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晨露熹微。

    若是以往此刻,沈愿必定早早起床洗漱,等到辰时夫子自会上门教授句读。可今日不同以往,沈愿在京城的爹爹不知何时回江州,李因心里也在打鼓,索性免了沈愿这段时间的课业。

    江州人喜甜,早膳通常会配上一碗八宝粥,有些大户人家会加上一点鲜奶。用过早膳,沈淮安起身准备去铺子里查账,李因上前给他披上一件披风:“入春最易邪风入体,还是多穿点好。”沈淮安露出一抹笑意,牵住李因的手:“是,多谢夫人。”

    沈愿向来是个闲不住的,在府内没带上多久就准备出门去。李因叫住她,让丫鬟拿来一笼点心,都是小孩子爱吃的。

    沈愿摆摆手,道:“余府也有,我拿这个算什么。”

    李因听了凤眼一瞪,把食盒塞到她手中:“你还敢提那事?”身后的丫鬟们掩面遮笑,笑得自然是沈愿上次误食了余府的迷魂果,足足睡了三天三夜,谁也叫不醒。

    沈愿尴尬的缩了缩脖子,提上食盒就跑出府外。

    余府和沈府同在甜水巷中,只隔了百步距离。余府的管家自然也是认得沈愿的,笑眯眯的请了沈愿进去:“小少爷正在学习辨药草呢。”

    余府祖上三代都是医师,祖父在宫里做过太医令,年纪大了实在撑不住才衣锦还乡,他立志把膝下子孙培养成一代名医。余祯作为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子孙,祖父自然对他比较严厉。

    余祯一手拿着医书,一手抓着草药,仔细瞧了瞧,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沈愿进了院子把食盒放到石桌上,余祯下意识看过去,见是沈愿,立马眼睛放光,扬起唇角。小手把书放在耳侧,遮挡住祖父的视线,对沈愿做了个口型:“等--我。”

    祖父年龄大了,讲了一会儿便倦了,摆摆手让小辈们去休息。

    余祯小跑过来,沈愿把点心递到他面前,正准备拿时,沈愿又把手缩了回去:“洗手了吗?”

    “洗了,我是爱干净的小孩。”余祯点点头,把手心伸出来让沈愿检查。

    两个小孩你一块,我一块,点心很快消失殆尽。

    “卖壤土喽~好捏的壤土~”墙外传来阵阵吆喝声,哐当哐当。

    沈愿和余祯从门外探出头,卖壤土的大汉放下扁担,把盖住篮子的布料掀开,露出红棕色的土壤:“孩子们过来看看,这个用来捏泥人可好玩了。”

    说罢,他捏起一块土,在手中搓揉了下,壤土在他灵巧的手中变化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在他掌心显现。

    沈愿和余祯默契的鼓起掌,她从袖口拿出一块碎银:“给我们来一点。”

    壮汉摇摇头:“太多了,找不开。”沈愿不在意的摆摆手,把壤土包在衣服里,快活的往院中跑去:“不用找了。”

    不一会儿,两个小孩看着桌上的一大堆壤土面面相觑,刚刚只看大汉捏的如此好,不成想到了自己手中,就不成样子。

    “我知道了,等会儿我捏你,你捏我。”

    把一块你,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余祯点点头,他这次捏的格外小心,把泥人的脸捏的圆圆的;沈愿动作很快,余祯本来俊俏的脸被她捏成了一个芒果核,眼球凸得像个肿眼泡。

    沈愿却对此满意极了,她把泥人拿给管家看,管家老人家眯起眼睛看了许久,疑惑道:“沈小姐,您这捏的是被嗦过的芒果核啊?”

    沈愿气得够呛,又拿给余祯看,他点点头:“这个芒果捏的极好。”

    “余祯,我不跟你玩了!”沈愿小脾气一上来,冲出门外,却一个踉跄,撞上了来人。

    沈愿眼疾手快抓住了来人的衣角才堪堪站稳,抬头望去,白衣男子举着一把伞也在看着她,他身后的侍卫手正握着剑柄,还没出鞘。

    “对不起。”沈愿后退几步,后面的余祯正巧追上来,拉住沈愿的手,一脸防备的看着来人。

    沈淮书暗中做了个手势,微微上前,从容一笑:“你们今年几岁了?”

    “七岁。”沈愿不知为何感觉男子没有恶意,大着胆子回答。

    沈淮书一愣,随即道:“甚好。”他从手下拿过一个锦袋,“请你们吃糖。”

    余祯手紧抓着沈愿,脸色正经:“不了,我们自己有糖。”说罢,头也不回的牵起沈愿向府内走去。

    停在原地的沈淮书看着两个小孩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马车上的东西被一箱箱搬入沈府,久未住人的竹园大门开敞,下人陆陆续续往里面添置新物件。

    “大哥这次回来,准备待上多久?”沈淮安和李因一左一右,中间的沈淮书缓缓走到梅园:“待上一月左右。现在的梅园可是愿儿所住?”

    李因心里一登,表面不显:“梅园下雪时景色极好,愿儿孩提时便从主院搬去了。”她顿了顿,问:“大哥,愿儿刚刚去了外面玩耍,可要让人去叫唤?”

    “不必。我想,刚刚已经见到了。”沈淮书说完自顾自笑了笑,徒留原地双眼迷茫的夫人二人。

    话说余府这边,孩子心性最是单纯,两人重归于好。

    “那我走了。“沈愿拒绝了余祯同行的请求,“你今日的书还没背完呢,小心等会你祖父罚你。”

    余祯挺直的站在门口,眼神可怜巴巴的:“那你明天还来吗?”

    “看我心情啦。”沈愿挥挥手,提着食盒回府了。

    余祯望着沈愿远去的背影,直到人走了个拐角不见踪影,他才返回到房中,小心的拿出沈愿捏的泥人,爬上椅子,小心翼翼的摆在书架的最顶上。

    “爹?爹!”

    沈愿呆愣愣的站在大堂上,看着主座上的那人,他仍穿着和今早一样的白衣,头戴玉冠,大概而立之年,眼角的细纹透出他淡淡的疲惫。他见了沈愿,起身走到沈愿面前,慢慢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感概道:“已经这么大了。”

    沈愿却反身一扭,躲到了李因的背后,一脸防备的看着沈淮书。

    沈淮书手猛地落空,手悬在半空中。

    一室寂静。

    李因蹲下来,抱住沈愿:“愿儿,不可无礼。”

    “无妨,来日方长。”沈淮书此刻已经把手收了回来,背到身后。

    京城的稀奇玩意流水般送到了梅园,有好玩的东西,作为小孩子的沈愿自然玩得不亦乐乎,但她仍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不太热情。

    毕竟是两回事。

    沈淮书也并不急于求成,他只是每日坐在沈愿的必经之路独自一人下棋,沈愿刚开始还能视若无睹,但被二婶说过之后,有时会上前问安,但依旧不叫沈淮书父亲。

    “一个人怎么下棋?”沈愿这次终于忍不住上前问。

    “有何不可?”沈淮书落下白子,把黑子收入,“与自己博弈,不是更有意思吗?”

    沈愿摸了摸鼻子:“听不懂,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来一局?”

    话音刚落,沈愿坐上石凳,“我只会下一点点,你是大人,我是‘小人’,你得让着我点儿。”

    清风吹过,亭内轻纱摆动,棋桌之间,白子引导着黑子;一大一小,各居左右。

    亭外,李因和沈淮书两人依偎在一起,仿佛回到数年前,沈淮书着一身白衣温柔看着对面的女子,女子碧玉耳坠挂在耳边,眉目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昨日之事,至今仍历历在目。

    “京城长什么样?”沈愿突然问道。

    “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沈淮书思索几秒道。

    “这里真的看得到吗?”

    山顶凉风瑟瑟,俯瞰脚下,点点微光;举目望去,却是云雾缭绕,仿佛置于仙境。

    “可。”沈淮书抬起手臂,指向北方,“看向最亮的地方。”

    沈愿顺着指尖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抹最亮的光,衬得周围异常黯淡。

    她看了许久,心底莫名升起莫名情感。

    是向往吗?她不知道。

    “京城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 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 ;箫鼓喧空,几家夜宴。”沈淮书的声音仍在继续。

    衣摆被南风吹过,飘向北方,沈愿感觉自己下一刻也要被吹向那个地方了,“我也能去太学吗?”

    “有何不可,你是我沈淮书唯一的女儿。”沈淮书眼里漾出笑意,伸出手,“山顶风大,下来吧。”

    沈愿又问道:“那我能常回江州吗?”

    “自然。”

    终于,沈愿伸出小手盖在大手上,大手反握住小手,紧紧牵着。两人提着灯笼,踏上了回家的路。

    “爹。”

    “欸!”

    竹园才刚刚迎来旧主,梅园的东西却一箱箱搬出来,下人们有条不紊的行动着。

    “该准备的东西,婶婶都备好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李因红着眼看着沈愿上了马车,一旁的沈淮安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搂在怀里。

    “若是课业不忙,我定会回来看你们!”沈愿从窗外探出头。

    马车缓缓驱动,沈愿却突然掀开帘子,大喊着停下,余祯小小的身子跑过来,怀里还小心的捧着丑的看不出人影的泥人。

    “小鱼儿,你怎么出来了?”

    薄薄的细汗铺满了余祯的额头,他心口还在剧烈跳动:“我、我来送你。”

    “对不起,我违约了。”沈愿走下马车,这些日子她特地避开余祯,就是不敢和他当面对视。

    他一定认为我是一个不守信用的坏孩子,沈愿想。

    “我早知道的。”余祯摇摇头,把怀中的泥人拿出来,“还记得它吗?”

    “我捏的小人自然不会忘记!”沈愿急着把她的小人也拿出来,“看,我还特地带了‘我‘呢!”

    “那你不要忘记它好不好?”余祯眼睛红彤彤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竖起小拇指,“拉钩上吊不许变。”

    “我不会忘记的!”沈愿毫不犹豫的勾上去,“骗人是小狗。”

    不要忘了它,也求你不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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