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只黑猫
和太宰成为情侣后，生活里最大的变化大概是他的房间彻底闲置，而我的床上长出一个每次睡觉都要缠着我的大型猫猫糕。
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遇到陌生的领域总会下意识查阅相关技能书亦或上网找攻略，巴不得有人给我画好每一步照着走就行，也因此被太宰犀利地评价为照本宣科的典范。
正是因为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我才会对所谓经验偏听偏信，这个毛病也许会随着年岁渐长而消失，但目前来说确实根深蒂固。
之所以聊到这个，是因为最近被我奉为圭臬的恋爱指南里有这么一句加红加粗的话：恋爱初期切不可急色，要循序渐进，交往一个月后如果另一半对你印象尚可，那么可以尝试接吻。
接着还列明了接吻的程度和步骤，详细得不得了，简直就是专门为我这种人准备的啊！
这段时间我一有空就会将它反复研读，拿出当初总结感情线发展套路的劲头，列了长长的计划清单，每完成一个就在后面打钩，然后继续下一项。
目前看来实施得不错，太宰每次的反应都在预料内，让我能够稳健的一步一个脚印，自信也随之膨胀，有时甚至会产生“难道我真的是恋爱天才”这种自大的想法。
就是少年每次表情都有些微妙，像是在憋笑，又像是别的——对了，有点像我在网上刷到猫咪幼崽时会露出的表情。
……应该是错觉吧，毕竟我又不是小猫咪。
总之，一月之期到了。
在床上睁开眼，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干劲满满。
昨天傍晚太宰发消息说临时有工作要晚点回来，让我不要等他，我于是到点就睡了。现在身旁躺着的人也不知道是几点回来的，幸好他现在不像最初稍微动一下就会醒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出来，再把脚挪出来，最后从被子里丝滑地溜出来。
怀里一空，太宰隐约感觉到什么，皱眉眼皮动了一下，我眼疾手快把平时喜欢抱着的猫咪抱枕塞过去，然后看着他无意识把抱枕团吧团吧抱紧，重新安稳下来。
洗漱完我热了个即食三明治，又喝了杯果汁，接着把太宰的那一份拿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贴上便签。
一看时间七点多，正准备出门又想起什么绕回书房，在平时写作的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长方形木盒，打开来里面是整齐收纳好的数十枚耳钉，款式和颜色都不一样。
现在是三月，上个月八号我度过了十六岁的生日，自觉今非昔比，打定主意要有一些特别的改变。打耳洞是早就想好的，只等生日一到就实施。
原本我是打算自己来的，但太宰听后说什么都要他来，我于是乐得清闲，把准备工作都交给他了。他也不负所托，手艺又快又好，完全不像一个新手。
被我调侃以后黑手党干不下去凭这个本事也饿不死的时候，太宰就在旁边哈哈大笑，手上还稳稳地拿着棉团按着我的右耳垂。
是的，我只打了一边，理由是十分朴素的觉得这样更帅。
那天我举起镜子对着新鲜出炉的耳洞看了又看，太宰凑过来脸贴着脸，看着镜子里的我们陷入思考：“嗯......我要不要也打一个呢？这样就可以和律子戴情侣耳钉了欸。”
我心动了一瞬，但还是说：“还是算了吧，太宰不是怕痛吗？虽然我没感觉，但你会痛也不一定，而且书里说初期还有可能化脓什么的。”
“算了吧，”我重复道，这次更加肯定，“太宰这样就很好啦。”
镜子里那双鸢眸定定地盯着我看，他沉默半晌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在耳根留下一个吻。
之后太宰仿佛开发了什么新属性，以一种狂热的态度采买耳钉——是的，简直就像去菜市场批发大白菜一样。不管是路过首饰店还是在网上刷到，少年都会兴致勃勃地问我觉得某几款怎么样，每次在聊天界面上一发就是十几张照片。
我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不对劲，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和我分享，直到但凡评价了一句还行的耳钉最迟都会在第二天被他当作礼物时才紧急叫停了这个行为。
一票否决了“律子可以每天都戴新的，戴过的丢掉也无所谓”的败家言论，我痛定思痛，总算松口答应帮太宰管工资。
我曾说过“不会帮舍友管工资”，但其实在一起后我也没有管的打算。毕竟太宰在外工作要用钱的地方应该还挺多的吧？万一和同事聚餐或者别的什么情况，准备刷卡却发现没钱，最后还要打电话让女朋友给自己转账什么的，光是想想就很尴尬啊！
但看到太宰兴高采烈，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上交工资卡的样子，我又觉得他好像巴不得有个人能这么管着他。
当然，后来我看到卡里那一串零被闪瞎了眼这件事就不多说了。
也许是我们在物质上的追求都比较匮乏，生活主打一个过得去就行。比如太宰，餐桌上有帝王蟹固然好，但是蟹肉罐头也同样吃得开心，我则是一支钢笔摔坏了用胶带缠上能用就接着用的类型。所以当家里难得有个能和烧钱够得上的爱好，太宰因此抱有诡异的热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乎，即便是我多加限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黑发少年搜罗来的耳钉还是装满了手里这个收纳盒。平日就放在抽屉里，我写作累了就会拿出来看，一个接一个地数过去，看到精致美丽的东西心情会变好也算是人类共性吧。
闭眼盲选了一个湖绿色碎钻的耳钉，我戴好后放下头发，这样就不显眼了，毕竟是在横滨，还是注意点好。
走在大街上，心情远没有之前那么忐忑。万事都是有一就有二，发现日常社交没有印象中那么困难后我就愈发大胆。当然，这也是太宰说了出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不然我要考虑的就不是要说什么，而是有没有命说话了。
太宰如果有空我还是偏向于拉着他一起出门，但今天一来想让他好好休息，二来要去的地方他不太方便，于是我就自己出发了。
坐公交到站，再步行一段时间来到“啸月”门口，已经有人排在那了——都是来买每天限量发售的蓝莓熔岩蛋糕的。
“啸月”早上八点正式营业，第一批熔焰蛋糕通常九点发售，售完即止。蛋糕的味道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极品先不论，饥饿营销算是给它学会了。
我站在队末，等待的途中拿出恋爱指南复习今天的计划。排到后付钱拿过有过度包装之嫌的精美蛋糕盒，继续向着最终目的地前进。
走到半路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太宰。
“律子走了怎么不叫我？醒来没看见你都快被吓死了。”他应该是刚醒，鼻音黏糊糊的。
我把口罩往上拉，没忍住笑弯了眼：“想让你多睡会嘛，太宰说话好夸张。”
他嚷嚷道：“我是认真的哦！”
“嗯嗯，”我敷衍地应了两声，转而叮嘱，“早饭记得热了再吃。”
我总是忍不住在这方面多念叨几句，实在是这人太擅长把生活过得没个人样。
太宰打了个哈欠，笑吟吟地说着没品的话：“知道了，律子牌妈妈桑~”
“......”我无语地翻了个没人看见的白眼，吐槽道，“这都怪谁啊，需要我提醒你是谁连集装箱都能住得下去吗？”
这件事也算是太宰的黑历史了，电话那边瞬间沉默，过了一会他装作无事发生和我聊起别的话题，我还听见微波炉启动的声音，应该是他在加热三明治。
就这么一边聊一边走，我也挺佩服太宰吃着早饭也要保持通话的毅力，顺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直到看见不远处那栋红色砖楼，我和太宰约好到时候等他来接就挂断了电话。
——这就是最终目的地了，坐落在建筑四层的武装侦探社。
两年来每到重要节日我都会前来拜访，以前是太宰陪着，但因为两家企业隐隐敌对的关系，每次我都让他隔着一条街停下，剩下的路我自己过来，像今天这样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还是第一次。
轻车熟路地坐电梯上到四楼，我摘掉口罩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束，确认没有失礼的地方，正要敲门大门却先一步从里被打开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的名侦探站在门内，对着我手里的蛋糕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哦哦，果然是这款吗？”
说完这句他的视线才对准我，抬手弹了一下帽檐，笑道：“不错嘛律子，能买到它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异能力像死了一样平静，我条件反射般心跳加速，把蛋糕盒双手捧着递过去，同时弯腰一鼓作气说出准备了很久的话：“非、非常感谢当初贵社的帮助！恩情时刻铭记于心，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终于说出来了！！
我差点把自己感动到热泪盈眶。
天知道这短短的一句话我能在心里憋两年，每次都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完整，最后无一不被乱步先生不耐烦地喊停。
病症是不是要彻底根除了？这么想着我忍不住傻乐起来。
乱步先生接过蛋糕盒，十分孩子气地抱怨：“太大声啦律子。”
我下意识捂住嘴，小小声地说：“抱歉。”
虽然很想送上谢礼就告辞，但这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我于是有些僵硬地坐到会客的沙发上。发现侦探社目前只有名侦探一个人，压力小了许多，但手指还是纠结地缠在一起。
乱步先生坐回办公桌后，迅速拆掉包装盒吃了一口，撇撇嘴近似点评：“和预期里差不多嘛，幸好没去排队。”
“乱步先生不喜欢吗？”我觉得这个话题可以接，下意识挺直背，“那我下次再送别的。”
外表十分具有迷惑性的名侦探沉默了一会突然睁开眼，那双冷萃的绿眸注视过来时我瞬间僵住，阔别已久地完全被看穿的感觉，两年来这是第二次。
幸好他马上就重新眯眼，又变成软乎乎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宁愿被那双眼睛多看一会。
乱步先生又挖了一勺蛋糕，语气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律子以后不用来啦。”
“......欸，”我愣住了，因为没有感觉到恶意，鼓起勇气追问，“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啊啊这么简单的事还要问我吗？怎么还是这么笨啊律子！”他不爽地拍了拍桌子，手旁的文件都被震起来了一点。
还是没有恶意，不管乱步先生骂多少次笨蛋，都只是需要慎重对待，却不用害怕警惕的存在。
我低头思考了一会，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诚恳道：“抱歉，是我太笨了，可以拜托世界第一名侦探告诉我真相吗？”
乱步先生在我沉默时已经吃了半个蛋糕，听见我这么说猛地呛了一下，接着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灿烂起来，骄傲地哼哼唧唧：“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不是侦探而是世界第一名侦探！”
就在我以为没问题的时候，乱步先生却又话锋一转，说：“让你男朋友告诉你不就好了。”
我：“？”
“他一直在听啊，待会你直接问就行，”黑发青年缩在办公椅上原地转一圈，挑起猫咪一样可爱的笑容，说话却十分不客气，“黑手党，操心师，控制狂......随便怎么称呼，律子下委托让我把他送进监狱怎么样？”
啊？？?
我大惊失色，疯狂摆手：“不用不用！”
因为这完全预料外的话语，我慌到直接起立，当即准备告辞。
临到要走了，我在办公室门口放缓了脚步，不由得有些伤感。
并不是完全不明白——以前和太宰是舍友也许还没什么，但现在我和他已经是类似家属的关系，再和武装侦探社保持来往就有立场不坚定之嫌了，会因此连累到太宰也不一定。
事实上，我原本也想着今天或许就是最后一次拜访了，但真的到这一步还是免不了低落。
在一切的最初，近乎一无所有的我初到横滨时，是武装侦探社的帮助给予了我莫大的安慰和勇气。
虽然至今我仍不清楚为什么乱步先生会愿意接手我的委托——无论是办齐身份证明还是找到合适的住房，都是跟探案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事——还拦下了福泽社长要把我送回家的决定，但这份恩情我一直放在心上，也时常觉得自己回报的远远不够。
或许是我停留得久了，乱步先生揉了下后颈站起来。他像是无奈，又像是想快点解决问题，说：“你还在纠结什么？当初的委托付够了报酬不是吗。”
在我要开口前，他抢先下了论断：“如果是因为我，这两年律子送来的东西也足够了。”
“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吧，”乱步先生弹了下帽檐，挥挥手像是在告别，“不要太顺着异能力了，常态只是常态，完全没有刻意讨好的必要。”
“若合我意，一切皆好，”他脸上是专属于名侦探的自信笑容，“这句座右铭姑且借给你用用吧。”
——你是谁啊！？把幼稚的名侦探还回来啊喂！
即便在心里插科打诨转移注意力，泪水还是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我深深鞠躬：“我记住了，再次感谢您。”
“那么，”我直起身子，弯起自然的笑容，“再见了，乱步先生。”
乱步先生手上还拿着蛋糕叉，笑着说：“拜拜~”
不再流连，我关上门离开，惆怅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走出砖楼。
“律子——”上方忽然传来乱步先生的声音。
我抬起头，发现侦探打扮的青年推开了窗子，小半个身子探出来，笑眯眯地说：“要是分手了就来侦探社上班呀——”
太大声了啊！！！
我下意识东张西望，没看见太宰松了口气，但发现有路人往这边看又绷不住了，手忙脚乱地戴好口罩，举起手对着乱步先生比了个大大的叉，眼神坚定。
——才不会分手呢！
表明态度后我就火速逃离现场，一点都不想被路人围观。
*
江户川乱步在窗沿支着下巴，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逐渐跑远，暗自咂舌：太笨了律子，那个黑手党就在前面守株待兔啊。
日向律子背着的包还是两年前的那个，她最初找上侦探社时双手死死攥着包带，强装镇定地说自己要下委托。
还是与谢野晶子发现不对过去掰开她的手，掌心赫然被掐出好几个血印。
那时江户川乱步正举着玻璃珠看，侧过身时小小的玻璃珠框住日向律子的身影。他睁开了眼，把女孩吓了一跳复又闭上。
因为年纪太小且双亲健在，还是离家出走到横滨这个危险的地方，福泽谕吉打算联系她的父母把人接回去。而日向律子失语症发作，即便把喉咙扣出血都吐不出一个字，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忙着吃零食的名侦探这时才开口，他问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异能力，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日向律子愣了一下，开始比划手语。
江户川乱步：“......我读得懂唇语啦。”
黑发蓝眸的女孩抿紧唇，像是在不安地分辨什么，警惕得好似随时要逃跑的兔子，半晌才犹豫道：【我讨厌自己的异能力，非常讨厌，】
日向律子嘴唇开合，她垂下视线，像是快被挤压爆炸的气球：【大家都在很努力地当一个好人，异能力却使我未经允许窥视到他们想要藏起的阴暗面，太失礼了。】
说到这日向律子停了一下，确认社里只有一个人能听得懂她的话才干涩地吐露心声：【理解不了他人，也不被他人理解，如此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像是在给自己下判决，她呐呐道：【只要我活着，就是人们心怀恶意的证据不是吗？】
江户川乱步沉默了，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那个还没遇见社长的自己——和世人产生了隔阂，走不进去却也出不来，尴尬的位置，快被逼疯的环境。
活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时候可以靠自己，但总会有那么几个重要之时需要别人拉一把，然后擦干眼泪，继续走下去。
曾经是社长拉住了他，现在轮到他了吗？
“呦西，”江户川乱步从座位起身，弹了一下帽檐，勾起自信的笑，“你的委托本名侦探接下啦！”
......
远远地看见日向律子被一只手抓住拉进黑色轿车，江户川乱步关上窗户坐回办公椅，把剩下的蛋糕叉起来塞嘴里。
他囫囵咀嚼几下吞咽，把空盒子随手扔进垃圾桶，在无人的办公室里不满地评价：“这么贵还这么难吃，一看就是只有噱头和包装的一次性产品，绝对没有回头客！”
也只有笨蛋才会排队买这种蛋糕了。
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遇到陌生的领域总会下意识查阅相关技能书亦或上网找攻略，巴不得有人给我画好每一步照着走就行，也因此被太宰犀利地评价为照本宣科的典范。
正是因为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我才会对所谓经验偏听偏信，这个毛病也许会随着年岁渐长而消失，但目前来说确实根深蒂固。
之所以聊到这个，是因为最近被我奉为圭臬的恋爱指南里有这么一句加红加粗的话：恋爱初期切不可急色，要循序渐进，交往一个月后如果另一半对你印象尚可，那么可以尝试接吻。
接着还列明了接吻的程度和步骤，详细得不得了，简直就是专门为我这种人准备的啊！
这段时间我一有空就会将它反复研读，拿出当初总结感情线发展套路的劲头，列了长长的计划清单，每完成一个就在后面打钩，然后继续下一项。
目前看来实施得不错，太宰每次的反应都在预料内，让我能够稳健的一步一个脚印，自信也随之膨胀，有时甚至会产生“难道我真的是恋爱天才”这种自大的想法。
就是少年每次表情都有些微妙，像是在憋笑，又像是别的——对了，有点像我在网上刷到猫咪幼崽时会露出的表情。
……应该是错觉吧，毕竟我又不是小猫咪。
总之，一月之期到了。
在床上睁开眼，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干劲满满。
昨天傍晚太宰发消息说临时有工作要晚点回来，让我不要等他，我于是到点就睡了。现在身旁躺着的人也不知道是几点回来的，幸好他现在不像最初稍微动一下就会醒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出来，再把脚挪出来，最后从被子里丝滑地溜出来。
怀里一空，太宰隐约感觉到什么，皱眉眼皮动了一下，我眼疾手快把平时喜欢抱着的猫咪抱枕塞过去，然后看着他无意识把抱枕团吧团吧抱紧，重新安稳下来。
洗漱完我热了个即食三明治，又喝了杯果汁，接着把太宰的那一份拿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贴上便签。
一看时间七点多，正准备出门又想起什么绕回书房，在平时写作的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长方形木盒，打开来里面是整齐收纳好的数十枚耳钉，款式和颜色都不一样。
现在是三月，上个月八号我度过了十六岁的生日，自觉今非昔比，打定主意要有一些特别的改变。打耳洞是早就想好的，只等生日一到就实施。
原本我是打算自己来的，但太宰听后说什么都要他来，我于是乐得清闲，把准备工作都交给他了。他也不负所托，手艺又快又好，完全不像一个新手。
被我调侃以后黑手党干不下去凭这个本事也饿不死的时候，太宰就在旁边哈哈大笑，手上还稳稳地拿着棉团按着我的右耳垂。
是的，我只打了一边，理由是十分朴素的觉得这样更帅。
那天我举起镜子对着新鲜出炉的耳洞看了又看，太宰凑过来脸贴着脸，看着镜子里的我们陷入思考：“嗯......我要不要也打一个呢？这样就可以和律子戴情侣耳钉了欸。”
我心动了一瞬，但还是说：“还是算了吧，太宰不是怕痛吗？虽然我没感觉，但你会痛也不一定，而且书里说初期还有可能化脓什么的。”
“算了吧，”我重复道，这次更加肯定，“太宰这样就很好啦。”
镜子里那双鸢眸定定地盯着我看，他沉默半晌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在耳根留下一个吻。
之后太宰仿佛开发了什么新属性，以一种狂热的态度采买耳钉——是的，简直就像去菜市场批发大白菜一样。不管是路过首饰店还是在网上刷到，少年都会兴致勃勃地问我觉得某几款怎么样，每次在聊天界面上一发就是十几张照片。
我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不对劲，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和我分享，直到但凡评价了一句还行的耳钉最迟都会在第二天被他当作礼物时才紧急叫停了这个行为。
一票否决了“律子可以每天都戴新的，戴过的丢掉也无所谓”的败家言论，我痛定思痛，总算松口答应帮太宰管工资。
我曾说过“不会帮舍友管工资”，但其实在一起后我也没有管的打算。毕竟太宰在外工作要用钱的地方应该还挺多的吧？万一和同事聚餐或者别的什么情况，准备刷卡却发现没钱，最后还要打电话让女朋友给自己转账什么的，光是想想就很尴尬啊！
但看到太宰兴高采烈，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上交工资卡的样子，我又觉得他好像巴不得有个人能这么管着他。
当然，后来我看到卡里那一串零被闪瞎了眼这件事就不多说了。
也许是我们在物质上的追求都比较匮乏，生活主打一个过得去就行。比如太宰，餐桌上有帝王蟹固然好，但是蟹肉罐头也同样吃得开心，我则是一支钢笔摔坏了用胶带缠上能用就接着用的类型。所以当家里难得有个能和烧钱够得上的爱好，太宰因此抱有诡异的热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乎，即便是我多加限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黑发少年搜罗来的耳钉还是装满了手里这个收纳盒。平日就放在抽屉里，我写作累了就会拿出来看，一个接一个地数过去，看到精致美丽的东西心情会变好也算是人类共性吧。
闭眼盲选了一个湖绿色碎钻的耳钉，我戴好后放下头发，这样就不显眼了，毕竟是在横滨，还是注意点好。
走在大街上，心情远没有之前那么忐忑。万事都是有一就有二，发现日常社交没有印象中那么困难后我就愈发大胆。当然，这也是太宰说了出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不然我要考虑的就不是要说什么，而是有没有命说话了。
太宰如果有空我还是偏向于拉着他一起出门，但今天一来想让他好好休息，二来要去的地方他不太方便，于是我就自己出发了。
坐公交到站，再步行一段时间来到“啸月”门口，已经有人排在那了——都是来买每天限量发售的蓝莓熔岩蛋糕的。
“啸月”早上八点正式营业，第一批熔焰蛋糕通常九点发售，售完即止。蛋糕的味道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极品先不论，饥饿营销算是给它学会了。
我站在队末，等待的途中拿出恋爱指南复习今天的计划。排到后付钱拿过有过度包装之嫌的精美蛋糕盒，继续向着最终目的地前进。
走到半路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太宰。
“律子走了怎么不叫我？醒来没看见你都快被吓死了。”他应该是刚醒，鼻音黏糊糊的。
我把口罩往上拉，没忍住笑弯了眼：“想让你多睡会嘛，太宰说话好夸张。”
他嚷嚷道：“我是认真的哦！”
“嗯嗯，”我敷衍地应了两声，转而叮嘱，“早饭记得热了再吃。”
我总是忍不住在这方面多念叨几句，实在是这人太擅长把生活过得没个人样。
太宰打了个哈欠，笑吟吟地说着没品的话：“知道了，律子牌妈妈桑~”
“......”我无语地翻了个没人看见的白眼，吐槽道，“这都怪谁啊，需要我提醒你是谁连集装箱都能住得下去吗？”
这件事也算是太宰的黑历史了，电话那边瞬间沉默，过了一会他装作无事发生和我聊起别的话题，我还听见微波炉启动的声音，应该是他在加热三明治。
就这么一边聊一边走，我也挺佩服太宰吃着早饭也要保持通话的毅力，顺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直到看见不远处那栋红色砖楼，我和太宰约好到时候等他来接就挂断了电话。
——这就是最终目的地了，坐落在建筑四层的武装侦探社。
两年来每到重要节日我都会前来拜访，以前是太宰陪着，但因为两家企业隐隐敌对的关系，每次我都让他隔着一条街停下，剩下的路我自己过来，像今天这样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还是第一次。
轻车熟路地坐电梯上到四楼，我摘掉口罩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束，确认没有失礼的地方，正要敲门大门却先一步从里被打开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的名侦探站在门内，对着我手里的蛋糕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哦哦，果然是这款吗？”
说完这句他的视线才对准我，抬手弹了一下帽檐，笑道：“不错嘛律子，能买到它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异能力像死了一样平静，我条件反射般心跳加速，把蛋糕盒双手捧着递过去，同时弯腰一鼓作气说出准备了很久的话：“非、非常感谢当初贵社的帮助！恩情时刻铭记于心，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终于说出来了！！
我差点把自己感动到热泪盈眶。
天知道这短短的一句话我能在心里憋两年，每次都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完整，最后无一不被乱步先生不耐烦地喊停。
病症是不是要彻底根除了？这么想着我忍不住傻乐起来。
乱步先生接过蛋糕盒，十分孩子气地抱怨：“太大声啦律子。”
我下意识捂住嘴，小小声地说：“抱歉。”
虽然很想送上谢礼就告辞，但这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我于是有些僵硬地坐到会客的沙发上。发现侦探社目前只有名侦探一个人，压力小了许多，但手指还是纠结地缠在一起。
乱步先生坐回办公桌后，迅速拆掉包装盒吃了一口，撇撇嘴近似点评：“和预期里差不多嘛，幸好没去排队。”
“乱步先生不喜欢吗？”我觉得这个话题可以接，下意识挺直背，“那我下次再送别的。”
外表十分具有迷惑性的名侦探沉默了一会突然睁开眼，那双冷萃的绿眸注视过来时我瞬间僵住，阔别已久地完全被看穿的感觉，两年来这是第二次。
幸好他马上就重新眯眼，又变成软乎乎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宁愿被那双眼睛多看一会。
乱步先生又挖了一勺蛋糕，语气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律子以后不用来啦。”
“......欸，”我愣住了，因为没有感觉到恶意，鼓起勇气追问，“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啊啊这么简单的事还要问我吗？怎么还是这么笨啊律子！”他不爽地拍了拍桌子，手旁的文件都被震起来了一点。
还是没有恶意，不管乱步先生骂多少次笨蛋，都只是需要慎重对待，却不用害怕警惕的存在。
我低头思考了一会，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诚恳道：“抱歉，是我太笨了，可以拜托世界第一名侦探告诉我真相吗？”
乱步先生在我沉默时已经吃了半个蛋糕，听见我这么说猛地呛了一下，接着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灿烂起来，骄傲地哼哼唧唧：“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不是侦探而是世界第一名侦探！”
就在我以为没问题的时候，乱步先生却又话锋一转，说：“让你男朋友告诉你不就好了。”
我：“？”
“他一直在听啊，待会你直接问就行，”黑发青年缩在办公椅上原地转一圈，挑起猫咪一样可爱的笑容，说话却十分不客气，“黑手党，操心师，控制狂......随便怎么称呼，律子下委托让我把他送进监狱怎么样？”
啊？？?
我大惊失色，疯狂摆手：“不用不用！”
因为这完全预料外的话语，我慌到直接起立，当即准备告辞。
临到要走了，我在办公室门口放缓了脚步，不由得有些伤感。
并不是完全不明白——以前和太宰是舍友也许还没什么，但现在我和他已经是类似家属的关系，再和武装侦探社保持来往就有立场不坚定之嫌了，会因此连累到太宰也不一定。
事实上，我原本也想着今天或许就是最后一次拜访了，但真的到这一步还是免不了低落。
在一切的最初，近乎一无所有的我初到横滨时，是武装侦探社的帮助给予了我莫大的安慰和勇气。
虽然至今我仍不清楚为什么乱步先生会愿意接手我的委托——无论是办齐身份证明还是找到合适的住房，都是跟探案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事——还拦下了福泽社长要把我送回家的决定，但这份恩情我一直放在心上，也时常觉得自己回报的远远不够。
或许是我停留得久了，乱步先生揉了下后颈站起来。他像是无奈，又像是想快点解决问题，说：“你还在纠结什么？当初的委托付够了报酬不是吗。”
在我要开口前，他抢先下了论断：“如果是因为我，这两年律子送来的东西也足够了。”
“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吧，”乱步先生弹了下帽檐，挥挥手像是在告别，“不要太顺着异能力了，常态只是常态，完全没有刻意讨好的必要。”
“若合我意，一切皆好，”他脸上是专属于名侦探的自信笑容，“这句座右铭姑且借给你用用吧。”
——你是谁啊！？把幼稚的名侦探还回来啊喂！
即便在心里插科打诨转移注意力，泪水还是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我深深鞠躬：“我记住了，再次感谢您。”
“那么，”我直起身子，弯起自然的笑容，“再见了，乱步先生。”
乱步先生手上还拿着蛋糕叉，笑着说：“拜拜~”
不再流连，我关上门离开，惆怅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走出砖楼。
“律子——”上方忽然传来乱步先生的声音。
我抬起头，发现侦探打扮的青年推开了窗子，小半个身子探出来，笑眯眯地说：“要是分手了就来侦探社上班呀——”
太大声了啊！！！
我下意识东张西望，没看见太宰松了口气，但发现有路人往这边看又绷不住了，手忙脚乱地戴好口罩，举起手对着乱步先生比了个大大的叉，眼神坚定。
——才不会分手呢！
表明态度后我就火速逃离现场，一点都不想被路人围观。
*
江户川乱步在窗沿支着下巴，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逐渐跑远，暗自咂舌：太笨了律子，那个黑手党就在前面守株待兔啊。
日向律子背着的包还是两年前的那个，她最初找上侦探社时双手死死攥着包带，强装镇定地说自己要下委托。
还是与谢野晶子发现不对过去掰开她的手，掌心赫然被掐出好几个血印。
那时江户川乱步正举着玻璃珠看，侧过身时小小的玻璃珠框住日向律子的身影。他睁开了眼，把女孩吓了一跳复又闭上。
因为年纪太小且双亲健在，还是离家出走到横滨这个危险的地方，福泽谕吉打算联系她的父母把人接回去。而日向律子失语症发作，即便把喉咙扣出血都吐不出一个字，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忙着吃零食的名侦探这时才开口，他问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异能力，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日向律子愣了一下，开始比划手语。
江户川乱步：“......我读得懂唇语啦。”
黑发蓝眸的女孩抿紧唇，像是在不安地分辨什么，警惕得好似随时要逃跑的兔子，半晌才犹豫道：【我讨厌自己的异能力，非常讨厌，】
日向律子嘴唇开合，她垂下视线，像是快被挤压爆炸的气球：【大家都在很努力地当一个好人，异能力却使我未经允许窥视到他们想要藏起的阴暗面，太失礼了。】
说到这日向律子停了一下，确认社里只有一个人能听得懂她的话才干涩地吐露心声：【理解不了他人，也不被他人理解，如此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像是在给自己下判决，她呐呐道：【只要我活着，就是人们心怀恶意的证据不是吗？】
江户川乱步沉默了，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那个还没遇见社长的自己——和世人产生了隔阂，走不进去却也出不来，尴尬的位置，快被逼疯的环境。
活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时候可以靠自己，但总会有那么几个重要之时需要别人拉一把，然后擦干眼泪，继续走下去。
曾经是社长拉住了他，现在轮到他了吗？
“呦西，”江户川乱步从座位起身，弹了一下帽檐，勾起自信的笑，“你的委托本名侦探接下啦！”
......
远远地看见日向律子被一只手抓住拉进黑色轿车，江户川乱步关上窗户坐回办公椅，把剩下的蛋糕叉起来塞嘴里。
他囫囵咀嚼几下吞咽，把空盒子随手扔进垃圾桶，在无人的办公室里不满地评价：“这么贵还这么难吃，一看就是只有噱头和包装的一次性产品，绝对没有回头客！”
也只有笨蛋才会排队买这种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