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很冷,气温骤降像过冬。

    于观南把车停好,抖了抖手上的伞,晶莹的水珠簌簌滚落。

    一口气跑上五楼,教室里人不是很多,从走廊上寥寥的几把伞就看得出。

    他将伞挂在廊上,水滴沿着墙壁涓涓而下,最终汇成一条线。

    雨势渐大,黑压压的云层将天色罩得分不清时间。

    徐雁北刚进门,教室里灰蒙蒙的,刚到的几个同学不是在擦衣服就是在擦头发。

    她伸手按下门口的开关,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成排亮起,室内瞬间开朗。

    大家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默不作声,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

    其他人收回目光,坐下来吃的吃早餐,背的背书,好似无事发生。

    于观南整个人佝偻在堆成山的书桌上,手在桌箱里捣鼓,鬼鬼祟祟的。

    徐雁北没发现他,走过来时被吓了一跳,“你做贼呢!”

    这么多天,徐雁北总算主动和他讲话了,哪怕只是一句埋怨。

    于观南头上的顺毛被雨水浸湿,打成绺贴在额上,水珠沿着鬓角滴到他军绿色的外套上,形成黑色的一团水印,像被烫了个洞。

    他抬手擦了一下雨水,顺势将一个裹得圆滚滚的东西拍到徐雁北桌前。

    “吃的,给你的。”

    那团“吃的”被塑料袋裹着,上面沾了雨水,湿哒哒地在桌面上蔓延。

    徐雁北摸了摸,手感软软的,还有些温热,应该是糯米饭团。

    “给我干嘛?”

    “你就别生我气了,好吗?”

    真有意思,这人好端端地和她赌气好几天,怎么倒反口说是她在生气?

    不过,男生自己主动找台阶下,徐雁北哪有不顺水推舟的。

    “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

    于观南顿时傻笑,露出久违的酒窝,“好吧,从来没有。”

    徐雁北指了指他的外套,说:“衣服湿成这样也不脱下了晾晾?”

    “哦,好。”

    于观南站起来将外套脱下挂在椅背上,里面就一件白色打底,挽起的黑色裤腿也湿了大半截。

    徐雁北将裹了两层的塑料袋剥开,里面还用牛皮纸隔了一层。

    牛皮纸上印的招牌是一家很有名的百年小吃店,离一中很远,即便去了还得排长队才能买到。

    他得起多早才能在这个时候买回来?

    徐雁北觉得这种自我感动的无脑行为幼稚得要命!

    走廊上的窗户开着,连吹来的风都夹着零星水汽。

    于观南衣衫单薄,虽然没有被浸湿,但斑驳的水迹很明显,风一吹透心凉。

    他搓了搓发凉的手臂,站起来将窗户拉上。

    “那么大的雨还骑车,脑子傻掉了?”

    他说:“我出门的时候没下啊!”

    “你校服外套呢?”

    “拿回家洗了。”

    学校虽然不强制穿校服,但平时大家都会放在教室里,以备不时之需。

    徐雁北突然从桌箱里掏出叠得整齐的校服,递给他。

    “将就穿一下吧,这么凉的天。”

    于观南呆在座位上,盯着她手中的校服。

    合适吗?既指场合又指尺码。

    “穿不下吧?”他说。

    徐雁北个子高,校服也是宽松版的。

    于观南虽是男生,但体型还保持着少年的清瘦,问题应该不大。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于观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了过来。

    反正校服都是一样的,不分性别。

    将校服套上,明明是薄薄的一层,一股暖意却顺着他的脊背爬遍全身。

    除了袖子偏短些,尺寸大小竟然刚好。

    “谢谢。”他将袖子往上撸起点,这样就看不出短了。

    熊朝风雨兼程地赶来,刚进门,视线就一直黏在于观南身上。

    “我脸上有钱啊,你盯那么紧?”于观南莫名心虚。

    熊朝淡定道:“没有,就是觉得你比昨天更帅了。”

    “滚!”

    于观南知道熊朝在损他,他现在什么狼狈样,心里比谁都清楚。

    徐雁北吃着东西,余光偷瞟了一眼于观南。

    昨晚,她刚回宿舍就听室友说于观南为了她和班上几个女生起了争执。

    当时,有人说徐雁北经常出入附近那条巷子,干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不然天天晚自习都请假干嘛?

    于观南听了,直接将书扔到桌子上,骂她们嘴贱。

    其中一个女生不服气,叉着腰还嘴,“本来就是,小县城来的人,估计没钱花就找点别的事做呗。”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附和。

    于观南回怼:“你们几个这么门清,看来也是熟门熟路了。”

    女生顿时脸色难堪,质问道:“你那么维护她干嘛?”

    “关你屁事!”

    徐雁北家的条件算不上有钱,但吃穿用度并不差,也不知这种风言风语从哪来的。

    吃完早餐,徐雁北收拾桌上的杂物。

    当右手的袖口往上缩时,一道醒目的伤痕展露无遗,足足两寸左右。

    伤口虽微微结痂,但擦破的地方依旧鲜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谁弄的?”于观南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情绪有些激动。

    徐雁北吃痛的啧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是不是他们几个?”他盯着她,眼底似腾起一团火。

    有人看向他们这边,徐雁北小声说:“不小心摔的,你激动什么?”

    这伤的确是她从吴琦车里摔出来时擦伤的。

    她撒谎只是不想其他人也卷入那些没完没了的破事中。

    “怎么可能摔成这样?”

    “就是摔的。”徐雁北索性将袖子全部卷上去,让他瞧个真切。

    于观南抬起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检查。

    伤口呈统一走势,边缘也是断断续续的破皮,不深,但隐隐透着血色。

    看起来的确像摔倒时磨破了皮。

    他紧蹙的眉头松懈下来,眼睛仔细端详她的脸和脖子,都白白净净的,一点伤痕都没有。

    悬着的心慢慢回落。

    他语气责备道:“眼睛长头顶了吗,也不知道拿创可贴贴一下。”

    “那东西不透气,闷!”

    于观南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况且掉了那么大块皮,得多大的创可贴才盖得住?

    “那好歹去诊所包扎一下吧?”

    “放学后再说。”

    徐雁北拿出课本开始背书。

    敞开的书包像只张大嘴的青蛙,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于观南指着里面几本陌生的专业课本,问:“这些都是什么书?”

    徐雁北本来想告诉他的,但想到又要解释一大堆关于“编导”的相关知识,立觉心累。

    因为,每当别人谈到这个专业时,人们都像对过答案似的,统一问出“编导以后是不是当导演的”这种话。

    徐雁北抽出一本来,放到他面前,让他自行体会。

    “哦,原来你准备考编导啊?”

    “你居然知道?”

    “??为什么我会不知道?”

    这倒出乎意料。

    “我在外面上的就是这个课。”

    于观南轻轻嗯了一声,问,“在哪里上课?”

    “铭德中学旁边的那栋新大楼里。”

    “哦。”

    于观南土生土长的明市人,一听便知在哪里,内心更加安定。

    这场雨从早到晚,淅淅沥沥一整天,吹来的风又凉又潮。

    罗欢有事请假了,徐雁北只好一个人去上课。

    临走时,于观南还趴在桌子上睡觉。

    自从中午起,这人就精神萎靡。

    徐雁北推了他胳膊一下,触感有些发烫:“于观南,下课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埋头闷哼一声,嗓子又沉又哑。

    感冒了!

    徐雁北叫了一下后桌的熊朝,指了指旁边的人,“你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熊朝起身,掰起于观南脑袋,用手贴了一下他的额头,手感滚烫。

    “果然中奖了!”熊朝不忘调侃:“最近的体能训练算是白搭了,林妹妹!”

    这段时间,体育生们也开始进行体能冲刺,加上后面的篮球赛,于观南课后便和他们一起训练。

    当他还在跟熊朝臭美自己的肌肉线条时,一场秋雨就将他打回了原形。

    听到熊朝嘲他,于观南闷声道:“你才是林妹妹!”

    熊朝拍了他后背一巴掌,“病了嘴也是硬的!”

    徐雁北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颗密封好的退烧胶囊,叮嘱熊朝,“你去楼上办公室接杯热水给他吃药。”

    她从初中就开始住校,早就学会如何照顾自己。

    秋冬季节,她身上都会备一些伤风感冒的药。

    熊朝应下,出门去楼上接水。

    晚上九点,培训班准时下课。

    徐雁北出来时,只顾低头看手里的笔记,没注意电梯是往上走的。

    她埋头钻了进去。

    等电梯到了四楼。

    门开时,正对面一串红色LOGO有点眼熟。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徐雁北大步跨了出来。

    走在宽敞明亮的大厅,纤尘不染的自动玻璃门往两边划开。

    前台,一个漂亮的小姐姐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她后面背景墙上写着:星辰艺术教育集团。

    没错,这就是目前明市最大最全面的艺术培训机构,没想到竟也搬迁到了这里。

    “同学,你是要咨询艺考培训吗?”前台小姐姐柔声问道。

    徐雁北看着零星溜达的学生,借口道:“不是,我是来等我同学下课的。”

    “嗷……”小姐姐心情宕机,耷拉着头,由得她逛去。

    这里黑白配色的装修看起来十分高级,包涵的课程也多种多样;有舞蹈,表演,声乐,播音主持等等。

    走廊的墙上贴了好多优秀学员的照片和简介。

    徐雁北驻足,认真打量其中一张。

    楚钺的证件照和他本人一样,五官精致,气质端正,那双深邃的眸子即便隔着层玻璃,依旧神采奕奕。

    徐雁北对这里的装修不熟,逛了一圈后完全懵了,四处找电梯。

    楼道里,一男一女正在聊天。

    徐雁北躲在一旁偷听。

    吴琦靠在防火门上,左手胳膊被白纱布缠着,无力地垂在身侧。

    另一只手夹了根未点燃的烟。

    汪怡菲一身水红色的古典舞裙装,衬得身材纤细,头上剔透雅致的额饰被灯光照得发亮。

    她看着吴琦手上的纱布,十分心疼。

    “怎么搞的,去医院换药了没?医生怎么说?”

    吴琦嫌她啰嗦,手一抬,避开她的抓扯。

    随后,他将烟叼在嘴上,摸出打火机准备打火。

    汪怡菲一把扯了过去,“这里不许抽烟!”

    吴琦彻底不耐烦,骂了句脏话,“这破楼里屁事还真他么多!”

    “你骂呗,反正也是咱们家的资产。”

    “那老子在自己家楼里抽根烟,不犯法吧?”

    “好好,随你!”

    打火机砂轮的摩擦声响起。

    吴琦猛吸一口后懒懒地靠在门上,上方的空气烟雾缭绕。

    “你手到底怎么回事?又跟谁打架了?”汪怡菲不停追问。

    吴琦敷衍道:“被狗咬的,没事。”

    汪怡菲信以为真,“打狂犬疫苗了没?”

    吴琦扯着嘴角笑了一声,偏着头抽烟不作答。

    徐雁北悄悄往后退,心中不停咒骂。

    吴琦这个傻叉骂她是狗,他却连狗都不如。

    昨天,吴琦想占她便宜,挣扎间,他胳膊被她狠咬一口。

    她真后悔,后悔当时没有用牙齿将他那块肉从骨头上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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