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听完方水水的建议,哪个六只鸡市人不会对此心动呢?

    安回自然不能免俗。她打开了报名的网页,果真顺利提交了一份申请。也正如方水水保证的那样,安回的申请很快就被筛选通过,只要她在委员会面试报到的时候递交一些后续材料,即可光速入职。

    然而,安回最终没有及时赴约。根据方水水的记忆,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击倒了安回,让她遗憾地错失这个入职机会。

    亦真亦假,方水水也无暇探究真相。

    作为互助员的她,一刻也不能闲下来。自从宠物狗扑杀事件爆发后,更多类似的事件也初现端倪。在各路扑/杀派的挑拨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清剿社区活物的行列中,方水水眼瞧着这些人类杀死社区中所有流浪猫、流浪狗,而后企图将魔爪伸向松鼠和鸟类;幸好人类还不会飞。

    时间来到11月,“黑狗事件”爆发五个多月,由于选择进入闭锁状态的楼栋较多,互助员早上都会进行巡检:不是检查居民是否都乖乖待在屋中,这本就不是委员会所关心的。互助员的巡检内容,是清点夜间自/杀跳楼的人数。

    大家多少都好点面子,基本上都会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跳楼。

    这不,就单单一个清晨,方水水就发现了三个跳楼而亡的尸体。这些住户所在的房间很快便一清而空,正好,委员会可以通知那些长时间在候补名单中排队的新居民即刻入住。

    刚处理完这件事,方水水就受到了安回的信息。大病初愈以来,安回性情突变,时常发来一些捉摸不透的信息。先是莫名其妙地哭泣,而后又感慨一番“我真的觉得我们太幸福了,有这样负责任的社区”。这番夸奖夸得方水水自己都脸红,可安回的语气又十分真挚,不会让人觉得是在阴阳怪气。

    这一次,竟然是安回向方水水提出了一种举报机制:居民可以举报和“黑狗”相关的线索和住户,奖励会记在举报人所在的楼栋里,加分后可能使楼栋排名升级。这种方式既可以快速果断地阻断“黑狗事件”的传播,也可以培养集体荣誉感。

    对于自己想到的这个提议,安回非常自豪。她沾沾自喜地向方水水解释,“我们都是生活在规则之下的人。规则是创造美好生活的基石!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必须要先建立规则,规则越多越好!我个人认为,委员会必须鼓励大家相互举报!”

    要是在以前,方水水一定会附和,“活在规则中,就要遵守规则。”然后支持安回的提议,一鼓作气地写份报告提交给上级。

    可是今天,或者说这段时间的经历,使她不能再认同这种想法:见过那么多跳楼自/杀的人之后,方水水敏锐地察觉到,安回也表现出了崩溃的迹象。

    “明天上午,我可以去你家看看你。放心,我是互助员,你的邻居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带点饭菜过来。”方水水回复安回后,便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直至深夜,她才发现安回迟迟没有回音,这让方水水感到惶恐不安,似要发生巨变。

    果然,不出半个小时,方水水便听到门口的互助员大喊——6-623住户逃出了社区!

    闻此消息后,方水水一刻不敢耽误,立即奔向社区出口。然而她并不知道安回出逃的方向,也无需知道,伴随着警笛声响彻云霄,一架直升飞机悬停至纪念公园的上空。远远望去,像是吊起来一只小耗子那样擎住了安回的身体,直升机飞走后,又来了一辆大卡车,运载着一个七零八落的大型铡刀,去往郊区的工业基地进行报废。

    凌晨时分,委员会正式通知:安回死亡。

    然而,出乎涓埃意料的是,方水水的记忆没有因此结束。就在安回死亡当晚,方水水彻夜无眠。她像是发疯了一般冲向委员会中,却不曾想到,委员会里早已人头攒动,听闻安回的死讯后,他们全部蜂拥而至。

    是在同情死去的安回吗?方水水冷笑了出来,满脑子都是:该死的另有其人!

    这群人怎么可能会有怜悯心,每天夜里,那么多人跳楼自杀,难道他们就没看到?看到了,每个人都看到了,可是他们不在乎,因为这些人是死在社区里面的。

    可是安回不同:安回是逃出去后,死在社区外面的。一旦牵扯到社区外,所有社区居民便又自觉地抱作一团,变成这副虚假团结的景象。

    方水水藏在半开的门后,向屋子里观察,发现正是那些曾经强迫别人闭锁的居民,现在又把自己塞进这逼仄的委员会里,声张着解封。

    方水水眼中含泪,恶狠狠地环视一周,在心中痛骂:在这里的所有人,还有那些在家里没有出门的人,包括方水水她自己——所有人都是杀/人/凶/手,谁也没比谁多一丁点道德。

    “我们要求各楼栋强制停止闭锁状态!”一位居民代表发言。

    “我们要求立即恢复外出参加安全教育。”另一位居民代表及时补充,“正是因为没有连续接受安全教育,没有履行传播安全理念的义务,居民们才会思想退步,不再和谐友爱啊!”

    听到这里,方水水敏锐地意识到,大家这样闹其实就在混淆事实,居民在试图把闭锁的责任按在委员会头上:是委员会要求居民进入闭锁状态的,是委员会不让他们参加安全教育。

    妈妈很久以前就教过她一个成语:兔死狗烹。

    至今为止,代表居委会的互助员确实是做什么都没事,可谁能保证以后呢?万一,委员会把他们推出去做替死鬼,就算是他们这些互助员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居民砍。

    负责调查“黑狗事件”的生物学家不明所以,问:“闭锁状态结束后,你们如何对抗‘黑狗’的袭击呢?”

    这个问题果然让大家犯了难。

    方水水知道,整个世界都疯了,她必须要顺应潮流。她一把抹去脸上的两行热泪,清清嗓子,从人群后方挤出来,底气十足地喊出来:“面对恐惧,我们从不退缩。我们直面恐惧!我们要成为制造恐惧的源头!”

    居民们纷纷应和着方水水。

    “对,就算再有黑狗闯进去,我们也不害怕了!”

    “可以每家每户都养一只狗。”

    “这个主意好,建议推广!”

    ……

    在万千震耳欲聋的呼号声中,记忆片段斑驳破碎,将涓埃和它手中的柳枝甩回现实世界。

    “终于。”眼瞧着意识书有所异常,犀照就知道它们即将被弹出来。

    犀照已经等候多时了,1月进入记忆,4月份才出来。

    “怎么只有你,那个谁去哪儿了?”犀照甚至不愿意提及秋杪的名字。

    刚刚出来的涓埃,尚且意识不到人间的时间流动,上一秒安回在深秋时节死去,蓦地又降落到一个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世界。时常要经历这种恍如隔世的割裂感,真是难为秋杪了,它那脆弱的神经没被搞得神经衰弱,只能说一切都是空间意志的恩赐。

    涓埃轻轻晃了晃手上的柳枝,先刻意不回答犀照的问题,只是简略地描述一遍方水水的记忆。

    “还是要赶紧回冥界,那里的风水更适合秋杪生存……”涓埃絮絮叨叨的一番话还没说完,柳枝便如同有所感应,产生异动,秋杪的灵魂便猛地从柳枝中抽脱而出。

    “好久没睡得这么香了。”秋杪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阳光甚至还有点刺眼。适应了好一会儿后,秋杪抖擞精神,发现涓埃和犀照都在盯着自己,感到十分新奇。

    犀照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怎么从柳枝里蹦出来了?”

    秋杪故弄玄虚,“自然是因为我神通广大。”接着眼神便飘到涓埃身上,这个人对于自己的横空出世当然是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只是笑盈盈地看过来,反而让秋杪不敢直视它的目光。

    明眼人都能看出它们之间的眉目传情,秋杪和涓埃之间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不过既然当事人不说,犀照也就没兴趣问,她只顾着赶紧完成自己的任务,“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叫人过来。”

    “要叫谁过来?”涓埃问。早在醒来之初,涓埃就发现了,犀照带着它们来到一幢钟楼的顶层,这座钟楼坐落于某个校园的正中央。

    原来,就在秋杪和涓埃进入方水水的记忆后,一个就读于市医学院的医学生找到犀照。这个医学生名叫陆艾,自称是阴阳眼,能够看到鬼魂的存在。“陆艾找到我,说可以帮助我们完成这个案子,不过她执意要等你们都出来。在此之前,她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僻静的容身之处,也就是这座钟楼。我现在可以去找她了。”犀照一刻都不愿耽误,匆匆离去。

    落日余晖打在斑驳的古钟上,明明没有风,秋杪却觉得古钟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秋杪不敢抬头,因为它很笃定,涓埃现在一定正在看自己。

    “离开前,石特意把冥界沙土交给我,他说特殊情况下可以使用。”涓埃觉得自己必须解释清楚。

    从未见过这样一本正经的人,秋杪不由得被逗得扑哧一笑,“我知道,我知道。以前我也容易受到环境影响,但很奇怪,偏偏这回严重了一些。”

    “也许是因为我。”涓埃很确信它知道原因,无非是因为自己不能靠近秋杪,从前不能,现在也不能,否则秋杪就会开始心智不定。是的,涓埃太清楚这个深层原因。

    然而一无所知的秋杪,还以为这是某种暗示。它从未对隐瞒过自己的情绪和想法,这次也没有例外。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藏着。”秋杪竟然紧张到语无伦次,“那个,我,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这下轮到涓埃目瞪口呆,它难以置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错愕良久。就在听到表白的那一瞬间,涓埃几乎是不可察觉地产生一丝窃喜,而后便是沉重的惆怅与迷惘,曾经笼罩自己许久的惴惴不安再次席卷而来。或许它应该遵从本心,如实表明自己的想法,可是它配吗?

    涓埃首先做出否决,它根本没有资格遵循自己的意愿。现下它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搪塞过去。

    “是像喜欢犀照那样的喜欢吗?”涓埃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

    在这番善意的引导之下,秋杪真的开始尝试比对这两份感情,想得越多便越是犹豫,“这不太好说。”在办理江悬黎案时,秋杪确实只是把涓埃当做朋友。现在就算是表白了,它也分不清楚,这份感情究竟是更加亲近的友情,还是自己从未触及的爱情。

    “我现在很遗憾,没能在你还活着的时候认识你。”一想到这里,秋杪就觉得自己肯定错过了太多。

    “有什么区别吗?都是我。”

    “因为那时候还可以触碰你。触觉也是一种很重要的感觉啊。”秋杪伸出手去,却很清楚自己的手指不会触碰到任何,空落落地在空中晃了晃,“其实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没有什么边界感。”

    “这确实。”涓埃深有同感。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体面地对待普通朋友,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喜欢的朋友。”

    涓埃提出一个更浅层次的问题,“我怀疑,你甚至根本都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秋杪想出了一个比喻,“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你有身体的话,我一定会扑到你身上,搂搂抱抱的。那你说,这样算是普通朋友,还是喜欢的朋友呢?”

    “等你想要扑过来,却不敢抱我的时候,才算是喜欢的朋友。”

    这是秋杪从未设想的道路,它一时怔住,发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懂得真多。”

    “耳闻目睹得多。” 涓埃的语气很轻柔,情绪也平稳许多,云淡风轻地安慰道:“所以,应该只是友情吧,别多想了。”

    此时此刻,秋杪才敢重新毫无顾忌地盯着涓埃:原来这就是友谊。当它遮住自己的双眼时,当它接住晕倒的自己时,种种因涓埃靠近而产生的情绪波澜和感情悸动,原来都是因为熊熊燃烧的、亲密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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