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淡淡嗯了一声,几乎是在小苹愣神的瞬间,就来到了她面前。

    靠近的刹那,小苹闻到一股蓦然飘近的幽淡青竹香,同时清楚地看到了那男子无情眼眸中对她一闪而过的厌恶。

    那人冷淡的视线先扫过小苹,扫过阿柱,然后,又再次回到了小苹身上。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不到两秒,那人移开视线,抬步离去:“让他们走吧。”

    那几个拦路的修士神情一凛,飞快看一眼他们的领头师兄——那位让小苹他们滚回去的修士,在他隐忍不服的脸色中,默然让出山道。

    领头师兄见他们这么听话,脸上一瞬扭曲,又强扯出一抹笑,压着声音问:“苏师兄,一人一妖,一男一女,这不是我们排查的重点吗?您就这么把人放走,万一……”

    那位苏师兄已经带着他的人走至山脚,闻言顿步,侧首:“嗯?”

    其实这位苏师兄五官平淡,细看样貌并不算十分突出,只一双眼睛异常冷透,看人的时候,好像无情的天神在注视凡尘草木。

    四下静默,谁也不敢作声。倒是天上忽然一道惊雷,荡起山野的春风,带着濡润雨汽裹挟而来,湿冷扑面。

    然而此刻却有比这春风更为冷冽的东西,凝聚在这位领头师兄身上。他表情难看,在无形的气压下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最终对着那侧首之人深深低头:“是,谨遵苏师兄之言。”

    再抬头时,那道灰霭身影头也不回,淡然离去。

    目送那道身影走远,那强大的气场也逐渐消散,小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入阿柱怀中。

    只是还不等他们交流一二,那几个修士又恢复原来的懒散傲慢。尤其是那领头师兄,大概是刚刚在众人面前被压得抬不起头,自觉丢脸,现在要找回场子。

    他脸上嫉恨地盯着远去的灰影,口中不服气道:“什么狗屁苏师兄,这里哪一个人不比他入门早?叫他一声师兄还真把师兄的架子摆上了,哼。”

    其余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瞧他刚刚那样,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同门放在眼里,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

    领头师兄回头一个个瞪他们:“还说呢,你们几个,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他说让你们就真的让了?”

    几人齐齐讪笑:“师兄,这不能怪我们啊,他太厉害了,在他面前谁敢不听话啊。”

    说着又凑到领头师兄面前,崇拜地竖起大拇指:“师兄,你刚刚居然还敢问他,你真是这个啊!简直是吾辈楷模!”

    领头师兄面上浮起得意之色,嘚瑟道:“那有什么不敢的,我可比他早入门三百多年呢,他一个新来的,我会怕他?不要太可笑!”

    “那师兄,这两个人,我们是要听话放走,还是……”有人做了个划拉脖子的动作。

    领头师兄脸色一僵,狠狠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敢想啊?!真这么干回头那姓苏的找你你别拉上我!”

    那姓苏的修为那么高,刚刚那一下子肯定已经排查过了,确定那两人不是他们要抓的人,才让他们放人走的。只是他不服,凭什么这么听话,这才想装一下,没想到姓苏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骂完,就往小苹和阿柱看去,鼻孔朝天地赏了他们一个白眼,大发慈悲道:“还不滚?”

    “你!……”阿柱被这人高高在上的态度惹怒,想上前理论,被小苹拉住:“夫君!”

    他回头,看到小苹微微摇头,担忧的脸上带着不赞同。

    阿柱轻叹一口气,他知晓小苹素来温柔,待人友善,轻易不肯与人起冲突,终是泄了力气,顺从的任小苹拉他走。

    “走吧,我们回家。”小苹拉着阿柱,无视那几个修士审视的目光,埋头往前走。

    “还夫君呢,小子,看在同是人族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离妖远一点,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会安分地和你过日子。”

    阿柱愤怒回头,却见这几个狂妄无礼的修士,此刻面上虽有傲慢,但在眼神之中,竟带着几分认真。

    阿柱心中一惊,再仔细一看,那几个修士已不再关注他们,而是围作一堆,又嬉笑散漫起来:

    “哼,要我说啊,那姓苏的也是个瞎的,天赋高有什么用,居然看上个外门弟子,十年出一次关都能让她给跑了。”

    “就是,整日穿着外门衣饰,把自己搞得跟外门那群废物一样。看看,自己的女人被妖勾走了吧,还连累得同门到处搜查,修炼时间都没了。”

    “……那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心让它们到我们宗门交流学习,它不好好安分修炼,跑去四处勾搭,哼,就该把它们都赶回妖族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诶,诶,听说那妖长得好看得紧啊,你们见过它没有?”

    “切,谁稀罕看妖啊?再说,妖好看有什么可稀奇的?我倒听说,那个外门弟子才是真的好看,长得跟神女似的……”

    “神女?我滴乖乖,怪不得能把苏师兄迷成这样,一听说她跑了就火急火燎出关找人……”

    “嘿嘿,人家神女有了俊妖,无怪乎看不上苏师兄,要跟妖跑了!”

    “傻子!姓苏的再不济,那也是我们宗门的人!那女人跟妖跑了,就是在打宗门的脸!得罪了宗门,哼,看他们能跑到哪去!”

    “……听说还偷走了一样要紧的宝物,那不得追回来啊……”

    八卦声中,所有人都好似不甚在意,以为这不过是千百年来,仙门同妖族摩擦的又一件普通小事。

    不知不觉,天空乌云压顶,雷鸣猎猎,将那笑闹般的八卦之声隐匿覆盖,再不可闻。

    顷刻间,已是风雨将至。

    ……

    随着雨帘倾盖,幻象渐渐模糊,转入下一个记忆。

    可凌七七还在思索那群修士。青色道袍,木簪道髻,很不巧,她旁边就有一个同款。

    她戳戳那个同款:“我们扶道宗弟子出门在外,有这么傲慢无礼吗?”

    崇洲闻言,深深凝望她一眼,才嘴角轻翘道:“秉承一脉特色,怎么算傲慢无礼?只是行事间颇具扶道宗风格罢了。”

    嗯?怎么好像被内涵了?狠起来连自己宗门都内涵?凌七七孤疑看他。

    崇洲淡定任她看,不动声色问:“对了,七七。那个苏师兄,你认识吗?他怎么穿着外门弟子的服饰?”

    那身熟悉的纱衣,他在外门穿了十七多年。被带入内门和凌七七有了婚约之后,他才将它脱下,换成身上这套青道袍。

    毕竟,扶道宗对弟子的穿着用度是有明确规定的。弟子必须统一穿着,统一束发。内门弟子便如那青色道袍,木簪道髻;外门弟子则灰霭纱衣,高束马尾。内外两门弟子绝不可僭越。

    当然,这条规定并不包括那些拜入尊者师门的精英弟子,就像凌七七一样。

    那位苏师兄虽然穿着外门弟子的服饰,但看其他人对他的态度,又唤他师兄,他绝不可能是外门弟子。

    所以,他应该和凌七七一样,是某个尊者的座下弟子,才能这样特立独行,不受门规的约束。也只有这样的精英弟子,才能不论入门先后,被所有普通弟子尊为师兄。

    而这样一个人,在宗门内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但崇洲确信自己没有在哪个尊者座下见过他。

    难道,死了?

    “这位苏师兄……我也不认识。”其实自从这位苏师兄出现在幻象里,凌七七就一直在猜想他的身份。

    “你知道刚刚他看小苹的时候用了什么术法吗?”凌七七问。

    “你觉得我会知道吗?”崇洲问。

    “……”凌七七抬起拳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不知道。”崇洲顺从改口。

    凌七七放下拳头,悠悠道:“涡眼。涡眼之下,无所遁形。”

    “妖族隐匿妖气,掩藏妖丹,甚至还会变化形态,混入万物之中,难以区分。但在实力强大的修士面前,再怎么隐藏都逃不过他们的双眼。而那位苏师兄,已经修出涡眼来辨别妖的真身,可以不依靠法器了。”

    她不自觉地抚摸右耳的妖铃,轻声道:“三百年前就这般厉害,如果他没死,那么他应该是……”

    她心中浮起一个人的名字。宗门内,只有一直闭关未出的师兄她没有见过。所以,符合三百多年前拜入师门、天赋出众、修为过人、姓苏又一直闭关不出的,只有一人。

    “掌门座下关门弟子——”

    “苏纵虚。”

    天赋受宗门内所有尊者及座下弟子承认的绝世天才,被看作这一代弟子中板上钉钉能飞升成仙的苏纵虚苏师兄。

    他终年闭关,神秘非常,已经有近三百年不曾出现在人前。可他居然在小苹和王晏的前世记忆幻象中露了面。

    从时间上看,这段幻象中他们重点搜查一人一妖,一男一女。这应该就是发生在三百年前,扶道宗有个女弟子被妖勾引后叛逃,宗门派弟子追捕的那件事。

    关于那件事,历来不甚清晰,只有寥寥几笔记载:扶道宗外门弟子苏氏,妖惑之,窃宝叛逃,追而诛之。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因为它被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举世皆惊的大事掩盖了。

    就在这件事发生的三个月后,妖皇暴毙,人妖祸始。从此人妖两族相处之式改变,复回到几千年以前两族相憎的时代。

    混乱的时代来临,没有人会在意大势之下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可是,深受宗门重视,一心闭关修炼的苏师兄,杀鸡焉用牛刀,为什么竟会亲自出来追查这样的小事?

    难道真的像那群弟子八卦的那样,苏师兄同三百年前被妖勾引叛逃的外门弟子有渊源?

    凌七七不自觉地望向崇洲。崇洲的相貌,自然是绝好的。但扪心自问,倘若不是因为那所谓的命定之人,她绝不可能同崇洲这样的外门弟子有所交往,还定下婚约。

    所以,以苏师兄这样的天之骄子,高岭之花,即便那叛逃的外门弟子真的貌比神女,苏师兄也不会仅仅因为外貌就随意动心的。

    不知为何,知道苏纵虚苏师兄有可能同外门弟子有牵扯后,凌七七就莫名的在意这位苏师兄,以及那个叛逃的外门女弟子的结局。

    真的被诛杀了吗?那只勾引她的妖又是什么结局呢?

    而且,既然小苹和王晏的前世幻象中出现了这件事,那么,三个月后的人妖两族之祸,是否也会出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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