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睁开眼时,眼前是无垠的空白。苏醒过来的刹那,生前的种种过往映入我的脑海。

    我没有吃惊,亦没有诧异,尽管如今的存在和从前大相径庭,但我依然从容的接受了。面对神明施舍的恩惠,我只觉得讽刺。讽刺过后,则是无尽的怅然若失。

    这天地间再没有我的归处,于是我开始茫然,不知究竟该到何处去。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仅此一次,再去看看这个世间五条晃存在过的痕迹,就当是了却我们曾经同行的情谊。

    我唯余的一缕残魂,飘散在天地间,见了许多白云苍驹,渤澥拂尘,直到飞上八千米碧空,周身的大风也从未停歇。

    流云散去,明月高挂,我又一次途经中州的五条家,看着新一代六眼出生,再回到那条白砖黄瓦的巷口,耳边仿佛有银铃响起。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找寻五条晃这件事,或许还要延续生生世世。

    虚空中我听见某个苍老的声音,仿佛天地都在叹我痴傻。于是我开始疑惑,难道是自己的祝法学的不够,又生性倔强,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可魂魄还未消散,我只能继续在世间沉浮。

    带着莫名的信念,我扛过了许多天命劫数,这具不知何时会消散的灵体也在逐日与苦难共振。某一日,我在山头坐到天明,旭日东升时,雪山外连绵不绝的冰川也映入我的眼底,我好像离某种曾经很熟悉的气息非常近。

    而后我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是故人的身影,带着我们四人同行过雪泥鸿爪的记忆。

    灿然日光下,随之涌现的是无尽的回忆,那段转瞬即逝,如梦泡影的时光里,玉雨花与绯樱花的交相辉映,那么遥远,又那么迫近。

    我的眼眶湿润了,金色的日光落入眼底,化作四散的星火。我在初日金辉中站起身,柔软的金色晕边在我周身淡去,我吸了口气,准备踏上自己最后的路。

    残魄的灵体不会入梦,可就在出发那天夜晚,我忽的大梦一场。

    我想起很遥远的往事,我尚在襁褓中时,母亲咿咿呀呀唱童谣的声音。她抱着我,口中总是充满欢喜。

    母亲说,你是璟,渡边璟。阿璟,是妈妈的美玉。

    原来璟是美玉的意思,我想。

    原来这就是我名字的意义,或许冥冥之中有所注定,名字中一瞬而过的隐喻,最终也成为了我人生中无可代替的吉光片羽。

    于是很偶尔的偶尔,我还是会想起和五条晃同行过的,那段短暂的与共休戚。

    我们是青梅竹马的缘分,是十五年再度重逢的故人,是雪崩中生死与共的战友,是冰冷石墓中反目成仇的死敌,也是生命尽头,堪堪迟到的那一句原来是你。

    如果当初我放弃了复仇,如我们没有再遇,如果我没有答应与他同行……

    又或者再往前一点,如果五条晃不曾取下那盏烛火走到我面前,不曾驱散地窖中的阴冷与黑暗,不曾在那晚还我自由……

    如果我们就以少家主和囚犯的身份相称,报废那一纸婚书中莫须有的义气,那么他会活下去。

    他会成婚,会有孩子,会寿终正寝,不会和我一起死在那个潮湿阴冷的石墓里……如果是这样,算不算一个稍微好一点的结局?

    没有人回答我,我只能随风飘去。

    那么就让故事留在时间里吧,留在清风每一次的擦肩而过里,不死山顶部的积雪融融,青盐湖水波光粼粼,我没有枉费这场春天。

    几百年几千年后,所有的痕迹都不在了,但小梨还会在这里,或许我们也会在这里,彼此远远望着,像看一颗不存在的树。

    我穿过那条黄瓦白砖的毡房小巷,月上中天的青盐湖水,而后回到了早稻御神社。

    我留在了这片熟悉故土之上,静待残魂消逝。早稻御神社院中的花开了又落,是我们出发去不死山前随手栽种的植物,竟挨过了后来许多个没有我们照料的寒冬。

    后来神社也没有了,只是偶尔有风动,吹起某扇破败窗落旁一垂瓣的花枝,折射出的光彩也落下一些柔和的光晕。

    这些瞬间里,我便可以再次听到五条晃从前的声音,欢快的,揶揄的,嬉笑的,淡漠的,释怀的……

    总之,是吵吵嚷嚷的。它们落在我耳边,像是一个拥抱,那些刹那又永恒的往事,就会在这一个个拥抱中,一次又一次朝我涌来。

    直到五条晃的面容和他月光下的眼瞳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直到我向他伸出手去——

    我才想起,我明明只是一缕游魂,感受不到风。

    原来,所谓风动,是我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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