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殷怔在原地,看着柔勉缓缓讲述这些血腥漫长的过往,竭力想装出镇定,却到底没撑住脸上神情。

    想见裴晗的心情到达顶峰,柔勉从这轮回过往中或许只看出恨意与不甘,她却心痛如摧。

    那么多次裴晗的欲言又止、举止反常此刻都有了答案,原来是因为这样。她几乎难以置信,迫切地想见到裴晗,亲口问他。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孙柔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还要见他?他是个怪物,你为什么不恨他?”

    姜殷看着柔勉的目光很平和:“阿勉,人和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并不是单纯的爱与恨,你太钻牛角尖,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虽然话说得重,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呢?又是从哪一次开始重生的?”

    柔勉的眼前闪过刀光剑影,她想起每一次惨死在裴晗抑或是其他人手下,想起每一个暴风雨夜她在唤灵山宝阁中重新醒来,在神像背后刻上划痕,以此证明自己没有疯癫。

    何止裴晗疯了,她也疯了。

    “姐姐,”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双眼湿润猩红地盯着姜殷,“你不恨他,我却分明知道我恨毒了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着头,神色像是疯了,打的手语也开始混乱,姜殷艰难地辨认着她想说什么:“不只因为他害我至此,还因为每每他在身边,你就不是你了。”

    “你明知道我在晋王手下,明知道我还等着你来救我,为了他,你竟肯放弃我……”

    姜殷的呼吸停滞了一刹那。

    “每回有他在,你眼里就没了我,只剩下他。姐姐,他有地位,有权力,可我从出生到现在就只有你,他凭什么和我抢。”

    见她逐渐疯魔,姜殷的神色却逐渐冷下来。

    “阿勉,最初那次,是我的错,我为了那个决定已经忏悔了多年,可除此之外,我敢赌誓我从未为了他放弃过你。可是阿勉,你是怎么对我的?那次我本来可以杀了他,为什么他忽然有了你做筹码,害我不得不留他一条性命。”

    “你为了逼我,为了验证你在我眼里有多重要,设下这个毒计,是么?”姜殷伸手捏住孙柔勉的下巴,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她看着她从小孩子长成亭亭少女,却未曾想到她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大藏林的徒弟,西凉从前的神女,你又是做了些什么拿到这些头衔?这一路走到今天,你又背地里害了我多少次?”姜殷偏头冷笑,“我真心待你,养你长大,为了你的安危无数次舍出性命去,这些我从不在你面前提起,也从来不是为了你有一日能回报我,可阿勉,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会有今天。”

    她一次性说了太多话,说到柔勉方才因流泪而湿漉漉的眼睛逐渐干涸,逐渐透露出冷戾的光。

    “姐姐,事已至此,我无言可辩驳。你大可以恨我,但你也别想再见他了。我会杀了他,剜骨剖心,让你亲眼看看他的狠辣心肠。”

    战事到了如今的地步,明眼人也都知道晋王不过是负隅顽抗,比起如今还有皇帝支持的裴晗而言没有胜算。看着柔勉仍有这幅心胸,姜殷也不由得冷笑:“他的确该死,阿勉,有时候我也对你刮目相看。”

    这话音落下,柔勉似乎刚要回答些什么,她的身体却忽然以诡异的姿势软倒下去。

    姜殷被吓了一跳,面上煞白,忙去检查柔勉身上,直到看见她后颈上一支暗器,相比淬了药物,令人不省人事。

    她身后掩着帘子,这暗器的力道当真是出神入化,既能穿破布帘射入轿内柔勉颈上,又能确保不讲她穿个对穿,仅仅是刺破皮肉没伤她性命。

    姜殷手脚都被上了镣铐,此刻毫无反抗之力,听着轿外很快平息的打杀声,知道柔勉身边的护卫已溃不成军,自己也只能引颈就戮。

    听着越来越近的步音,她本想为自己想一句可以流传千古的遗言,或许有后人为她立在碑上,藏她的骸骨回亭山。

    然而遗言还没想好,掀帘子的手已经到了眼前,转即她看见一张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是裴晗。

    他身着盔甲,侧脸血迹未干,单膝跪在车轿外侧伸出手来想要拉姜殷,然而下一秒却忽然收回手,像是不敢触碰她一般,后退一步等姜殷自己下来。

    姜殷手脚还带着镣铐,只是坐在原地不动。

    裴晗也在原地不动,只是单手撑起帘子,远远望着她,眼神里有很多情绪。

    他赶到原陵溪边的时候正巧听见柔勉话音落下,可惜来得晚了些,只听见那句“他确实该死”。几乎一刹那就明白她已经知晓一切,自然也再不会原谅自己了。

    他早知道柔勉很危险,也明白她一直在找姜殷,从她身边的眼线那里得知她终于找到姜殷时他便放下一切跟了上来。

    原本只是想要远远看她一眼,可惜他没料到柔勉竟也会对姜殷下狠手,于是他出手先给柔勉下了暗器,又歼灭了她的护卫。

    做这些似乎都没什么难的,然而重逢的那一刹那他却没有勇气看姜殷的眼睛。

    他害怕看见她冷漠的眼神里有恨意——这种眼神他看过太多次,每一次死而复生,眼前的她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姜殷见他不说话,只得缓缓开口道:“子持,好久不见。西凉一别,近况如何啊?”

    她嗓音有些沙哑,嘴唇皲裂,让人听着心疼。

    “我还好,阿殷,是我来晚了。”他缓缓抬眼。

    “其实我很想和你出去说话,但阿勉把我锁住了。你看看能有什么办法把我的手铐打开么?”她轻轻问,竟然没有兴师问罪的语气。

    裴晗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不出来的原因,于是在身旁几具尸体上翻找了片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解开镣铐的钥匙。

    他为姜殷解开手铐和脚镣,期间不曾触碰到她的肌肤和伤口,再隔着她的衣物将她打横抱出车轿。只是简单几个动作,然而两人隔得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我一直都在找你。”

    姜殷抬头看他的眼睛,这时候眼眶里已经有很多泪水。

    “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没来呢?”

    她说的自然不是这大半年,跨越时间的洪流,她说着遗憾的前尘往事。

    “对不起……”裴晗似乎也终于没有控制住情绪,急切地说,“是我对不住你,阿殷,你恨我,我都明白。只此一次,这一世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的……”

    他不敢碰她,不敢看她,怕再造成更多伤害似的。

    姜殷却伸手捧住了他的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宁肯我恨你,也不肯告诉我真相么?”

    裴晗没有回答,或者说,沉默是他的回答。

    姜殷仰头说:“带我去亭山吧,我想看看我的墓碑。”

    裴晗垂着眼睫默默良久,才道:“好。”

    “柔勉呢?按药性,她还得过两个时辰才能醒来。”

    姜殷回头看向柔勉的方向,眼神和语气却不如方才与柔勉对峙时那般气焰嚣张:“她长大了,让她走吧。”

    亭山上微风徐徐,草木疯长,正是炎炎盛夏。

    姜殷身上有伤,是趴在裴晗背上上的亭山。她轻嗅裴晗发间的气味,仿佛是皂荚和清风混合的味道,让人莫名心旷神怡。

    行至碑林,漫漫灰色墓碑和已经覆盖一层青绿的坟包一望无垠,姜殷略微哑然,良久才道:“我从前以为,这些都是亭山上的先祖前辈,谁能想到会是我。”

    她转头看裴晗,发丝拂在脸上,侧脸晶莹剔透,在盛阳下熠熠生辉:“所以这些都是你埋的?”

    裴晗点头:“你从前说的,你死后,骸骨想葬回亭山。”

    她失笑:“这样一句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这句话你同我说过数十次,我不敢忘,更何况……”天光刺眼,他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你说过的话,我句句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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