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罡风如海面上的风浪席卷而至,掀起静夜两边的鬓发飞扬,凰翥飞扑上前,揽上她双肩,纵下门前踏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罡风落了空,冲翻了踏跺两旁的灯柱,灯笼叽里咕噜滚下来,内里发光的晶石贴着边壁一并翻滚。

    凰翥快速爬起来,边瞥着院中央的横戈,边将静夜拽起来。

    静夜惊魂不定,更有两三分自责自己没能阻止横戈:“姑娘。”

    凰翥将她拉到身后:“没用的。”

    今日这一架迟早要打,她倒要看看楚衍争准备如何收场。

    门口无人遮挡,横戈一眼望见屋内已是面目全非,更加气愤难当,再望向凰翥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凰翥支开手臂取出锥刺。

    很好,她也很久没有动动筋骨了,就着那瓶仙露饮,刚好看看力量恢复了几分。

    杀气于两人之间暴涨,战意如狂风骤雨而至,鼓动衣襟狂舞。

    凰翥一眼不错盯着蓄势的横戈,边交代:“他无意伤你,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静夜心乱如麻:“横戈将军力量深厚,在一众魔将中也算个中翘楚,姑娘定要万般小心,是了,我这便去找奉行将军。”

    凰翥心知此番多半就是奉行安排的,她来不及反应,静夜便已提着裙琚风一般跑了出去。

    “胆敢擅动我亡兄遗物,我今日定要杀了你。”横戈大喝一声提步冲过来。

    他的身形高大又壮硕,如高山上滚落的巨石势不可挡,阔斧扫下的罡风又重又急,每一下都带着千钧之力,光是撞上都能让人肝胆俱裂。

    凰翥没有把握直挡其锐,左右躲闪着连连后退,方喝下仙露饮,体内力量充盈,她身形轻巧,愈发迅疾如风,腾挪纵跃间丝毫不落下风,犹如浮光掠影,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抓不住。

    劈、砍的破风之音,腾挪、俯冲、纵跃间带起的衣裳猎猎之音,混杂着罡风落空时的巨大砸落声响在院内,不绝于耳。

    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就算引不来楚衍争和奉行,也该引来许多不明所以的观望,可院墙外并无半点身影和嘈杂声,连静夜也一去不复返。

    易怒之人往往也更易露破绽,两人你追我躲的绕着院子跑了大半圈后,凰翥就看穿了横戈的破绽,也不得不说,魔兽口中逃生的一年经验让她生了许多诡谲心思,也学了许多阴损的偷袭招式,如若她想,以她现在的力量再拼上几分凶险,杀他不算难事。

    但杀他痛快,不论有理无理,她都难在无方城继续落脚,或许这也是楚衍争挑中横戈的原因。

    他料定横戈会拂他面子对她动手,一可试探她的力量,二可挫挫她的锐气,最好让她自己待不下去离开无方城,倘若她反手将横戈杀了,那就更有理由将她赶走了。

    事情有些棘手,打又不能打,躲又躲不了,凰翥和楚衍争,追的追累了,躲的也躲累了。

    凰翥觉得,不能干耗着了,她该终止这个局面了。

    她用力踏上廊道的缘栏,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躲过横戈扫来的阔斧,翻身从他头顶越过,落在院中央。

    正欲出手之际,瞥见大门外飘动一片衣角,凰翥迅疾收手,顺势被横戈反手扫来的阔斧罡风击倒,后背砸在地面擦行数尺。

    隐没身形立在屋脊的沧暮蹙起眉峰,他方才看得很清楚,以凰翥的速度落地后将锥刺反手刺出,只要刺的位置得当,莫说伤人,便是直取横戈性命都不在话下。

    她很有耐心,更懂得蛰伏卖乖,出手也果决狠辣,甚至透着股阴狠,以她如今的心境,早已没了修仙道的豁达、悲悯与温和,倒是比他更像个魔族。

    那份不愿入魔的坚定心思,怕是只有不愿受他人摆布的骄傲,只是如此,又能坚持多久?

    至于她为何最终没有出手的缘由他更是清楚,凰翥专心对付横戈,是以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院外有另一道气息,他却是从始至终对局势一目了然。

    横戈只当是自己得手了,盯着仰躺在地的人,边粗喘着气边耀武扬威:“跑啊,你继续跑啊。”

    他放缓了速度走向凰翥,一说一喘:“原以为是个小毛丫头,没想到有几分本事,冲着你这几分本事,我下手便痛快一些,免你几分痛苦。”

    凰翥撑起身子,不着半点痛苦之色,反添戏谑望向横戈:“横戈将军,我猜你杀不了我,是吧奉行将军?”

    最后一句她扬高了嗓音,转脸看向大开的院门。

    仅一步之遥的横戈愣住脚,跟着扭头望。

    奉行踩上院门前的踏跺,不急不慢跨入院来,未语先笑:“横戈将军何时回的无方城?”

    静夜跟在奉行身后,绕过他一经小跑到凰翥身旁,蹲下身将她扶起:“姑娘没事吧?”

    凰翥借势起身,对她弯了弯唇,看向横戈。

    横戈脸上怒容未减,转向奉行,抬斧指着他:“是你让她住进这院子里的?”

    虽是质问的口气,但气势明显弱了许多。

    奉行道:“是,这个院子空置已久,又难得的闹中取静,安置切玉姑娘再合适不过。”

    横戈的火气又开始蹭蹭的往上冒:“这是我亡兄的府宅,你凭什么擅动我亡兄遗物?”

    奉行抬手打断:“诶,横戈将军此言差矣,这处宅院原是魔君感念岑翌将军护城之功特别赐予,后来岑翌将军身陨,此事是整个无方城的憾事,魔君亦是深感悲痛,是以再不曾将这座宅院另赐,就此空置了数百年。”

    话外之意就是这座宅子属于楚衍争,该如何处理与岑翌并无干系,与他更不沾半点,横戈虽鲁夯,但也听懂了:“我不管你这些弯弯绕绕,但只要我在一日,谁都别想打这院子的主意。”

    他抬斧又指向正屋:“还有这屋内的一应摆设,你们都得原原本本的给我恢复原样,一日不复原,我便找她一日的麻烦。”

    最后,他指向的是凰翥。

    好一招祸水东引。

    耍赖嘛,谁不会?

    凰翥眼一横,盯着奉行:“这便是你们魔族的待客之道?楚魔君若想赶我出无方城,大可直言便是,又何必闹这一出来让我难堪?”

    “切玉姑娘误会了,正因魔君重视,适才想着捡最好的腾出给姑娘,只是不曾想闹出这样一番误会。”奉行言笑晏晏,嘴里说着抱歉的话却无半点愧色:“这样,我这便回禀魔君另做安排,横戈将军且先回去等候消息。”

    横戈看看奉行,又看看凰翥,从鼻腔里嗤了一声,收了一对阔斧离开。

    奉行赔笑一阵,假模假式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也走了。

    沧暮知道,楚衍争哪是在试探凰翥,分明是在试探他的态度,见凰翥嗓音足,底气也足,料着是不会受欺负的,一早也离开了。

    院子重归平静,回了房内,静夜忙着整理被掀翻的一应物件,凰翥坐在桌旁,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面轻点,若有所思。

    她叫住静夜道:“你跟我说说那位岑翌将军吧?”

    静夜正在打扫那堆碎掉的琉璃瓶碎片,边捡边惋惜呢喃“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瓶子”,闻言反问道:“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平白挨这一顿打,总要知道点缘由。”

    静夜捡起一个尚且完好,如深海颜色渐变的窄口琉璃瓶,起身走向被重新立起来的格子架:“其实啊,也不怪乎横戈将军如此动怒,横戈将军是岑翌将军带大的,他们自小感情便很深厚。”

    “那护城之功呢?”

    “这个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静夜转回身继续蹲下:“那时候,有将领发现了一处矿脉,据说里面采出来的矿石所锻造的兵刃坚固异常,还说可以做得很锋利,具体的奴也不懂,只知道引来了多方争夺。”

    静夜又从一堆碎片里淘出一个满釉色圆肚小口的琉璃瓶:“当时,魔君遣调多数兵将以守矿脉,他们前脚刚走,敌方转头便攻向了无方城,内城空虚,民心惶惶,是岑翌将军带领城内残将拼死以守,方保魔君后顾无忧。”

    凰翥思量一晌,又问:“那他是如何死的?”

    “岑翌将军一世豪杰,死得却是悄无声息。”静夜停下手头忙碌,叹一声:“他是在后来前往矿脉的途中遇害的。”

    “遇害?”

    “嗯,同去的数人中,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至今都无人知晓那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此事传回无方城,全城悲痛,更何况是横戈将军,即便过去了数百年,也始终没能放下。”

    这种事情,不论落在谁身上都过不去,一如她父王母后的惨死,若找不出个结果,莫说数百年,便是此生都难以忘怀。

    静夜拾掇好最后一个完好的摆瓶,转身道:“闹了这一夜,想必姑娘也累了,时间尚早,姑娘休息会儿吧,这些奴晚些再来处理。”

    “好,你也去休息吧。”待静夜行至门口,凰翥又叫住她。

    静夜茫然回首。

    凰翥笑道:“谢谢。”

    “这些都是奴应该做的,哪担得上姑娘一声谢。”

    “我说的不是这个。”

    静夜愣了一下笑说:“这奴便听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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