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总是来的很晚,随夜幕一同压下来的还有那湿漉漉的闷热气息。乌云层层叠叠,积压在城市上空,只待有人轻轻一触,就会爆发...

    ————忍冬

    户外狂风呼啸,工作室里的灯光在夜幕映衬下显得愈发温暖明亮。一椅子,一桌子,一板子,拿着只笔对着电脑打开ps画一天,便是林忍冬的工作日常。

    作为独立游戏【布兰塔机械师】的主创之一,林忍冬工作量最多进度也最慢,她身兼背景故事,场景原画与女主奥利维亚角色设计数职,为了能按时完稿,她不得不牺牲掉休息时间,常常加班熬到深夜。

    林忍冬定睛看了看电脑屏幕下的时间,正好九点半,还不算太晚,只是肚子有些顶不住了,她终于把笔放下,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耸耸肩站了起来,伸展了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腰身。

    意料之中的闷雷炸响,雨点开始稀疏落下,然后迅速变得密集,大雨瓢泼而下,狂风卷着雨点疯狂地拍打着窗户,无尽雨幕要将这座城市颠倒。林忍冬的视线透过落地窗,穿过密集雨帘,投向底下街道摇曳中树木与对街灯火通明的商铺,她轻叹了声心想:这么大雨,懒得去便利店了。收回视线,她拿起桌上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吃什么好呢?林忍冬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在屏幕上不断地滑来滑去,但心里在暗暗盘算着工作进度。馄饨,汉堡,粉丝汤,拆分,文案,三视图?雨越下越大,大得有些让人心慌,林忍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工作的焦虑中抽离出来,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朔

    “怎么摸鱼又被我发现了呀?”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本就胆小的林忍冬一跳,她连忙抬起头看向门口,只见同事许朔面带笑意靠着门口打量着自己。对方手上还拎着个保温袋,模样像刚从雨中来,水沿其墨发往下滴,顺道打湿了他身上的条纹衬衫,却似乎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你怎么来了?”林忍冬言语诧异,但动作上却下意识给被淋成落汤鸡模样的许朔递去了纸巾。

    许朔接过纸巾走了进来将保温袋放在桌上后才开始擦起头发,张口漫不经心道:

    “给你带了饭,我想某人再不吃点东西就快要饿死了。”

    林忍冬闻言警觉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废话,你手机又开了免打扰了不是?消息不回,电话不接,群里也不吱声,下班前就看你在拼命赶稿,连中饭都顾不上吃,都半个月了,你是真不怕猝死啊?正好今天我过来测试程序,顺道给你带了点吃的。”

    许朔边说边如释重负般坐到对面电脑桌前,同为这游戏的开发者,两人关系还不错,i人林忍冬性格内向不擅交际,而e人许朔则是天选自来熟,所以工作之余都是许朔主动找林忍冬玩,一来二去他们就成了朋友,会经常在一起讨论游戏剧情发展。

    “谢谢你。”

    不知是这声道谢太过小声,还是电脑显卡运行的声音太过大了,许朔像是没听见般熟练地调试起程序来。林忍冬向来是怕热的,小暑大暑,上蒸下煮,这节气她只恨空调只能开到18度,但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个湿漉漉的许朔后,她连忙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滴】地一声关了。

    接着走到桌边坐下,解开保温袋,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馄饨,个个皮薄馅大,翠绿葱末在清透鸡汤中沉浮着。

    “本来想吃汉堡的。”不只是刻意还是无心,林忍冬小声嘀咕。

    这句话许朔倒是听见且反驳了:

    “切,汉堡哪有馄饨好吃。”

    ——

    一碗馄饨连汤下肚,林忍冬的肚子终于得到了温暖与满足,连带着心情都舒畅了不少。她歪头看向对面的许朔,他已经戴上了黑框眼镜,电脑光照着对方认真的表情,键盘时不时被敲击发出清脆响声。

    窗外雨下得依旧猛烈,但厚厚的玻璃仿佛能隔绝外界的喧嚣,收拾完桌面后,林忍冬自然是继续投入到创作中去,那今天会不会通宵呢?她也不知道。

    【布兰塔机械师】有一男一女两位玩家可操控的角色,两人是分别来自上下城的天才机械师,游戏主线也围绕着两人所展开。所以小组成员们都明白这俩角色设计的重要性,也尽量往【讨喜】的方向设置,但对于林忍冬近日给出的有关女主角奥利维亚的游戏结局,让大家都颇有微词。窗外的狂风卷着暴雨还在不停肆虐,屋内因关了空调显得有些发闷发热。

    “对了,关于游戏女主角,你是怎么想的?”

    许朔的话让林忍冬一愣,随后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疑惑道:“嗯?你说奥利维亚?”

    奥利维亚,游戏里的女主角,性格外冷内热,外貌设定上属于朋克美少女那类。林忍冬交上去的初版角色小传是这样的:奥利维亚从名不见经传的下城小铁匠步步成为改变阶级规则的天才机械师,最后却自愿放弃成为布兰塔首席与男主分道扬镳,也放弃了自己创造的财富与名利,选择回到下城继续打铁。她的一生似乎是传奇又似乎是普通,像梦一般聚光灯忽明忽暗照亮她多彩的人生,却又最终让她梦醒。

    “是的,奥利维亚。”许朔停下手里的工作,认真地看着林忍冬:

    “她身世悲惨,经历坎坷,也有能力,有野心,有爽点,虽然一路都在成长变强,但最后的结局却并不配得上一路上的颠沛流离吧?玩家在体验剧情的时候,难免会有种意难平的感觉。再说大BOSS不还没被消灭吗?看样子奥利维亚后期还会出山吧?”

    林忍冬看向桌面上的角色设计稿:身着老旧工装的奥利维亚顶着一头利落的红色卷发,犹如烈焰炽热燃烧。小鹿般的圆眼眸可爱且深邃,既活泼又充满神秘。奥利维亚是林忍冬笔下第一个创造完整的角色,她抬手轻轻摩挲着纸张,仿佛在抚摸画中人的灵魂,良久才开口:

    “奥利维亚,是个注定走向悲剧的角色。”

    对此许朔不赞同,他从椅子上直起身反驳道:“没有注定一说,忍冬你作为创作者,有能力给她一个更好的结局。”

    “哎,我觉得一个好的故事,并不见得要总以‘幸福或成功’为终点的。”林忍冬不爱与人争论,泄气般躺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解释她的创作理念。

    “可是,玩家都不会喜欢一个走向遗憾的角色吧?”许朔追问。

    “嘘,不一路玩到最后,又怎么会知道呢?”林忍冬笑笑,语气有些狡猾:“奥利维亚是成长型角色,也就是说比起既定的结局,她的成长经历更为重要。比起最后是否成功,让玩家陪伴着角色一路成长才是奥利维亚最成功的地方。说浮夸一点,就是我想大家都能从她身上,找到各自的人生选择。”

    食物下肚引起了血糖升高,窗外的雨声就成了世上最好的安眠曲,许久未见许朔回应,林忍冬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长睫下垂,有些昏昏欲睡。

    “额,忍冬,我有个不情之请。”

    许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林忍冬从半梦半醒间拉回现实,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嗯?你说。”她努力集中精神,回应着许朔。许朔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侧,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视线落在桌面上奥利维亚设计稿上,开口道:

    “你看,这毕竟是你第一次创作角色,所以难免有些不足。而我作为朋友又是开发者之一,也算有资格提一点建议吧?”叠了一长串甲,最后他要求时还是有些犹豫:“所以,能不能……让奥利维亚有个好结局?”

    “但这不是她会有的结局。”林忍冬淡淡道。

    这样固执的性子让许朔感觉头疼,他看着林忍冬,想要反驳,却忽然想起对方曾和他聊天时说过,奥利维亚这个角色其实有她自己的影子,游戏里女主的选择,痛苦,与挣扎,都是林忍冬曾经面对过的,许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犟种。”他知道林忍冬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创作者,他不会去干涉她的决定。就是有点生气罢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用力敲击键盘来发泄着心中不满。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窗外雨声交织在一起。林忍冬也知道自己不应该那么固执己见,为了游戏销量与口碑,圆满的大团圆的结局可能更符合大众口味。可奥利维亚不仅仅是个游戏角色,更是她内心深处的投影,是她过去经历与情感的载体。

    改变奥利维亚的结局并非易事,就像她自己也无法轻易放下过去的痛苦与挣扎。

    “许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是游戏中的角色,会是什么样的?”林忍冬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望着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眼眸中尽是复杂。

    许朔按键盘的手顿了下,随即回道:“我想,我们大概会是主角吧。”

    主角?

    林忍冬笑了,摇头表述出自己的观点:

    “不,不是我们,是你,我呢,更可能是那些不起眼的NPC,默默无闻,也没有人在意....”她也曾经渴望成为主角,拥有属于自己的光环,而现在,她更想做一位旁观者:“我知道这样很消极,可能最近太累了导致的吧,不说了,我睡会。”

    说罢她拉下椅子,整个人往后一瘫,随意地盖张薄毯,便睡了过去。半个月的加班令林忍冬疲惫不堪,今天她要难得奢侈一把,早点休息。

    “晚安。”许朔也停下了键盘鼠标的敲击,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拨开梦境的迷雾,林忍冬见到了奥利维亚,她所创造的“孩子”。

    风雨交加的天气,奥利维亚拖着湿漉漉的身体独自踏上前往上城的列车,蒸汽列车启动时的轰鸣声与广播交织在一起,混合着迷茫与不安。角落里,奥利维亚将头探出望向车外,任凭冰冷雨水打湿脸颊与发丝,身后是自己破碎的过去,眼前则是未知的未来。

    她笑了,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在与她的【缔造者】对话:

    “相信吗?我们都是主角,你和我,都走到happy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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