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夏天的气氛渐浓,还未到五点,天边就渐渐泛起鱼肚白,柔和的光透过云层投射到地面,玻璃窗上晕出透明的水汽,很快消失不见。

    值班室内,林春雯整理着巡逻的工作笔记,木制色的书柜上放着一本本的养老书籍,她开了一盏灯,仔细对比病人的饮食数据情况。

    安静的氛围在空旷的室内逐渐扩散开来,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林姐,5号床病人不见了!”

    林春雯心尖一跳,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略显重的痕迹,来不及思考,她捞起披在椅背上的薄款外套迅速向门外走去。

    “咯吱”一声,门再次关闭。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着点安抚人心的意味,纸上那道明显的痕迹下正写着“兰书颜”三个字,正是那位不好好吃饭患有心理疾病的老人。

    …

    “奶奶,这里有白粥鸡蛋,还有豆浆油条,”

    病床前,林春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将医用餐桌拉起横放,她看向兰书颜,伸手指着同事刚从食堂买回来的早餐,“你想吃哪个?”

    兰书颜脸上没有预料中的喜悦,反而沉闷地摇了摇头,将脸撇向一旁表示无声的抗拒。

    “那你想吃什么?”林春雯无声地叹了口气。

    依旧是意料中的沉默。

    林春雯抿了抿唇,再次出击:“我喂你好不好?”

    她试着用勺子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一口气,等温度不那么烫了再喂到兰书颜嘴边。

    兰书颜看着那一碗粥,眼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好在愿意开口配合吃饭了。

    林春雯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左手拿了个鸡蛋在桌上敲了敲,剥好皮将鸡蛋分成小块,混着白粥喂给兰书颜。

    喂饭空隙,林春雯看着窗外,竹影蹁跹,热烈的光线在湖面跳动,像极了细碎的金光。

    正出神,林春雯感到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

    回头一看,兰书颜正盯着自己碗里的那碗粥,嗷嗷待哺。

    林春雯回过神来,眼里浮现几分笑意,接着喂了起来。

    “不嘛,我就要吃就要吃!”

    病房外的公共椅上,一个老人扯着她身旁男人的袖子,眉头皱起,嘴巴嘟囔着些什么。

    从林春雯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男人环抱着胸,低垂眉眼,面上情绪很淡,指尖有规律地点着手臂,不理会一旁老人的请求。

    又是一个不懂得尊重老人的。

    林春雯收回了目光,很快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欲望。

    另一旁,向衍看着还在试图耍赖的奶奶,眉头皱起,语气略微加重:“再说一遍,你要吃什么?”

    向婷婷一听,撒泼打滚的势头顿时弱了下来,头恹恹的,像个败战的鹌鹑。

    向衍见状,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不是不给你吃,只是医生才刚刚嘱咐我,你糖尿病不能多吃甜的,奶奶你不知道么?”

    “哦,”向婷婷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不吃就不吃嘛,凶什么凶。”

    向衍闻言,举起手机在半空摇了摇,眉梢微扬:“既然这样,那我取消刚刚点的福春楼的点心好了。”

    福春楼是一家百年老店,店铺规模很大,除了继承先祖百年前流传下来的点心配方,店主还会应和当下年轻人的需求推出创新网红产品,也是在近段时间,他们才推出适合糖尿病老人吃的无糖点心。

    向婷婷惊得起身去抢男人手里的手机,向衍很快放下手机,安抚着:“好了好了,不取消,都给你吃,嗯?”

    向婷婷喜笑颜开,满意地点了点头 。

    …

    “兰书颜那败家娘们病房在哪?!”

    护士站,几个肥头大耳身强力壮的男人走了进来,各个穿金戴银,嘴里吐露国粹抱怨着。

    “艹他娘的,什么不想吃饭,我看就是纯给惯的,饿她几顿就好了。”

    一向清净的疗养院突然闯入了几位“不速之客”,过往的人频频望去。

    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察觉到打量的目光,啐了一句:“看你妈啊看!”

    “先生,这里是病房,请保持安静。”

    护士站排班的小荷见场面有些控制不住,连忙出来打圆场:“兰书颜病房在最末病房的3号床。”

    一旁的清露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算你识点相。”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入,又浩浩荡荡地调转方向离去。

    “没有搞清楚状况下就无端泄露病人信息,”等人走后,清露抿了抿唇,还是开了口,“你就不怕出事?”

    小荷身子往前探了探,听到同事这话,身形一顿,似笑非笑:“你不也默认了?”

    ……

    饭很快喂好,林春雯拿纸巾擦了擦兰书颜嘴边的米粒,语气温软,如同哄小孩子的语气:“你看,我们也能吃完一碗饭是不是?”

    随后她替兰书颜理了理鬓角边的碎发,眸中关怀:“以后咱们也要像今天一样,好好吃饭,好不好?”

    兰书颜面色动容,嘴巴嘟囔,像是要说些什么。

    林春雯耐心等待,只是还没等到,却等来一群闹事的家属。

    “好你个老婆子,原来躲在这里享福来了!”

    身上金链戴得最多的大汉目露凶光,质问兰书颜。

    “亏我还每天在家担心你吃不饱饭,睡不着觉,”男人骂骂咧咧,似乎下一秒就要抡起拳头冲上来。

    兰书颜一改刚刚的松弛,身子紧绷就要往林春雯身后躲,扯着袖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林春雯安抚性地握住那双手,她转头看向面前的一群人,勾了勾,但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几位,闹事呢?”

    眸子扫过面前几个人的面容,在心底暗暗记下:“不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一瘦小如鸡的男人贼眉鼠眼地笑着:“这不就是疗养院嘛,还能是警局不成?”

    “你们要想也不是不成,”林春雯拿起手机在半空晃了晃,“我可以现在就报警。”

    男人脸色一变,见对方看是不好惹的主,大手一挥,不耐烦地说:“识相的,劝你别多管闲事。”

    不料力道没控制好,林春雯手里的碗飞出前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飞溅起的碎片不小心擦过林春雯的手臂。瓷片在地上爆出清脆的碰撞,一瞬间,门外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林春雯垂下眼,羽翼般的睫毛在眼睑上扫出淡淡的阴影,窗帘将室内切割成明暗两部分,女人一半的侧脸隐匿在暗处,让人看不起她的神色。

    正和向婷婷讨价还价最多只能吃三块点心的向衍,听到动静,争抢点心盒的动作一顿。

    病房门没有关全,里头几道争执声透过墙壁传到门外,向婷婷在这些声音中听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好像是平日里一直照顾自己的小姑娘,这会连点心也顾不上吃了,硬推搡着向衍让他去看看。

    向衍没办法,低声交代向婷婷几句,随后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走进病房,向衍大致扫了一眼。

    凌乱的碎片,坐在床上哆哆嗦嗦的老人,站在原地手臂带有划伤的女人,以及一群凶神恶煞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大汉。

    “各位,斗殴闹事是违法的。”

    向衍开口打破沉静,他拿起桌上放着的纱布递给林春雯,语气温和:“还好么?”

    视线从林春雯手臂伤口掠过,一道隐隐泛出血丝的划痕,细小血珠冒出随后顺着手臂方向滑下。

    向衍:“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随后他走到角落拿起堆放的扫帚和畚斗,将碎片扫进后,放下,走到对面,环视面前的闹事者。

    嗓音冷磁,语调疏离:“根据我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二条,聚众斗殴的,对首要分子和其他积极参加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有其他情形的对首要分子和其他积极参加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你们确定要接着在这闹下去?”

    林春雯抬眸看向来者。

    男人身高腿长,一套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宽肩窄腰,本应该是在正式场合出席的装扮。

    此刻却格格不入地拿着打扫工具,神色平静地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帮助。

    是刚刚在公共椅上坐着的那个人。

    林春雯刚略有些松动的眉心又凝了起来。

    她摇了摇头,态度有些冷淡,水灵的瞳孔里有几分抗拒的意味:“不麻烦了,我已经报警了。”林春雯看向那几个人,意有所指。

    向衍没有错过女人看向自己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抗拒。

    他不免心生好奇。

    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这个反应,怎么像是惹到她的样子。

    林春雯没有注意到一旁男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看向那几个大汉,举了举手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警察很快就到了,如果你们再不走的话,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凭什么报警?”人群中有人不满道,“我们是来看家属的,天经地义!”

    林春雯勾了勾唇,不怒自威:“过来看家属的?”

    “怎么?”大汉梗着脖子,“不行?”

    林春雯轻笑了声,目露嘲讽:

    “从过来到现在,你们拿出看望家属的态度了么?”

    “首先,不说进来时态度恶劣,没有礼貌,从你们的口中我并没有感受到一点对兰书颜的关心。”

    “其次,病人在休息时间应该保持充足的安静氛围,你们不但没有做到,反而还试图扰乱公共秩序,威胁疗养院员工。”

    林春雯直视对方瞳孔,冰冷的色彩在瞳孔里迅速扩散:“我想请问,这里有哪一点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探望家属?”

    连续几连问,将一群闹事者打得个措手不及。

    林春雯顿了顿,接着说:“据我所知,兰书颜的名下还有两栋房产,”略带轻蔑地笑了笑,“这才是你们来的最终目的吧。”

    前面气焰还有些嚣张的大汉,一听到“遗产”两个字,惊得面色一变,眼里略过几分心虚,却还是死鸭子嘴硬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是这种人吗?”

    “咚咚咚——”

    十分钟后,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出示文件说:“你好,有人举报这里涉嫌斗殴闹事。”

    林春雯上前一步:“是我。”

    没了继续和他们周旋下去的耐心,林春雯深吸一口气,侧过身,指了指身后那群人:“麻烦把他们带走吧。”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了解大致事项后,警察对闹事者说,“具体解决方案还得到了警局再说。”

    —

    处理完这一遭闹心事,林春雯想起护士站今天值班的两个人,眉心微沉,打了个电话让她们在值班室等着。

    “他们真是病人的家属么?”

    沉默许久,向衍开口问道。

    林春雯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碍于刚刚她的出手相助,她倒也没给对方多差的脸色。

    轻轻点了个头,算是回应了:“也不算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闻言,向衍就知道差不多是怎么回事了,想了想,说道:“他们还会再来的,如果需要律师帮忙的话,可以找我。”

    林春雯将餐桌放回原处的动作一滞,随后应下:“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嘎吱——”

    门口,向婷婷碰着一大盒点心,有些心虚地看着病房里的人。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

    “我只是路过!路过!”

    向衍额上掠过一丝黑线,他朝前走去,领着奶奶进了病房。

    拎过那盒点心颠了颠,察觉到明显少于一半的重量,向衍语气上扬,有点无奈:“奶奶,我们刚刚是怎么说好的?”

    “唔——”

    一说起这个,向婷婷就心虚地扣着手指,随后伸出四根手指头,字正腔圆:“4!”

    向衍气笑了:“我怎么记得我说的是3块?”

    俩人一问一答,林春雯很快搞清了状况。

    原来,窗外偶然一撇的场景不是不尊重老人的惯例。

    面前这个看起来冷漠无情的人,也会有体贴的一面。

    —

    周末,林春雯准备去参加一档有关老年人的公益讲座。

    这档讲座的主持人竹闻肖是著名的公益使者,每年都会捐款一大笔钱为公益事业做贡献。

    现场,林春雯坐在红色椅子上,看着大屏幕上PPT有关近几年来老人无人认养的数据,白皙温婉的脸多了几分凝重,那双弯弯的柳叶眉此刻皱在了一起。

    “看到这张PPT时,我的心情感到很沉重。”

    竹闻肖低沉的声音通过话筒扩散到大厅,传到林春雯耳里,在她泛起层层波澜。

    “我没有想到,尽管每年我都会尽我绵薄之力为公益事业做点贡献,但社会上仍是存在这么多被弃养,被忽视的老人。”

    “这些老人当中,有些子女已经去世了,成为了社会上所说的失独老人,对于他们来说,往往会面临比寻常老人更为困难的境地。”

    “……”

    讲座结束,林春雯接到疗养院的电话,电话里头的人说,有关护士站那两个人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所幸造成的后果不算太严重,医院给了她们书面警告并向病人给予赔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路上,林春雯一直想着讲座上竹闻肖激动的呼喊,心里有个想法逐渐破芽而出。

    处理完护士站的事,林春雯简单地巡了下逻。

    她决定了,要在这个灿烂热烈的夏季,做一些温暖人心的事。

    ——建立一个救助所,给失独老人一个家。

    这是她的心愿,亦是世界上千千万万公益使者的心愿。

    相信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上会有更多的救助所出现。

    —

    巡逻到向婷婷时,林春雯正在思索自己救助所的律师人选。

    通过早上这件事,她想,雇个律师以备不时之需是很必要的。

    向婷婷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

    想起这位老人的病情,林春雯开口嘱咐了几句:“奶奶,少吃点甜的哦,不然牙齿坏掉身体也会坏掉的咯。”

    向婷婷转了转眼珠:“才不会坏掉。”

    难得有了兴致,林春雯调侃道:“那要是坏掉了怎么办?”

    “哼!”向婷婷放下杯子,将头扭到一边,“那就让我孙子来!”

    随后老人转过头来,悄咪咪地用手掩唇,贴在林春雯耳边:“我告诉你哦,早上你见到的那个超帅超帅的人,是我孙子,他是大律师,可厉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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