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恬恬第一次见到闻东君的时候,是高一上学期的某节体育课。她站在阴凉地里和同学打羽毛球,力气一下没收住,球飞到了看台上。

    她在上面找了半天,但一无所获。看台上还有个堆了杂物的小房子,只有房顶上没有看过了。

    小房子虽然不是很高,但上去需要些技巧,陈恬恬费了些功夫,才哼哧哼哧地爬了上去。

    房顶似乎已经被打扫过了,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脏,灰尘也没有很多。

    上面居然有人。

    少年坐在房顶边缘,手里拿了本书在看。

    他坐的位置很巧妙,别人从下面看是看不到他人的,但是他可以俯瞰到整个操场。

    他长得非常白,在阳光照射下甚至白到在反光,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细细描摹过的精致感,和粗糙的男高们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嗨”,陈恬恬试图搭话,“同学你怎么在这里呀?不下去上体育课吗?”

    男生抬头看了看她,合上书页,向她晃了晃手里的书。

    那是本《麦田里的守望者》,讲的是一个迷茫少年被学校开除后流浪了几天的故事,陈恬恬以前也翻过一两页。

    但她其实看不太懂,而且这书的基调有点太灰败了,不适合她这种没心没肺的人。

    于是这本只翻了几页的书,现在还在她的书架上吃灰。

    “我知道这个,我记得上面有一堆脏话哈哈。”陈恬恬脱口而出。

    男生没说话,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陈恬恬有点后悔没把这书看完,不然现在还能再多聊两句。

    陈恬恬只能问到:“同学你有见到一个羽毛球吗?”

    男生指了指陈恬恬脚下,一个断了毛的羽毛球安静地躺在那里,陈恬恬其实一爬上来就看到了。

    “哦哦,它在这里,我刚刚怎么没有看到,哈哈。”她装出一副才发现这东西的样子。

    陈恬恬还想再尬聊几句,但那男生已经重新把书捧起来了,他低着头,翻到其中的一页,明显并不想再搭理她了。

    好吧,陈恬恬把球攥在手里,只能又手脚并用、哼哧哼哧地爬下去。

    下去前的最后一刻她又不死心,扬声和他道了个谢:“我是五班的陈恬恬,谢谢你哦!”

    陈恬恬原本以为那男生会说点什么,比如说声“不客气”,再比如也说一下自己的名字。

    可是他没有作声,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视线还在手里的那本书上,手下又翻了一页,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接下来的一周,陈恬恬到处找人疯狂打听,几乎有种要把学校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当然,这样校草级别的人物,全校掰着手指头数也没有几个,不多时就被她成功打听到了。

    那个男生叫闻东君,是和她同一级的高一生。

    自习课上,陈恬恬在草稿纸上用笔瞎划拉,东君,东君......“东君”是屈原笔下的太阳神,也是诗歌里和春天有关的意向。

    闻东君,闻,听说、知道……闻东君,期盼着东君的到来?

    这样的名字真是又好听又雅,不像她的名字,爸妈随手一起,泯然众人的“恬恬”。大街上喊一声,回头的得有一堆人。

    陈恬恬托腮看着窗外,教学楼是一个口字形的结构,围出了一个中庭。

    小花园里的花一簇簇地盛放着,但她的眼睛越过这一切五颜六色,看向建筑那头正对面的一个教室。

    闻东君坐在后排的角落里,低着头正写着什么。

    自打那天以后,每节体育课陈恬恬都爬上房顶去看看,期望能再次遇到闻东君,再搭上两句话。

    可惜的是,他在那一次以后久再也没有在房顶出现过。房顶也逐渐落了一层灰尘,后来每次陈恬恬爬上去都能沾上一身,蹭在棉质的校服很难擦掉。

    陈恬恬有次放学后拿着扫帚上去扫了扫,在那里看了次夕阳后,就再也没有上去过。

    望着对面那个遥远的教室,陈恬恬有点惆怅,闻东君在尖子班,据说还是成绩特别好的学生,而她在普通班里,每次考试都只能在班里中游水平晃荡。

    陈恬恬用笔在纸上画圈圈,同桌李新堂看着纸上一个又一个变形的“东君”,撇了撇嘴。

    李新堂把那张纸拿过来,打趣道:“恬姐啊,你就这么喜欢他?”

    陈恬恬乱飘的思绪一下子回到本体,她红着脸,把草稿纸抢回来,飞速地卷成了一个团塞进桌洞里。

    李新堂逗她:“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咱年级好多小姑娘都喜欢他。”

    但是随即李新堂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有点欲言又止:“但是这人可能有点怪。”

    陈恬恬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怎么个怪法?”

    李新堂和谁玩得都很好,消息也非常灵通,学校里的八卦他都能迅速知道。

    李新堂对她勾了勾手,陈恬恬凑近了些,两个人把脑袋挨在一起。

    李新堂声音压得很低,就像做贼一样:“据说他是那种B L。”

    陈恬恬有点懵:“什么是B L?”

    “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就是你们这些小女生最近爱看的那种小说!”李新堂没想到自己还要负责解释,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吞吞吐吐地:“就是,就是......boy love嘛。”

    最近班里的女生确实在传阅一本小说,陈恬恬也拿回家看了一眼。

    但还没看两眼她就把书合上了,赶忙藏在书包里生怕被家里人发现。

    她也算阅小说无数了,但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种尺度的剧情。还没写几章,两个男的就先是酱酱酿酿,然后再酿酿酱酱了。

    趁还没看到腰以下的内容,陈恬恬赶快把书还给同学了。

    听了李新堂的话,陈恬恬直起身来,脱口而出:“瞎讲吧你!不可能!”

    音量显然有点大,在安静的自习课上格外明显,好几个同学看向他俩。

    “我的姐啊,你小声点”,李新堂赶快嘘了两声,用手把陈恬恬的头压了下来,两个人继续碰着脑袋嘀嘀咕咕。

    “这可是他们班的男生和我说的”,李新堂说,“他们说他还每天化妆喷香水,比女生还精致,像个娘......”

    陈恬恬赶快把他打断:“你给我打住。这个东西是真是假还不知道,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外瞎传。”

    陈恬恬让李新堂以玩游戏再也抽不到SSR为誓,发誓绝对不会乱讲。

    但这事还是给她留下了一些心理震撼。

    陈恬恬又把那本小说从同学那里借了过来,拿着手电躲在被窝里连夜翻了一遍,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有时候发呆的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闻东君真的是g ay的话,那他是上面那一个,还是下面那一个呢?

    但陈恬恬还是忍不住地在各个校园情境里用余光寻找他的身影,在人群中看到他时就会忍不住地高兴。

    酸酸涩涩的情绪在少女胸中翻涌,几乎要把整个人都胀满。

    闻东君没有答应过任何一个女生的表白,但也没有和任何一个男生走得很近。

    他总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上下操的时候低着头走在队伍最末,吃饭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沉默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这高一的一年中,陈恬恬一改往日的作风,每天勤奋苦读,终于在高一下半学期的期末考试里考进了全校前一百名,这也就意味着她能在高二重新分班的时候,被分到闻东君所在的尖子生班里。

    爸爸妈妈很高兴,四处说女儿终于在学习上开了窍,但只有陈恬恬自己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开学前一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激动得没睡着觉。

    新班级的座位安排也像是上天在悄悄帮助她似的。

    班主任按成绩排名,把同学们的名单从正中打了个对折,将排名靠前的人和排名靠后的人分成了同桌,比如让班里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坐到在一起。

    陈恬恬在新班级里算倒数,她居然和闻东君成为了同桌。

    坐在他旁边的那一刻,陈恬恬甚至感觉砰砰的小心脏简直要跳出来。

    和李新堂每天打完篮球的臭汗不同,闻东君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陈恬恬不动声色地嗅了一嗅,发现这个味道相当熟悉。明显就是某个牌子洗衣液的味道,哪里是喷了什么香水。

    闻东君把书从包里拿出来,摆在桌上。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白皙的手背上虬着绿色的血管,一直延伸到袖子里去。

    陈恬恬第一次离他这么近,有点紧张:“同学你好,我是陈恬恬。”

    “嗯。”闻东君点了点头,手上动作没停,简要地介绍自己:“闻东君。”

    他话可太少了,陈恬恬心想,不过没关系,她自己是个话痨。

    陈恬恬伸手进包里,一顿猛掏,终于摸出来两颗糖,递给闻东君:“吃不吃糖?”

    闻东君点点头,从她手上拿了一颗走,拆开包装丢进嘴里。

    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陈恬恬的掌面,有种麻酥酥的痒感,像过电一样从掌面窜到心里。

    陈恬恬为这种隐秘的肢体接触而感到沾沾自喜,她把另一颗糖的包装也拆开,美滋滋地放进嘴里。

    接下来一秒,她整张脸都被酸得变了形。

    她赶忙捋直包装一看,是两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包里的“魔鬼糖”,不光酸得要命,吃完了之后舌头还会变成绿色。

    陈恬恬赶忙去看闻东君,他明显也被酸到了,正皱着眉头,眼睛眨巴个不停。

    但他到底没把糖吐出去,好半响后才从嘴里挤了两个字出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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