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树林里,高大的树木枝叶凋零。一只飞鸟落在树枝上,歇个脚的功夫,把本就稀少的树叶簌簌落了个干净,吓得鸟儿立马振翅高飞。

    “喂,傻大个,”树下的凌七七嘴巴里叼着根枯草,靠着坐在一块大石板上,翘着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天要黑啦,你的鱼什么时候抓到啊?我可告诉你,我布阵的时候可没布到河里啊,你要是被妖抓了,我可不会去找你!”

    崇洲拎着两条处理好的鱼走过来,也不在意凌七七说话难听,不紧不慢回答:“我不叫傻大个,”把鱼递给快要半躺在石板上的凌七七,示意她拿着:“现在抓到了。不用你找。”

    凌七七看着突然递过来的鱼,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鱼身上的血水就要滴到她的衣服上,连忙坐起来避开,把嘴巴里的草吐掉,抬头就要张嘴怒骂:“你!”

    却见崇洲脸色沉静,玉白的脸颊上挂有几颗水珠,流到下巴上,亮晶晶的。几缕细发湿漉漉的粘在颊边,青色衣衫微微凌乱,宽大的衣袖和下身长摆都有些许湿润,形容有些狼狈。

    然而此刻夕阳西沉,今日最后一缕阳光就恰好映射在崇洲身上。那通身雅静的气质和自然的光照融合,那点狼狈竟如锦上添花,在如此质朴沉静的美丽中添上了碎乱之美。

    凌七七骂不出口了。

    她只能恶狠狠地抢过这两条万恶的鱼,再恶狠狠地站起来,等到崇洲走去收拾柴火,才恶狠狠地低骂了句:“美色惑人!”

    秋日里天色黑得很快。崇洲将柴火堆放在石板附近,生了火,就地坐在凌七七脚边,拉了拉凌七七的裙摆,示意她坐下。

    凌七七一屁股坐在石板上,一手拍开崇洲抓她裙摆的手,然后理直气壮的把鱼递给崇洲烤熟。

    虽然她已辟谷,可以不用吃食,但难得下山一趟,又不用她动手,那自然是能享受便多享受了。

    崇洲接了鱼,放在火苗上方细细烤着。

    两人都没有出声,周围除了火堆偶尔发出响声,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崇洲轻声唤道:“七七。”

    “干嘛。”

    “此次宗门任务让我们……”

    “是让我!”

    “……此次宗门任务让你前往白族,密接白族圣女,如今我们将要行至太里山……”崇洲微皱着眉,语气含着担忧。

    凌七七自然知道崇洲为什么担忧。

    因为传闻太里山是妖族某个大佬的地盘,并且这个地方最近不太安稳。

    在三百年前,人与妖两族祸乱方显之始,尚归鲁国管辖的太里山山脚下的村民们,某日一觉醒来,发现整个村子竟被移到太里山二十里之外。村民们又惊又怕,忙去报官。官府联系鲁国境内修行门派合一派,双方派人一同进入太里山中一探究竟。结果派去的几十人中,只有几个官兵活着跑了出来。

    可惜跑出来的这几人神志混沌,形状疯癫,外人即使想向他们查探这太里山生了何变,也无从下手。后来也有一些修士大胆入山,结果却如银针入海,从此再无踪迹。至此以后,太里山便覆上了神秘和危险的面纱,渐渐传出被大妖霸占的传闻,使得人人闻之色变。

    不过,如今三百年过去,当年的鲁国已被齐国吞并,交融为一国;合一派后继无人,早已湮没于历史尘埃。只有山脚下的村民,担惊受怕好一阵后,发现只要不靠近太里山,便不会有何危险,于是当真在太里山二十里之外落脚生息。发展至今,竟因为地处齐鲁两国交通必经之路,往来贸易,哪怕鲁国被吞并后也不减其要塞地位,渐渐从小山村发展成太里城,八街九陌,热闹繁盛。

    太里城同那传闻有大妖的太里山为邻三百年,在其他地方屡次受妖侵犯作乱时,太里城却一直稳定平和,无事发生,连闹事的小妖都没有。当然,这并不代表太里城没有妖物存在,只能说明妖即使来到太里城,也不敢闹出什么大动作。但这反而印证了太里山大妖传闻的真实性。因为大妖的领地意识都很强,其他妖会夹着尾巴自觉避开,并不敢引起大妖的注意。

    然而就在这两年,向来安稳的太里城开始频频有人失踪、死亡。太里城城主府上报朝廷,大理寺介入查案,只查得失踪、死亡之人都是自杀而死,便草草结案不管。当地百姓却不大相信,于是渐渐有谣言说这是太里山上的大妖干的,前几百年一直没有出事,是因为大妖在修养沉睡。毕竟妖的寿命长达千年乃至万年以上,而普通人却只有区区百年人寿。现在大妖睡醒,便开始残害距离它最近的太里城百姓来修炼妖法。

    要说这个谣言,凌七七是不信的。

    太里山有大妖是肯定的,但如果这个大妖真要用人命来修妖法,那三百年前直接将山脚下的村民们一锅端了不就完了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将他们举村移到太里山二十里外,等到三百年后才杀?何况大妖杀人,两年就杀了不到十人,编这谣言的人肯定不知道,若是大妖为祸人间,那是动辄死几千甚至上万人。

    她看着默默烤鱼的崇洲,火光摇曳中,他忧郁俊美的面容也跟着忽明忽暗。

    这张脸,真是怎么看都觉得俊美无涛,可惜长在了一个废材身上。唉,也罢,到底是跟着她一起下山,又稀里糊涂被她拐到这里,难免要宽慰一二,便张口糊弄道:“傻子,行至太里山又怎么了,那传闻都是假的,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就算真的有妖,那不是还有我吗,你跟着我,还怕有危险啊!”

    崇洲不语,只拿一双幽黑的眼睛看着凌七七。

    凌七七被看得一阵紧张。真是怪了,这废物明明没什么修为,黑眼珠无声看人时还挺能唬人的。

    正要恶声恶气问他看什么,就听见崇洲语调幽幽问:“真的要走太里山这条路?”

    “那不然呢?!”凌七七虽然心虚,但声音依然理直气壮:“不走太里山还能走哪?!”

    还能走另一条保证没有危险的路。

    凌七七和崇洲皆出身修道大宗扶道宗,只是凌七七是内门弟子,拜入修为高深莫测的衍一尊者门下,天赋出众,修途无量;而崇洲却是扶道宗外门弟子,一个还在外门的时候,专门负责劈柴的弟子。

    扶道宗内门与外门虽只是一字之差,但却代表着天赋的天壤之别。所以当衍一尊者把外门的崇洲带到凌七七面前,跟她说这是她未来道侣的时候,凌七七是很震惊的。

    不过当时才16岁的凌七七对自己的师尊盲目相信,以为能被衍一尊者亲自带入内门的崇洲是什么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以后对自己的修炼有助力,便接受了这个未来道侣。

    直到有一天,凌七七找到崇洲,要跟他比试比试。那天凌七七甚至没有用她平时修炼时常用的那把剑,而是随意捡了地上的两根树枝,把其中一根给了崇洲。

    崇洲自小力气大,后来在外门劈材,自认为自己练了这么多年,力气已非一般人可比。

    可是凌七七只用了轻飘飘的一招,他都没有看清楚,完全是凭借本能握着树枝横挡上去。

    他被凌七七手里那根轻飘飘的树枝压得跪倒在地,而自己手里的树枝碎成几段。

    由此,内门弟子跟外门弟子的天赋差距可见一般。

    从那以后,凌七七再见到他,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而宗门这次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前往白族将白族圣女接到宗门。白族距离扶道宗其实不是很远,对于修士来说,御剑、御符等等借助外力飞行不需两日,便可抵达。

    往返至多五天,这个任务便能完成。但凌七七和崇洲两人,下山已有十几日,才堪堪抵达太里山。

    原因在于凌七七。一个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的废材道侣,在宗门里不常见到就算了,现在偏偏还要跟着她一起下山做任务。

    把人塞给她时,衍一尊者美名其曰培养感情。呵呵,凌七七微笑,培养感情是吧,看她不捉弄死他。

    于是一路风餐露宿,哪里不好走,她就带着人走哪里。御剑飞行?不存在的。

    可惜,相处十几天下来,凌七七发现这人的脾气是的真稳定包容,不管她怎么捉弄怎么为难他,他都淡定得很,好像不曾放在心上。

    还傻乎乎的,真的把她看成未来道侣对待,送花送草送发饰,有点什么就递给她,不管脏的累的都是他自己动手,从来不向凌七七这个有修为的人求助。

    弄的一路被照顾的凌七七有种错觉——她才是那个废材。

    这怎么能行?她得让这个废材见识她的厉害,以后在她面前要害怕她、敬仰她才行。所以她一拍手掌,就一路拐着崇洲这个没出过宗门的土包子蛋偏离了那条安全的路线,偷偷绕道从传闻有妖作乱的太里山过白族去。

    没想到现在居然被这个土包子看出来了,还敢来问她。

    她努力做出一副没错的样子。

    崇洲看着眼前理不直气也壮的凌七七,沉默片刻,不再过问,只轻轻勾唇道:“那便走罢。”说着将一条鱼递给凌七七:“尝尝看。”

    凌七七舒了口气,顺梯而下,接过鱼,咬了一口,觉得还行。但她看见崇洲手里拿的另一条鱼,眼珠一转,便将自己咬了一口的鱼塞回崇洲手里,抢了他拿着的那条来吃,嘴上还不饶人:“好哇你!跟我使坏是吧,竟然给一条难吃的给我!”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瞪着他,眸中闪着狡黠又带着些许恶意的亮光,小巧的嘴巴因为说着恶声恶气的话语而向上抿着。

    崇洲沉默凝望凌七七,知道她是想看自己被作弄后的反应,于是一语不发任由她作为。

    明明是大眼琼鼻,美丽娇俏的长相,却偏偏要用这样的五官去做出嚣张蛮横的表情。

    火光照耀,崇洲看得清楚,凌七七一身绿裙,手里举着烤鱼,宽大的衣袖顺着小臂下滑,露出里面雪白的窄袖,窄袖里面是大约一寸宽的白绫,一圈一圈地从手腕缠绕到手指第二个关节,显得手指格外修长纤细,看着就是一双美人手,是受不了苦的。

    她就用这样一双手拿着他烤好的鱼,看见他在看她,便得意洋洋,冲他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还故意晃了两下手里的鱼。

    他该生气的。

    崇洲想,这一路以来,她这样故意欺负他,他是该生气的。

    只是,看着这样表情丰富的她,这样鲜活霸道的她,这样娇俏动人的她……

    他的心上,那股熟悉的刺痛就又冒了出来,一下又一下,尖锐的、晦涩的、酸麻的……仿佛千股万股复杂难言的情绪齐齐奔涌,涌得他眼眶一热,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崇洲猛得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凌七七那动人的面庞,转而去盯着柴火,可心中刺痛依然不减。

    旁边的凌七七却惯会得寸进尺,还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你怎么不吃?是不是嫌弃我咬过?!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你未来可是我的道侣,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外门哪个角落……”你凭什么嫌弃我?

    后面这句她没能说出来。

    因为在她说的时候,盯着柴火的崇洲不知是被哪一句刺激到,突然猛得转头,用那双幽黑的眼睛盯着她。

    这不要紧。

    要紧的是,和火光一起闪烁在他眼睛里的,还有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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