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指向九点。

    一声叠一声,冰冷的电子音在不远处在响起,绕人心神。

    沈桑放下了手中的的工具刀,不冷不热的对着一旁的人道:“你先回去吧。”

    彭泽面色尴尬的赶忙摁灭手机,他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也为了延长自己待在这里的时间。

    可触及到她的眼神时,他还是自觉的应了一声:“好。”

    她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在这,影响她了。

    彭泽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迷恋。

    冷白色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她穿着纯色的工作服,像是她带他看过的那些古希腊的雕塑,静穆中带着优雅和高贵。

    眼角微微上挑,红唇潋滟,聊斋中描述的专门吸食魂魄的狐妖,此刻具象化。

    只是她并不好接近,如同冰雪下绽开的玫瑰,极致的冷艳。

    沈桑是圈中有名的“冷美人”,造物主总是不公平,给了她美艳的皮囊也同时给了她与之媲美的才华。

    名牌艺术学院毕业,毕业之后的第二年用一场展览打出名气,此后凡是出自她手的作品,价格总是格外美丽,说是业界新星也不为过。

    相比之下,彭泽甚至显得有些庸碌,他遇见沈桑的时候与友人合开的酒馆因着经营不善即将倒闭,她的出现给了他转机。

    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夜色晴朗,星子点点如,店里播放着《Lights are on》,零零散散的坐着一两个人,可见生意萧条。

    她推门而入,一袭束腰长裙,妖艳却又冷然。

    故事的起点,迷离又扭曲,后来沈桑回想起起此刻,只觉愚蠢。

    那天她得了一个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同样是母亲的祭日。

    她踏入了那个一年只回一次的所谓的“家”,祭拜完后她想离开,却名义上的父亲留住。

    家宴上,牛鬼蛇神套上皮囊,想要从她身上剥削出油脂,黏腻腻的囫囵吞下,供养自己滋生出的欲望。

    她在宴会上喝了一些酒,心头烦躁,将劝说和咒骂丢在身后。

    一个人游离在街道上,红绿灯交相转换,行人匆匆,她格格不入,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便这样走进了那家酒馆。

    她的酒量比前两年要好上太多,甚至有些贪恋,凡愁俗事,一醉方休。

    将酒接过,抬眼之间一向冷静的面容出现了些微的裂缝。

    魁北克的枫叶繁多的能编制出一条长长的围巾,从中却不能找出两片一样的,大千世界也找不出两个相同的人。

    可天上月和水中月,总会让人一时恍惚。

    店里的灯光晦暗不明,他的侧脸在朦胧的光影中忽闪忽灭,他有那么一刻,让她以为又见到了那个人。

    她深埋的红尘贪念,她做不到让它湮灭,只好长久的放着。

    此刻酒精鼓噪着,它在她的耳边恶魔低语般诱哄着她。

    理智占据不了上风,她有些荒唐的问出了一句话。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

    彭泽看见沈桑的第一眼就移不开目光,她像幽暗森林中勾魂摄魄的女巫,专门为了这份孤寂而走进来。

    他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记忆尤为清晰,她要了一杯味道甘苦的酒,他亲自端到她的面前。

    她看了他很久,彭泽知道自己的容貌也算中上,却并不值得被如此注视。

    在她的眼神下,他有些忐忑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是不是粘上了什么东西。

    她收回视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微微扬起的脖颈纤长白皙。

    随后她轻轻的吐息,幽兰一样清香与甘苦混杂,没有任何前言缀语的问了一句:“你有女朋友吗?”

    彭泽摇了摇头,常在风月场,他知道这是一种型号,一种常见的搭讪套路。

    他预测着接下来的发展趋势,一时之间又惊又喜,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两分。

    “你喜欢我吗?”她的声音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像是寻常的一句简短问候。

    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一通电话进来了。

    她接起与此同时拿出了一张名片留在桌上,随后抽身离开。

    外面下起了小雨,夏季的天总是阴晴反复,等他拿了伞时,她已经走远了。

    彭泽揣摩不透沈桑的态度,她直白的不像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可一举一动又勾魂摄魄。

    他只是肉体凡胎的俗人,根本抗拒不了,他给她打了电话。

    他跟在她身边两年,她对他很好,她出钱帮他的酒吧回暖,给他介绍资源组局。

    可是她不喜欢他,或者说她喜欢的不是他。

    “一个朋友。”

    她总是这样介绍他,她也从不接受他的触碰。

    她身边比他优秀的大有人在,其中向她献殷勤的也不在少数,她从未给过他们青眼,他不知道沈桑为什么会选中自己。

    就好像他是一个人偶,她用来观赏。

    彭泽有些不甘,自己沉沦其中看着她若即若离,主动权永远在她手上。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都没有走进她的心里,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

    “你……今天晚上还会回金水苑吗?”

    “不了。”

    意料之中的回复。

    金水苑是她送他的房子,当时他对着她诉苦水,居住的地方太嘈杂,像是老鼠洞,又要受到房东的阴阳,寄人篱下的日子总觉得身不由己,他过够了。

    她好像被勾起了什么回忆,彭泽看着她的表情便知道,应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之后她就送了他一套房,他犹豫了一刻还是接下了。

    只是她并不经常过去,偶尔去了,也是静静的坐着看他。

    “你别熬太晚,早点休息,明天是你的……”

    “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他的话被打断,生日二字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手下的石料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他一眼。

    彭泽颓然的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

    他想不出一个答案。

    他走后,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工具刀刻在石料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灵感和手感并具的时刻让人格外珍惜。

    指针慢悠悠的走着,直到晨光从玻璃窗透进来,沈桑才停下手上的工作。

    她注视着成品,水波一样轻盈的褶皱在下面绽开,往上大理石的质地呈现出细腻又润泽的质感,人物的五官栩栩如生。

    单从完成度和精美程度上说,这件作品无可指摘。

    只是沈意仍旧有些不满意,它还缺了点东西。

    业界的人都承认沈桑有灵气,她拿起刀便知道该落在什么位置。

    只是最好的作品是能让人感受到张力或者流动的生命力。

    她的作品太冷了,仿若夜雪的孤寂。

    疲倦感涌上来,脑海里灵感枯竭,她扯出一旁的白布,将人像笼罩住,随后脱下工作服,拿起车钥匙准备回去补觉。

    她捡起放置在一旁的手机,关掉静音,随即跳出了一连串的消息,她扫了一眼,大多都是好友发来的生日祝福。

    沈桑淡淡看着冰冷电子屏幕的祝福语,今天她24岁了,沈桑总觉得这四年过得特别快,她对自己的生日都要毫无感触了。

    息屏的一瞬,沈桑在众多纷嚷的消息中屏住了呼吸。

    她纤白的手指在林巧发来的消息上停顿住。

    【听说他来S市了,你真的不想找个机会见见他?】

    【三年了,正主就在眼前,这么好的机会,你去试一试啊!】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怒其不争。

    林巧是她的闺蜜,从小玩到大,也是沈家出了那场闹剧之后,唯一陪在她身边的人,她知晓她的心事。

    沈桑走出工作室,空气中混合着晨雾,她轻吸一口气,薄荷糖一般的凉意在五脏六腑转圜。

    她手指划到另一个界面,上面是很一板一眼的备注—闻瑾。

    他的头像是一抹蓝色,像是蓝丝绒。

    海洋之心那般纯粹,却又有着厚重的沉稳,一种有自由的托底。

    沈桑自那以后摸过了许多蓝丝绒的料子,它们柔软而顺滑,却都不像他的那一抹蓝。

    界面之中,她的一句孤零零的新年快乐,没有人回复。

    往上翻,她去年照旧发了一句,他回了,沈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那时是群发还是刚好看见,对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礼貌回复。

    但仍旧不妨碍,她收到消息之后的那份喜悦。

    她忘记了是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人的一生始终是有由几个重要的片段支撑,它们是生命的底色。

    她最重要的片段是由一个人撑起,那抹蓝丝绒的主人。

    她不由自主的打开搜索框,输入了那两个字,有关的信息寥寥,只有一张侧影。

    照片很模糊,他周围人影错落,却更衬得他的暗夜风浪之中,他是不灭的灯塔。

    只是爱情于她是天梯,她向上走,恐高楼危矣。

    她转回林巧的聊天界面,发过去了一个困倦的表情。

    接着便是林巧的狂轰滥炸,【姑奶奶你该不会又熬了一宿吧?】

    【嗯,我回去补觉。】

    沈桑不想回答她前面的问题,多年的默契林巧不会逼迫她,不会使二人陷入尴尬的沉默,她将其揭过,提起另一件事。

    【今天你生日,晚上咱们聚一聚?】

    【好。】

    等沈桑醒的时候外面夜幕落下,霓虹灯闪烁。

    昼伏夜出之人的领域。

    她伸手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彭泽下午的时候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他想要给她过生日。

    恰好林巧的电话也打了进来,“我就猜到你会是这个点睡醒,老地方,人不多也都是熟人,你过来吧。”

    沈桑答应之后挂了电话,她给彭泽发了一条信息,【生日就不用了,你要想找我的话,去这里。】

    随后在下面给他发了一个地址。

    她起身去洗漱,画了一个淡妆,镜子中的人眼眸晶莹,只是深处却透着乏味和无趣。

    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她关了门,熄了灯,去了林巧组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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