发育不全的混蛋……”宫治按住他的脑袋，一阵眩晕，“死猪，你滚去玩泥巴吧，别来掺和我们……”
优姬……明明是他的朋友。
他的。
所以……
“哎呀，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优姬在一边举手，“我们小鸟居家只接受入赘的。”
“如果做不到就算了。”她说，“毕竟我家只有我一个嘛。单传。”
“入赘就入赘……”宫侑被激的立刻说，安全没想到女孩可能是在火上浇油的幸灾乐祸，“反正宫家还有治。这下好了，蠢治，你可以独享独生子的优待了！！高兴吗？”
说完这些话的侑被刚回家就听到这一席话，差点气到晕眩的宫家爷爷按着又打了一顿。宫治也没有逃过。
优姬会医。她的爸爸是在外国也很有名的医生，所以她会提着药箱用碘伏和酒精来给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两人上药。
“你不用那么做。”宫家爷爷气的直哼哼，“等他们自生自灭好了。反正也死不了。”
“是我的问题。爷爷，我很抱歉。”她总会在大人面前乖顺的低垂下头颅，说，“我不该让侑和治他们两个打架的。”
宫家爷爷一拍凳子把手，暴怒，“优姬，你什么也不用说了……爷爷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看不明白吗？这两个蠢货，没安一个好心！”
“……我错了，爷爷。我永远是你的孙子，你不要生我的气。”宫侑不要脸皮，顺着杆就往上爬。
宫治也立刻应和:“我也是！爷爷，我永远都是您孙子，您别生我气了……”
“你们还知道你们是我孙子呢！”宫老头看着双胞胎，吹胡子瞪眼，“哎，真是……”
他越说越生气，骂他们，“不知好歹！”
“爷爷，您别生气。”优姬放下医疗箱，又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老人面前，“您心脏不好，生气会受不了的……”
“那两个臭小子哪会管我心脏好不好哇？……看到他们我都要少活多少年喔……”
“请不要这么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温和劝解:“世界上总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可我们也不能为不值得的人累着身子啊。”
“……”
宫侑简直要无语了。她听听她说的话吧，全屋子里只有她一个姓小鸟居的，也只有她一个不说关西腔，满口敬语，听着都要烦死了。
到底谁才是不值得的人啊！反正不会是他宫侑。
一定要有也会是宫治。没错。
可最后宫爷爷还是被女孩哄的喜笑颜开，抓着她的手，不住的感叹，“还是优姬贴心懂事……唉，其实仔细想想真是造孽哦，我们宫家咋生了这两个王八蛋祖宗？”
“上次也是，他们两个趁着我不在家……”
优姬听的连连点头，宫爷爷有了听众，也越说越兴奋……除了在下面跪着的宫兄弟二人，这房间里看着真是一片其乐融融。
宫侑从背后去戳他兄弟的肩膀，歪头耷脑的对宫治说，“我好想奶奶……她说她多久回来来着？”
爷爷真是凶死了。奶奶虽然也凶，但平时还会给他们留点面子，被当众脱了裤子打屁股这种事，宫侑哪怕才十岁，也已经很少经历了。
嗯，一般是关着门被打。
“我为啥要告诉你？”宫治还有点赌气，“我偏不说。”
得。还气上了。宫治这小子真是笨死了。宫侑想。他们就是被优姬都耍了，那丫头就是想要报复他。
后来，优姬终于来给他们处理伤口时，宫侑感觉他都在下面跪的腿都没知觉了。她用酒精棉花按在他伤口上的时候，宫侑叫的像只待杀的猪。
“哇哇哇痛死了——”
“知道痛就好了。”优姬云淡风轻的收回手，“不要对女生说这种话。”
“什么话？求婚？”他问，“我不会说的。”
“我倒希望他去找别人。”宫治在一旁说，“最好是入赘。如果有人肯要他的话。”
宫侑:“喂，这是吐槽吗，一点也不好笑啊！”
“治没在讲笑话。”优姬用两根手指挑起他的脸，宫侑下意识闭上眼睛。
“……”
“……你干什么？”优姬露出恶心的表情，“我只是要看看你脸上的伤口。”
“……”宫侑的脸涨的通红，“我……我以为你又要揍我……”
“……”宫治，身后冒出黑气，咬牙切齿，“不用她动手，我来揍你就成。”
最后当然还是没揍他。只是作为一个漫才表演而已，但优姬显然没有理解到这个相声的精髓。看见宫侑没挨揍，她肉眼可见的很失望。
“别把失望写在脸上啊喂！”
“……你管我？”
……
宫侑真的很讨厌优姬，同时也很喜欢她。没办法说清为什么。毕竟他们从小就在一起了。
他不会惊叹她的温柔与善良，他知道那肯定是假的；他不会让着她，以后大概也不会真的娶她；但他永远和她分享快乐的事，分享他感兴趣的事，给她讲些烂笑话，强迫着让她捧场。他们会一起吃麦当劳，交换卡片，然后再一起笑。
他甚至不会永远站在宫治那一边，但他就是觉得他一定会永远站在优姬这一边。
毕竟优姬总是对的。
如果不对他就来帮她改正。
成长是一件很扫兴的事。宫侑还完全没有长大，他永远是个小孩子，他不记仇，对环境和人际交往很有钝感力，有时候甚至不小心不过大脑直言直语的说了什么，能让所有人都感到很难堪。
但这所有人中绝对不包括优姬。
她更像双胞胎们的姐姐。会温柔的拖起所有负面的情绪，永远给他兜底，她不可能放弃他。哪怕有一段时间里他们如此讨厌彼此，她也仍然要不时在一张桌子上和他吃晚饭，然后和他一起回家。
他觉得他和她比她和治的关系更好是理所应当——如果她真的是传说中那个解放太阳的神的话。
这不是肯定的吗。侑在霓虹语中就是“热”的意思啊，有了太阳感受到热是肯定的啊，怎么，要不然，还应该感受到“治”(冷)吗？
好吧，侑其实也知道这没有逻辑。因为他只是想要和她的关系能更好。不仅仅是因为他和治之间凡事总是要争个高下，更多也是他觉得过去的事本来就过去了，只有他记得优姬以前傻兮兮的笑又能怎么样，反正未来的天才漫才大王宫侑会让她有一天再那样笑出来的。
绝对。
他不像他的兄弟一样讨厌这种像连体婴一般寸步不离的境况——他还蛮喜欢的。
零花钱是双倍，衣服是双倍，食物也是双倍——这简直是天堂吧！！！什么？你说宫治可以分走一半？但宫侑完全没考虑过这种事，对于他来说，治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
他们如此相像，连基因和DNA也完全相同。治有时考的好成绩侑也会与荣俱焉，他说，“我和治脑子都是一样的嘛，治他考的到也就证明我可以考的到啊！那一换算不就是我考了高分吗？”
宫治对此表示——别来沾边，他不理解。
宫家隔壁的小鸟居家有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她姥姥和他们奶奶是上学期间就交好的好友，结婚后也干脆把房子比邻相修，于是很自然的，他们和女孩也是从出生开始就熟识起来的。
但宫侑看不透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总是只有一张表情。宫侑很不喜欢。无论问她什么她回答的总是中性词，“还行吧”、“挺好的”、“听上去不错呢”……
如果真觉得他笑话讲的不错的话就给他笑出来啊！这样虚伪的安慰奖是要拿给谁看啊？
宫侑讨厌是是而非的虚伪回答。
“喂。”有天他直接了当的拉住她，“你能不能收收你那种怪表情？看着烦死了。”
她只愣了一下，再开口时仍是八面不动的温柔神色。
她说:“是吗？可我倒是很喜欢侑。”
“……”
这果然这也是假话吧。
宫侑很气恼。不过，“我这么可爱又帅气的小孩人见人爱倒也不稀奇啊。”
他故意这么说。
“嗯。”可优姬完全没笑。宫侑觉得她是真的很没幽默感，听了他这玩笑话，女孩也只是咧着嘴露出了几颗牙齿，敷衍的称赞他，“是呢。大家都会喜欢侑的。”
“……嘁。”
笑的丑死了。觉得不好笑就骂他啊，“一点都不好笑！侑你为什么这么自恋？”这些话很难说出口吗？
宫侑觉得她去东京上学回来后真是没劲透了。
大城市都是这样的吗？一板一眼的，无聊透了。在那个没有漫才和笑容的地方大家都是怎么活下去的啊？
靠假笑吗？
宫侑听奶奶说小鸟居家最早以前是做巫女起家。在霓虹语的传说中，“鸟居”是连接着神界与人间的存在，属于结界的一种，现在在神社里仍可以见到，红色的、庄严的拱形大建筑，宫侑也不喜欢。对他来说，巫女跳的那些慢吞吞的、轻飘飘的舞蹈，会让他无聊的想要昏昏欲睡。
“最早的巫女被称为是‘天赐女命’……”在更小更小的时候，宫侑记得在小鸟居家做客的时候，小鸟居家的奶奶这样和他们三人讲过，“……在上古时代，当太阳神被关在了岩天户里时，是最早的巫女用美丽的舞蹈拯救了他……”
老人陷入回忆，像每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一样迟钝的点头，重复，“是的……是的……就是这样，因为巫女的神乐舞，阳光才回到了人间，然后万物复苏……”
“……”
宫侑被这些故事听的抓耳挠腮，他总不耐烦听，他想去院里抓蜻蜓——谁在意阳光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想去沐浴在阳光里——反正有都有了，现在不去享受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他去看旁边的两个人。他的兄弟宫治耷拉着脑袋，眼神扩散，明显也不爱听；而优姬——
啧。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宫侑大受震撼。太奇怪了，开什么玩笑，小鸟居奶奶都已经讲了好几个小时了吧，她却还保持刚开始那个姿势，背挺的笔直，身体微微前倾，不时点头，露出思索的表情……
她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吗？
他没有耐心，直接用胳膊肘去捅女孩的腰下面一点的位置，小声问，“喂。”
女孩眼神里的光流转了一瞬，仿佛灵魂才进入到身体里，她偏偏头，露出疑问的神色。但——现在宫侑知道她刚才大概也没在听了，但他把人捅都捅了，干脆还是问了出来。
“你……以后也会成为巫女吗？”
她把脸又正回原位，微微摇头又微微点头，示意他有话等会再说。宫侑只好又闭上嘴。可问出来的问题没有回答，这种事直把他憋的不上不下，一口闷气闷在胸里。
他想，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要当就点头，不当就摇头，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等那么久？
好不容易等小鸟居奶奶说她乏了，心满意足的打发他们三人出去。宫侑就一跳三尺高的在才刚踏出房间的时候就一把抓住优姬，叫起来。
“到底是什么，快说！我刚才满脑子都在想这个事……”
“？”另一边状况外的宫治打个哈欠，“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可优姬脸上的笑容仍然无懈可击，她耐心回答他，“外婆刚才已经说过了吧，巫女的工作形式已经完全不同了……”
“传承早就在好几百年前就断掉了，从明治时代、平安时代，我们家从宫崎县搬过来神户定居，因为巫女的政治权利被剥夺，男性阴阳师开始盛行，然后——”
她停下来，看他听的入神，似笑非笑，“……侑，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听？”
宫侑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倒倒打一耙，“你不也没听。”
“……”女孩抿了抿唇。
“话还是不要乱说为好。”优姬移开目光，“……如果下次不想听，不来不就好了吗？”
“我不。”宫侑说，“我觉得你讲的挺好的，你继续。”
可优姬不再理他了，她像打发小狗一样打发他走。
“你去玩吧。外面天气不是很好吗？”
女孩用手微微遮挡住阳光，眯起眼睛，轻轻的叹息:“今天的阳光……很温暖呢。”
“我才不去。”
“为什么，你应该很喜欢吧？”
“我没这么说过！”他说着，又有些反悔，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那算什么回答……宫侑也侧头去研究她的表情。
然后，他就愣住了。
冷淡的、带着婴儿肥也掩盖不住的锋利的侧脸轮廓。有一瞬间，宫侑觉得优姬和故事里那个带来光明的艺术女神重合了。
他突然就有些明白了。是不是……神都是这样的？笑起来假假的，对每个人每件事都那么笑。
但是会让每个人都能维持住好心情。反正小鸟居家的奶奶看上去很开心，几分钟前的他也很开心，像变魔术一样在听完演说后接到糖果的治也很开心。
怎么的，去了外面一趟，还变成神了吗？
宫侑看着那片阳光，没有动，他突然就真的不想去抓蜻蜓了。看着女孩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的发丝，他不禁脱口而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你开心吗？”
话一出口，他们三个都愣住了。
“……你谁？”宫治首先吐槽，“你想问谁？你真的是宫侑吗？”
“我……我怎么不能是？”宫侑嘴硬，他重复了一遍问题，执着道，“优姬，你开心吗？”
“……我很开心。”她说着，又笑了一下，“侑，你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没有。她在说谎。
宫治可能信了她的鬼话。但宫侑不会。
之后，宫侑总喜欢去招惹她，把玩具小虫放进她的衣服里，把她的作业藏起来，扯扯她辫好的麻花辫……
优姬总不会生气。她说她不怕虫，更何况是假的；她和老师关系很好，哪怕她说她的作业忘在了几百里路以外的外县，老师们也愿意相信她；至于扯坏了她的辫子——那她就会把这件事告诉宫治，或者他们的父母、监护人，反正她不会生气。
最后生气了挨打的反而会是他，宫侑感到挫败。但又愈挫愈勇。
她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像表现中那么乖巧啊。
也是，他偶尔有还是幼儿园小婴儿的回忆，那个记忆里的女孩子会像小鸭子一样嘎嘎笑。
一点也不像淑女。就是普通的人类。
有时候不也会有那种情况吗。大家都熟识已久，自认为很了解对方的脾性了，结果对方又要来一句“不，你其实根本不了解我”。
现在宫侑觉得优姬就是这么个情况。不同的是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其他人都忘记了吗？以前的那个优姬。
不爱学习、身体比脑子转的快的多的宫侑绝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聪明，只是这样“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还是头一次。
他感到新奇。就像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小孩——他本来也就只是个小孩。
他于是锲而不舍的去招惹她，就像每一个像他这么大的熊孩子去招惹自己喜欢的女生。
虽然他说，他不喜欢她。
直到那次。
宫侑不小心打碎了放在他卧室桌子上的一块表。
是表吧？仔细放在属于宫治那边的抽屉里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偶尔优姬会拿走佩戴它，论价值，大概也只是普通的装饰物而已。
宫侑从小到大干的坏事数都数不清，这次因为他不是故意的，反倒承认的干脆，见着女孩进来，他就停止了捡地上细小零件的行为。
他说:“抱歉啊，我……”
“……你搞什么？开什么玩笑？”
这也是宫侑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生气。
她小时候爱笑，稍微长大一点了也爱笑，虽然这两个笑不是同一个笑，但宫侑真的没想到她这次会为了一块表就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像提一团垃圾一样提起宫侑。宫侑突然觉得她这样很好玩，于是还不怕死的要把话说完，“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她反倒也笑出来，和平时的笑都不一样，“你是有意的吧？”
“都说了不是了……”
“我不管。”她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开始收紧，“你没有信用。给我赔罪，快点。”
“……你要我怎么做？”
“——给我切腹自尽吧你这混球。”
“……”
女生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完全被扇懵了。
这也是宫侑第一次听她说脏话。小鸟居家家规很严，也不是关西的原住民，他们都说着普通霓虹语。
她很平静。不是治生气时还留有一丝理智的冷静，她是像被抽离到世界之外由上帝本位俯视他的平静。
“给我去把它修好。修不了我就让你把这个东西吃下去。”
她认真的。
“嗯，我发誓，我会把它修好的……”
“时间。期限。你的承诺可不做数。”
他详尽的回答了这些问题。意外发现了这孩子有种很平静的疯感。宫侑之前也从来没有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小鸟居优姬，她会是一个被踩到底线就会暴怒着发癫的疯子。
或者说，她到底是忍了多久？
宫侑也是疯子。他觉得这样的优姬真是好笑死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优姬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干脆杀掉他，反正她大概也很讨厌他。
到时候，他死了，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吗？
不会吧。她是神明。怎么会有人相信神明也会虐杀她的百姓？
“……”
随着宫侑一遍遍发誓，优姬最后终于满意，放开了他，起身。而宫侑就以那个姿势趴在地上，喘息，问，“你也会这样对治吗？”
他想，优姬大概不会。毕竟她和他兄弟的感情比和他要好的多。
可这凭什么？……她难道看不出来他比治还要更喜欢她一些吗？
“很明显。”优姬微微转过头，眼睛在刘海下显出阴影，“治那孩子比你听话很多。”
“……”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小孩子的笑声又尖又细，他笑着笑着还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咳、咳咳咳……”
优姬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后面慢慢抚摸他的脊背，给他顺气，问，“你是疯了吗？”
到底是谁疯了？
“是。”但宫侑却一口承认下来，他说:“你这家伙，平时那么优雅得体，一辈子大概只能和我打架吧？”
只和他……想到这个，他心里就升起奇异而隐秘的满足感。
奇怪，他不是希望治能和他永远一样的吗？
他现在不是……如此……如此讨厌着小鸟居优姬吗？
他被打了，本来应该更讨厌她。可他的心却也和女孩一起平静下来。
好感度增加了。
“……打架又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完全算是单方面的殴打吧。女孩皱着眉，不理解他的脑回路，抚上他被打的那部分肌肤，声音沉下去，“侑，我很抱歉。是我情绪失控了。”
“你应该让我停下来的。”
“为什么要让你停下来？”
宫侑经常和他兄弟打架，觉得这真是毛毛雨，“下次，我会还手的。”
“……你要打女生？”优姬精致的脸像被打碎了的镜子。她显露出她幼稚的一面，企图用世俗的教育来归训他，“你不能还手。你班主任没教过你吗？男生不能打女生。”
“不可能。凭什么。没教过。”宫侑一口全部拒绝，他说，“我们都是人，凭什么我就一定要让着你？宫侑才不会让着任何人。除非——”
他停了一下，再开口时关西腔黏糊糊的:“除非你以后嫁给我吧。我只让着我未来老婆。”
优姬定定看了男孩几秒，最后又一巴掌扇到他脸上，终于不合她清高假面的彻底尖叫起来，朝隔壁厨房偷吃的宫治喊，“治！管管你兄弟！他终于疯了！”
……说好的不会再扇他呢？
那边听到这声女高音尖叫的宫治放不下手里的东西，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隔着一段距离模模糊糊的安慰她，“那头猪的精神本来就不怎么正常，别理他就是……”
她跑开，然后受不了的停在在他和治房间的门沿处做出呕吐的动作，一连串的吐槽，“你知道自己有多油腻吗？我求求你每次别像做贼一样去看宫阿姨的泡沫狗血连续剧了，我真的要吐了……”
像机关枪一样。宫侑知道她急了的时候总是会带着一点关西腔的味道的，大概是因为和他们混久了，尾音上扬粘连着，有点像数落，又有点像撒娇。
神落入凡间，不还是个人吗？
讨厌就说讨厌，喜欢就说喜欢。现在不是做的很好吗？
宫侑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你下手一点也不重。”宫侑摸了一下自己被扇红的脸颊，有一刻感觉自己也疯了，因为他又傻呆呆的去问优姬——
“你还要再来扇一巴掌吗？”
“……”
然后他看着女孩面如灰死，头也不回的跑开，把房门摔的“彭”的一声。
宫治后来又把他揍了一顿。嗯，因为，虽然优姬没有把他大言不惭的求婚宣言告诉治，但她却在宫治让她试吃新品的时候推脱，做出委屈的样子。
“我真的被侑那家伙恶心到了，所以暂时吃不下任何东西……抱歉，治。”女孩眼角泛着泪花，“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回去品鉴了再告诉你评价……只是现在，刚听了侑说的那种话，我真的……”
她抽泣，说着，还情到深处不由自主的又反呕了一下。
于是。宫治转向宫侑这个罪魁祸首，脸色阴沉。
“你这头蠢猪，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宫侑吊儿郎当的玩筷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说，我以后想娶优姬。”
被提到的女孩身体僵硬了一下。
宫治也被吓了一跳，他压抑着怒火，“谁？你说谁？”
“……你是不是脑子有坑？每次我要个什么你都想要来抢走，你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吗？”他站起来，扯住宫侑的衣服，咆哮，“你就没有自己的人格吗？”
“哈？”宫侑也是□□懵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干啥？什么叫做我来抢你的东西……？”
后面的事情宫侑不太记得了，似乎他和治打了一架，是因为优姬，又不是因为优姬——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其实也不清楚，只是记得很清晰的是优姬那孩子在他和治打架的时候就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们，嘴上还说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等会宫爷爷就要回来了，看见你们这样会生气的……”之类的毫无感情起伏的话。
他被宫治按在地上，这个位置能清楚看到女孩的眼睛，像一块寒冰。
“你真是活该。”她的眼睛似乎在这样说。
……为什么？嫁给他就是一件这么恶心的事吗？一听就知道他也只是开玩笑的啊！就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现在要这么上纲上线的搞什么……
宫侑觉得委屈。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小鸟居家的猫是他们一起捡回来养的；他知道优姬怕痛，每次她的瓶盖都是他和治帮她拧开的；他和同学处不好关系，是她和治会每次毫无保留的站在他这一边，哪怕优姬去外面东京上学了，她回来时第一个见到她的不会是小鸟居奶奶，也不会是她的父母。
是他啊。
如果说，刚开始，只是神志不清不过大脑的想要戏耍优姬，现在看到她这样嫌弃的表情宫侑反倒有些来了火气，他用脚狠踢他的兄弟，挑衅，“我就是要娶她，又能怎么样？”
“你懂什么叫娶吗？你这个大脑发育不全的混蛋……”宫治按住他的脑袋，一阵眩晕，“死猪，你滚去玩泥巴吧，别来掺和我们……”
优姬……明明是他的朋友。
他的。
所以……
“哎呀，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优姬在一边举手，“我们小鸟居家只接受入赘的。”
“如果做不到就算了。”她说，“毕竟我家只有我一个嘛。单传。”
“入赘就入赘……”宫侑被激的立刻说，安全没想到女孩可能是在火上浇油的幸灾乐祸，“反正宫家还有治。这下好了，蠢治，你可以独享独生子的优待了！！高兴吗？”
说完这些话的侑被刚回家就听到这一席话，差点气到晕眩的宫家爷爷按着又打了一顿。宫治也没有逃过。
优姬会医。她的爸爸是在外国也很有名的医生，所以她会提着药箱用碘伏和酒精来给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两人上药。
“你不用那么做。”宫家爷爷气的直哼哼，“等他们自生自灭好了。反正也死不了。”
“是我的问题。爷爷，我很抱歉。”她总会在大人面前乖顺的低垂下头颅，说，“我不该让侑和治他们两个打架的。”
宫家爷爷一拍凳子把手，暴怒，“优姬，你什么也不用说了……爷爷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看不明白吗？这两个蠢货，没安一个好心！”
“……我错了，爷爷。我永远是你的孙子，你不要生我的气。”宫侑不要脸皮，顺着杆就往上爬。
宫治也立刻应和:“我也是！爷爷，我永远都是您孙子，您别生我气了……”
“你们还知道你们是我孙子呢！”宫老头看着双胞胎，吹胡子瞪眼，“哎，真是……”
他越说越生气，骂他们，“不知好歹！”
“爷爷，您别生气。”优姬放下医疗箱，又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老人面前，“您心脏不好，生气会受不了的……”
“那两个臭小子哪会管我心脏好不好哇？……看到他们我都要少活多少年喔……”
“请不要这么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温和劝解:“世界上总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可我们也不能为不值得的人累着身子啊。”
“……”
宫侑简直要无语了。她听听她说的话吧，全屋子里只有她一个姓小鸟居的，也只有她一个不说关西腔，满口敬语，听着都要烦死了。
到底谁才是不值得的人啊！反正不会是他宫侑。
一定要有也会是宫治。没错。
可最后宫爷爷还是被女孩哄的喜笑颜开，抓着她的手，不住的感叹，“还是优姬贴心懂事……唉，其实仔细想想真是造孽哦，我们宫家咋生了这两个王八蛋祖宗？”
“上次也是，他们两个趁着我不在家……”
优姬听的连连点头，宫爷爷有了听众，也越说越兴奋……除了在下面跪着的宫兄弟二人，这房间里看着真是一片其乐融融。
宫侑从背后去戳他兄弟的肩膀，歪头耷脑的对宫治说，“我好想奶奶……她说她多久回来来着？”
爷爷真是凶死了。奶奶虽然也凶，但平时还会给他们留点面子，被当众脱了裤子打屁股这种事，宫侑哪怕才十岁，也已经很少经历了。
嗯，一般是关着门被打。
“我为啥要告诉你？”宫治还有点赌气，“我偏不说。”
得。还气上了。宫治这小子真是笨死了。宫侑想。他们就是被优姬都耍了，那丫头就是想要报复他。
后来，优姬终于来给他们处理伤口时，宫侑感觉他都在下面跪的腿都没知觉了。她用酒精棉花按在他伤口上的时候，宫侑叫的像只待杀的猪。
“哇哇哇痛死了——”
“知道痛就好了。”优姬云淡风轻的收回手，“不要对女生说这种话。”
“什么话？求婚？”他问，“我不会说的。”
“我倒希望他去找别人。”宫治在一旁说，“最好是入赘。如果有人肯要他的话。”
宫侑:“喂，这是吐槽吗，一点也不好笑啊！”
“治没在讲笑话。”优姬用两根手指挑起他的脸，宫侑下意识闭上眼睛。
“……”
“……你干什么？”优姬露出恶心的表情，“我只是要看看你脸上的伤口。”
“……”宫侑的脸涨的通红，“我……我以为你又要揍我……”
“……”宫治，身后冒出黑气，咬牙切齿，“不用她动手，我来揍你就成。”
最后当然还是没揍他。只是作为一个漫才表演而已，但优姬显然没有理解到这个相声的精髓。看见宫侑没挨揍，她肉眼可见的很失望。
“别把失望写在脸上啊喂！”
“……你管我？”
……
宫侑真的很讨厌优姬，同时也很喜欢她。没办法说清为什么。毕竟他们从小就在一起了。
他不会惊叹她的温柔与善良，他知道那肯定是假的；他不会让着她，以后大概也不会真的娶她；但他永远和她分享快乐的事，分享他感兴趣的事，给她讲些烂笑话，强迫着让她捧场。他们会一起吃麦当劳，交换卡片，然后再一起笑。
他甚至不会永远站在宫治那一边，但他就是觉得他一定会永远站在优姬这一边。
毕竟优姬总是对的。
如果不对他就来帮她改正。
成长是一件很扫兴的事。宫侑还完全没有长大，他永远是个小孩子，他不记仇，对环境和人际交往很有钝感力，有时候甚至不小心不过大脑直言直语的说了什么，能让所有人都感到很难堪。
但这所有人中绝对不包括优姬。
她更像双胞胎们的姐姐。会温柔的拖起所有负面的情绪，永远给他兜底，她不可能放弃他。哪怕有一段时间里他们如此讨厌彼此，她也仍然要不时在一张桌子上和他吃晚饭，然后和他一起回家。
他觉得他和她比她和治的关系更好是理所应当——如果她真的是传说中那个解放太阳的神的话。
这不是肯定的吗。侑在霓虹语中就是“热”的意思啊，有了太阳感受到热是肯定的啊，怎么，要不然，还应该感受到“治”(冷)吗？
好吧，侑其实也知道这没有逻辑。因为他只是想要和她的关系能更好。不仅仅是因为他和治之间凡事总是要争个高下，更多也是他觉得过去的事本来就过去了，只有他记得优姬以前傻兮兮的笑又能怎么样，反正未来的天才漫才大王宫侑会让她有一天再那样笑出来的。
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