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洲不说话,默默看着她含怒的容颜,拖着手中一小一大的两柄剑慢游上岸,整个人湿漉漉的坐到凌七七身边。

    看见她又这样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横眉怒声,他心中密密麻麻的刺痛总算缓解了一二,不为他控的种种情绪翻涌扑腾,使他眼中水光难以平息。

    他不想让凌七七看见,确认了她没事,便将目光放到了别处。

    这是一个宽敞幽暗的山石溶洞,地底深潭使得这里湿气深重,不雨而润,错落横生的大块石牙上苔痕迹迹,冷光瘆绿,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那么,水中的花瓣是从他们掉下来的地方落下的么?

    崇洲正想着,忽见水潭对岸石块堆叠后的黑影处,一抹细长的白亮之物正轻轻地往后收缩。他心中微紧,不动声色抹掉脸上水珠,转头拉住凌七七。

    凌七七板着脸,不搭理他。

    他就温声地唤她:“七七,七七……”

    “干嘛。”她大发慈悲的瞥他一眼,心中莫名轻柔,嘴角微翘,眼带傲娇之色。

    见他头发和身上的水渍流了一滩,又撇撇嘴,在心中暗骂崇洲连个净身的小术法都不会使,真是废物。

    她伸手重重一拍他的后背,他身上濡重的沉水便干完了,整个人变得清爽舒透。

    崇洲看看身上干净的衣服,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凑近凌七七,让她去看他发现的怪异之处。

    凌七七便往他说的地方看去,看见了藏在暗处的鬼鬼祟祟的不明之物。她拧眉,抓过崇洲放在地上的长剑,想了想,往那白物狠狠掷去。

    泛着泠泠冷光的利剑精准将白物钉在石头上,在安静的洞内发出剧烈的声响。

    “啊!”

    同时,一道惊细的女声从对岸传来,这洞内除了他们四人,竟还藏了一个女人。

    “出来!”凌七七喝骂一声。

    后边的女黛本来卧在她的小五哥怀里,对着他冰块的脸小声地诉说她掉落下来时的恐惧,很是软弱委屈的样子。

    乍然听到一道女声,她竟快速精神起来,一仰一起,就将那青年的怀抱抛在脑后,跑到凌七七身边探头探脑的四处瞧。

    “七七姐,谁啊,谁要出来了?”

    凌七七无语,单手摁住女黛四窜的小脑袋:“乖哈,去后面玩去。”

    对岸的人不坑声,静悄悄地躲在岩石后。

    崇洲长眉拧起,微微低头问:“是妖吗?”

    凌七七此刻和崇洲站得极近,他凑过来说话时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凌七七微微后仰,拉开了一点距离,说:“是妖的话,我们都得死。”

    这山上若还有妖,除了跟在女黛身旁保护她的小五,便只有此山之主了。

    她想了想,能占据这样一座庞大的灵气之山,它的妖主必然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也不大可能会这样藏着掖着,但万一呢?

    于是她清清嗓子,又将女黛唤过来,指使她去使唤队伍中唯一一只妖去将对面的不明人物抓过来。

    眼见女黛果然去找那冰块妖撒娇去了,凌七七暗喜,这鬼任务,终于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干武力活了。

    小五冷着一张脸,身形轻快地越过深潭,稳稳地立在长满绿苔的岩石上,墨色的修身衣袍让他看着像要融入到黑暗中。

    而岩石后的幽暗之处,似月华般莹白皎暇的白衣下,一张女子的脸从中露出,竟比她身上的白衣还要夺人眼目。

    乍然看见女人的模样,冷漠如小五,脸上竟明显出现了不一样的表情。

    他微微一顿,才向她伸出手——

    “啊……求求你,不要杀我!”

    女人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卧伏在肮脏湿暗的地上,一双皓白纤手往头脸处挡去,塌腰挺臀,将她玲珑曲线透过白衣勾勒出来。

    小五看着她,伸出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竟真的停下来。作为妖,他的视力自然是极好的,哪怕是在这幽暗的洞中,在他眼中也如白昼一般,毫无遮蔽。所以,他能看清眼前的女人身子是如何的瑟瑟发抖,如何的痩削风流,可她的脸,却是那样的疏质风骨,纯白如月。

    像子夜时分惊鸿一瞥的雪色昙花,如此神圣,如此质洁,如此难忘。

    可不知为何,伸手靠近她,他的躯体便觉难受,无处不在抵抗叫嚣。

    不要靠近她。

    会不幸。

    可明明,她只是个柔弱的人类而已。

    小五冷眉微皱,伸手握起凌七七掷过来的长剑,不理会女人的惊惧和抽泣,提剑挑起女人白衣,也不管结不结实,半途会不会破,女人会不会掉下来,便这般提悬着人飞回去。

    甫一落地,便将女人无情的丢在湿冷的石头上,再不多看她一眼。

    女人砸滚在地,无瑕白衣上沾染了又黄又绿的腥腥苔痕,她却极快的爬起跪地,身形瑟瑟发抖:“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啊……”

    即使深深哭腔,也是好听的。

    没有人靠近她,她就在地上跪伏,头颅深深埋下。

    “叫什么名字。”见她如此卑微,凌七七心中警惕不减,谨慎地问。

    “……阿……扶。”她声音轻细,带着控制不住的害怕的抖。

    “姓什么?阿么?”

    “姓,苏……”

    “苏阿扶?哪里人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国人……我,我是被拐来的啊,大人,救救我……”

    女人抑制不住哭音,抬起头来恳求他们,露出哭红的眼睛。

    看清女人的脸,所有人俱是一震。

    她跪在地上,以手撑身,白衣胜雪蜿蜒在漆黑的洞中,乌发流光籍地,肤色玉曜,眼睫委玉挂珠,姿容绝世。

    这种地方,出现一个绝色美人,合理吗?还有,她是燕国人,难道他们现在是在燕国境内?

    “说清楚,谁人拐你?”

    “我……我不……”

    “想清楚再说!”凌七七冷下脸。

    “啊……是、是我夫君……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她呜呜哽咽。

    “别哭,你夫君是谁,为何拐你?”

    “我,我不知道,大人……我嫁过来,就被拐到了这里……”

    ……

    许久,终于弄清楚,这个叫阿扶的女人,来自燕国边陲一个叫小苏村的村子,因生活穷困,迫不得已将自己卖给了去燕国做生意的商人,也就是她的夫君,半个月前在嫁过来的途中,她被抓到了洞里,一直待到了现在。

    还有,据她所说,她嫁的地方是齐国的太里城。

    听到太里城,凌七七眉头直皱,因为她和崇洲就是出太里城后走错路到了这鬼地方的。所以,她有不好的预感,这鬼地方不会是太里山吧?但她在小苹的记忆幻象中见过太里山,根本不长这样,也没有什么花海啊。

    而且,太里山的主人可是妖族的大妖玄蛟……

    正烦愁间,身后一股妖气袭来!

    凌七七迅极推开她身旁的崇洲,右手抓握将地上长剑引到手中,回身猛力一挡。

    到这时,她才看清楚是什么玩意袭击他们——一条又大又长的灰黑色蛇尾。

    一击不成,蛇尾飞速退回潭中,隐匿起来。

    “蛇妖。”

    凌七七握着剑,走到阿扶面前,居高临下,修道大宗天之骄子的气势尽显,吓得阿扶在地上抖缩在一团。

    “……我不知道……大人,不要杀我啊……”

    “你在这里小半个月,你不知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这个样子,那是什么样子。”

    “是人,是人的样子啊大人……”

    “哼,你再谎瞒,就永远也别出去了。”凌七七学着小五冷冰冰的语气,吓唬她。

    阿扶果然慌慌张张跪行过来,抓住凌七七裙摆,声音惶恐:“大人,救我……带我出去……”

    “……”不经吓。

    “起来,”她软下声音,“起来,不许哭,就带你走。”

    阿扶迟疑了一下,用她漂亮迷人的眼睛看着凌七七,好像在确认什么。

    “嗯?还不起?”

    “是、是,大人,我起……”她肩头一抖,连忙应声爬起,局促地站在原地,将身上白衣后面的兜帽盖下,遮住她大半张脸。

    处理好她,凌七七走到潭边,同一旁的小五一起观察眼前这藏了妖的深潭。

    “喂,要不要比比,谁先杀了它?”

    “无聊。”

    “……”

    凌七七唇角一抿,不爽的样子,然而她很快又笑起来,抱着手臂转身就走。

    无聊?那你自己杀,正好看看你这面瘫到底什么实力,天天拽着妖气不收敛,狂得你。

    还没走到崇洲和女黛的身边,她身后的潭水就爆出巨大动静。

    凌七七猛地回头,眼睛登时睁大。

    只见小五静静站在岸边巨石上,眼眸低垂,负手搅弄一潭深水,满池发着腥臭味的水凝成水柱连连迸炸,很快便将那蛇妖逼出。

    蛇妖甫一露头,小五长手一伸,手中凝出一把利刃,向那蛇妖劈去。

    潭水被劈出一条水道,向两边疯狂卷涌,直向蛇妖冲去!蛇妖一面避开水面上无形的刃光,一面在水下艰难躲闪水中的波刃,将蛇身扭曲到极致。

    下一刻,另一道利刃紧随而至,蛇妖慌张躲避,小五却闪至蛇头后方,向蛇脑刺去!

    蛇妖爆发长长一声哀鸣,尾巴从后袭来。小五不躲不避,一手扣挖蛇脑,一手向后一推——金色的妖光一亮,蛇尾截截断裂,落入水中,水面绽开血花。

    这时,小五也找到了蛇妖的妖丹,手中微微一动,便将妖丹清洁干净,然后当着苟延残喘的蛇妖的面,在它无力的目光中,将妖丹吞入口中。

    好强……

    凌七七怔怔看着潭水上的小五,眼中的光亮让不经意望向她的崇洲心神一凛。

    ……

    解决了蛇妖,便找出去的方法,他们猜测蛇妖能屈身在潭水中,那么水下肯定有路。于是凌七七和小五便撑起一道水屏,带着众人落入水中。

    不知顺水飘了多久,眼前终于光明起来,从那洞中出来了。

    一群人松了口气,继续寻找出山之路。

    没有人注意,阿扶悄悄落在后方,回头看他们出来的洞潭。

    那里本来空无一人,但在她回头后,却凭空出现一个人影,银发披散,白衣如雪。

    阿扶看见他,微微一笑,朝他挥手——

    我走了,回去吧。

    还有,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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