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幽幽,重帐之下正有一女子对铜镜,端详着这张并不肖似自己的脸庞,她放下描摹峨眉的笔,低声问道:

    “都解决了?”

    “是。”一个漆黑的女人在她的身后闪现。

    “去吧,按照阁主安排行事。”

    那女子如鬼魅般退去,仿佛没有存在过。

    ※

    “听说我们大晏的公主殿下貌美无双,若有机会当真想一窥芳容。”瘦高男子晃了晃酒杯。

    “哈哈哈哈,又来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公主殿下岂是你相见就能见得的。”壮汉讥讽道。

    “怎么不能?当今朝廷容许江湖人入宫就职,我等武艺可不比那些侍卫差。公主殿下自幼体弱多病,正是需要我等。”

    那壮汉嗤笑一声:“且不论皇室守卫,你怕是连我都干不过。”

    “吹牛谁都会。来比比?”

    “比就比,输了的磕头喊大爷。”

    壮汉一拍桌子,大声道“来!”,另一人便也大吼一声,拔了背在身后的刀。周围人竟是见怪不怪,只稍稍打量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当今朝廷与武林共存,挟武斗殴司空见惯,自然没人伸手去管这显示。

    “慢着,给我出去打。”一声娇喝骤然响起,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女端着盘子自厨房中走出,那少女双眸明亮,顾盼生辉。两人讪讪赔笑,连连点头,往桌上放上银钱,便往外头走去,紧接着,门口便传来一阵打斗声。

    “倒是识相。”那少女拿了银钱,笑眯眯的端着盘子来到桌旁,“客官,这是您点的地三鲜、糖醋鱼段、辣子鸡丁。”

    “麻烦了。”男子声音温和,低沉的声线挑动人心。

    少女瞧见男子英俊的面容,害羞的低下头,问道:“公子这是要往何处去,奴家或许可帮上些忙。”

    男子与对面的人对视一眼,摇了摇折扇,微笑道:“京城大道,不必劳烦姑娘了。”

    少女正要再讲些什么,就听见后厨喊道:“悦娘,菜来了。”

    “来了。”少女应了一声,只得从桌边离开。

    少女甫走,俊美男子对面的人就开口调笑道:“不愧是公子,吃顿饭都不得安生。”

    独孤枕将纸扇一合,瞧了他一眼:“少贫嘴,需在三日之内赶至京城。”

    “我倒是想借此机会见见那貌似天仙的公主殿下。”男子叹了口气嘀咕道:“天妒红颜,当今圣上为了这位娇弱的公主殿下四处求药。药是带来了……”

    “方圆。”

    自知失言,方圆顿时闭上嘴不敢再说,江湖上能人异士甚多,只怕隔墙有耳,坏了圣上的大事。

    ※

    “殿下,该起床了。”翠微柔声道。

    晏国公主得皇上殊宠,不必早起行晨礼,于是直至辰时,翠微才来姗姗来唤。

    白蔹咳嗽一声,慢慢从床上爬起,在翠微的搀扶下坐至铜镜前。翠微是长乐公主自幼陪伴长大的丫鬟,这是她的第一关,长乐公主的生活情态在她心里早已过了无数遍,而这次是实践的第一遍。

    白蔹凝视着铜镜中那张略带苍白的脸,长乐公主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青丝倾泻而下,一双美目似水柔情,肌肤细腻,鼻尖微微泛红,一股娇柔之态尽显,眉头微促恍若西施在世,绝代芳华。

    “翠微,将我的头发馆上。”白蔹只是稍作调息,便轻声道。

    “是,殿下。”

    翠微挑起白蔹的长发,仔仔细细地给她绾了个略带正式的小髻,接着便服侍白蔹穿衣,宫廷服饰繁琐,折腾了半柱香的时间,穿着洗漱一概完成,白蔹在铜镜前转了个圈,见翠微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问道:“父皇下朝了吗。”

    “小六子来报,说是下了,正在兴庆殿休息。”

    “许久未见父皇了。”白蔹目中流露出思念,“用过早饭后,便去兴庆殿面见父皇。”长乐公主大约每隔十天去见一趟大晏皇帝,估算时间,就在这几日,她总得去见一面“父亲”。

    翠微应了一声,便端上饭菜来。

    宫廷饭□□巧,白蔹记着李鸢挑食,便捡着她爱吃的素菜吃,翠微在旁端茶送水,并未发现端倪。用过饭后,白蔹乘着车驾,摇摇晃晃地到达了兴庆殿。另一个常年服侍在侧的丫鬟素节赶忙替白蔹打上伞,生怕阳光闪了公主殿下的眼睛,翠微则小心翼翼地扶着白蔹进殿。

    兴庆殿是皇帝下朝后休憩之地,宴帝有时直接在此地批改奏章或者面见朝臣,事务繁忙时,甚至直接在此睡下,诸位皇子皇女也常来此地请安,算是个半正式半私人的场所。

    “鸢儿,你来了。”是宴帝慈爱的声音。

    早就在心中预演的无数遍,白蔹正要下跪,就听见宴帝道:“说了多少次了,不必行礼,坐吧。”

    白蔹顿了顿,嘴角扬起浅笑:“多谢父皇。”接着便在旁坐下,对身边的男人颔首:“哥哥。”

    除了父亲以外,长乐公主李鸢还有一亲兄李修汶,是当今太子。两人的母亲深得当今皇上宠爱,但是在产后不久暴毙而亡,从此成了宫中禁忌。除了两人外,宴帝还有两子一女,二子李修慎熟读诗书,是有名的才子,另外一子一女皆年幼。

    李修慎是嫡出,而李修汶是长,大晏本有立嫡不立长的规矩,但是宴帝大权在握,又爱极了两人的母亲,便力排众议立了李修汶为太子。

    李修汶见妹妹今日神色自在,咳嗽似乎也少了,便问道:“妹妹,近日身体可好些了?”李修汶年及弱冠,丰神俊朗,在宴帝的刻意培养下,已经有了储君气度。两人是龙凤胎,李修汶虽然忙于政务,但自幼受宴帝之教,对唯一的妹妹李鸢十分疼惜。

    “一如往常。咳。”白蔹垂下眸子,轻轻咳了一声,她知晓李鸢自母体出生时,便气血虚浮,不知是何原因,大补之物吃了不少,也没有丝毫效果,反而日渐虚弱。宫内御医束手无策,宴帝与李修汶则始终坚持寻求天下名医为她调理身体。

    宴帝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好生休养便是。”接着又细细询问了日常生活起居可有不满意之处。

    白蔹照着李鸢前几日的作息答了,言谈之中夹着咳嗽声,听得宴帝又少问了几句,生怕引她再咳。

    “妹妹,宫里新来了些御厨,我挑了些合你口味的给你送去。”

    白蔹连忙道谢,接着她扶了扶额头道:“父皇、哥哥,鸢儿身体不适……咳……”李鸢每次来见父兄时间都不长,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便作出身体不适状。

    宴帝和李修汶自然不多留李鸢,待李鸢走后,宴帝道:“鸢儿这身体,多少年没有长进了。”

    李修汶道:“父皇,待到阿枕送来天玉续灵草,便可以试试七年前那位神医留下的方子了。”七年前曾有一游医,在皇城脚下声名鹊起,宴帝自然邀请他为李鸢脉诊,神医开出的方子无一不是珍奇药材,而山医相命卜本为一体,那位神医留下方子后便言道:“机缘至时,便会再临。”宴帝与李修汶苦苦寻找数载,如今,只差这么一昧药。

    但愿有效。宴帝心道,他此生所愿不多,除海内太平外,便是自己最疼惜的孩子身体康健。他已对不起孩子的母亲,他怎能……

    ※

    白蔹依照着李鸢的起居习惯生活数日,周边服侍者者丝毫未觉,看样子她这个假公主做得很成功。

    自从宴帝得知长乐公主身体虚弱,便特地派遣少师岑笠来宫中对公主教学。过了两日,岑笠便迈入殿内。

    “岑先生好。”白蔹微微福了身子,轻声道。这课程设置并不频繁,大约四五日便有一次考教。

    长乐公主平时便所学内容不多,除了《女诫》一类女子必读之书,士人读得四书五经。岑笠在桌案便坐下,翻开书问起来。白蔹对答如流,该答不出的便摇头。岑笠也是是太子少师,对公主颇为熟稔,见公主柔弱,也是轻声细语。一番考教后,岑笠便起身离去。

    他行至中宫,路上便碰见了李修汶。他对这位皇子十分满意,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为人处世又仁,未来必是一代明君。李修汶一身玄色长袍,长发束冠,旁边站了个白衣人。那人仙袂飘飘,出尘独立。

    岑笠行了礼,目光移向白衣人,问道:“这位是?”

    “他是我的至交好友,复姓独孤,名枕。”李修汶笑道。

    独孤枕微微颔首致意,他本是江湖人,不愿为宫中规矩束缚,并不行礼。

    “瞧先生来的方向,可是去见妹妹了?”

    “殿下聪慧,正是。”

    “妹妹今日如何?”李修汶追问道。

    “殿下若是得空,便亲自去看看吧。”岑笠叹道,公主与太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太子殿下愈发英武,身边人员环绕,公主殿下却愈发消瘦,孤寂的紧。

    岑笠走后,李修汶沉思片刻,转头向独孤枕问道:“阿枕,可愿陪我去见妹妹。”

    独孤枕微微一笑道:“修汶相邀,自然相陪。”独孤枕自豫州而来,药送到了,便松了口气准备游山玩水。又正在皇宫,去见见这位闻名的公主殿下又有何不可,可惜方圆进不来,他心下笑道。

    ※

    日头正盛,过了午时,公主的身体便吃消不起。白蔹找了课时劳累的借口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桌前,提笔写下给阁主的密函。接着她的嘴巴撅成圆状,发出轻轻的古怪哨声,呼唤着影子。连着呼唤了两声,影子却没有现身。

    出什么事了?

    白蔹顿觉古怪,多年的杀手经验,早已让她对危险有了敏锐的直觉。她不再呼唤,将密函折叠放于枕头下,躺在床上,闭上眼,细细的听,果然听见了脚步声,一人是她的哥哥李修汶,那另一个人是谁?那人脚步不似常人,十分轻妙且有规律,想必是身法极好,看来影子不出现就是这个原因。

    “妹妹在休息?”李修汶问道。

    “禀殿下,公主殿下课后劳累,说自己要安静会儿。”

    “哎。”李修汶叹了口气,更觉自己对妹妹有所亏欠,“罢了。阿枕,我们走吧。”

    独孤枕也觉得可惜,不过天意如此,他还能如何。

    正当二人转身准备回时,便听见屋内传出了细腻的声音:“哥哥……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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