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因下车的时候才发现不小心把钟琂的外套带回来了。她在电梯里收起来抱在怀里,沉甸甸的,还残留着一些专属于钟琂身上的气息。

    沈时因轻手轻脚地用房卡打开门,外婆已经入睡,但她还是鬼鬼祟祟地以最快速度将衣服塞进了柜子最下面,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沈时因没开灯,她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仅有的一点光亮来自她的手机。

    她给钟琂发了条微信:【我到家了。外套怎么给你?】

    信息刚发出去,沈时因就放下了手机。她不想陷入患得患失的等待之中,于是起身拿起睡衣走到浴室。

    沈时因按部就班地做完了所有事情,洗完澡吹完头发、吃了点东西、浏览网页上的新闻、列好了第二天的待办事项、读了几页书,等到躺在床上了才想起来要看看手机。

    钟琂很久之前回复了一条,只有一个“好”字。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钟琂又发了一条新信息进来。

    沈时因突然坐了起来,她看着那行字,变得睡意全无。钟琂说的是:【你睡了么?我正好到你住的酒店楼下,如果没睡的话可以下楼把衣服拿给我。】

    沈时因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了。可钟琂的衣服早晚都得还,放在她这里就像个定时炸弹,白天拿去公司也要掩人耳目,还是尽快物归原主最好,免得夜长梦多。

    想到这里,沈时因掀开被子下床。她穿着长过膝盖的睡裙,顾不上换,只从柜子里拿了件毛衣套在外面,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午夜的街道万籁俱静,偶有车辆出现,也只是在柏油沥青的路面飞驰而过,什么都不会留下。

    钟琂闲散地站在一颗梧桐树下,他穿着跟白天不一样的衣服,目光浅淡地看向酒店大堂,在沈时因出现的一刻露出了笑。

    沈时因走过去把外套塞进他手里,夜晚太静,她因为奔跑而变重的呼吸声被放大无数倍,变得清晰可闻。沈时因缓了缓才问:“你们这个时候才结束饭局?”

    “结束一会儿了。我回了趟家,觉得睡不着所以出来逛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钟琂对附近的地形不太了解,唯独只对来过一次的这里记忆深刻。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但看见沈时因跑出来的一瞬才发觉原来心里还是有期待的。

    沈时因大概正准备睡觉,针织衫下面露出一截裙角,钟琂记得这是她以前在非洲常穿的睡裙。随着她的靠近,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也笼了过来,沈时因素着一张脸,跟平时化妆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不是不好看,而是另一种不经修饰的、自然清丽的好看。钟琂不由多看了几眼,以至于沈时因说了句什么话他没听清。

    钟琂好像变得有点迟钝,他语带歉意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沈时因皱起眉,“你喝了很多酒?”

    “没有很多,酒也已经醒了。”钟琂还在想她的上一句话,“你本来说的不是这个吧?”

    “我本来在说谢谢你,明明你也不喜欢参加这种酒局的。”

    钟琂说起话来带着些懒音,尾调也跟着上扬:“项目已经全权交给我们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这种场合。”

    看来今晚的酒局大获成功,甲方的彻底放手当然跟钟琂有很大关系。他一向如此,哪怕是做不喜欢的事也要做到极致,有种既然遭了罪就要遭得有价值的决心,绝不做亏本买卖。

    初秋的风拂过,吹起沈时因的发丝和裙摆。钟琂站到了上风口,替她挡住这阵凉意,“不然我们去假山后面坐坐?外面风大。”

    沈时因没说话,只是转身朝里走。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寂静无声的走廊,经过正在打盹的酒店前台,来到中庭的小花园。

    沈时因刚坐下,钟琂就把手里的外套打开盖在了她的腿上。他很郑重其事地说:“沈时因,我看完了《2001太空漫游》。”

    “什么?”沈时因看他一脸严肃,还以为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那部电影,你在非洲园区的放映厅看过的。”钟琂说:“开头是大猩猩,然后是好长一段交响乐,库布里克导演的。”

    沈时因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挠挠头,“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很想了解你。我在想,是多孤独的人才会在空无一人的影院看完这样一部电影,当我也做完一样的事情之后,我觉得好像离你更近一点了。”

    早些时候,钟琂在凌志才面前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感情。如果连身边人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和反常,那么最被蒙在鼓里的往往是当事人,是他这个当局者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沈时因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爱上的人。如果说爱情是一门课程,在此之前他不想学,更没有人教他,以至于做得那么不及格,让人悔不当初。

    下车之前,钟琂对凌志才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继续保密,不要给沈时因造成不好的影响。”

    凌志才问:“就这么喜欢?”

    车已经停在了别墅区门口,钟琂扶着车门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

    这个时候,坐在沈时因旁边的钟琂喉结微动。他的嗓音在这个夜晚显得尤其低沉:“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后来想想,你应该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时光,我当时很不近人情地指出你的错误,几次三番地忘记你的名字,即便是后来在一起了,我也算不上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沈时因没有感受到钟琂的紧张,她反而在思考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园区里看了这部电影?”

    钟琂好不容易酝酿起的情绪被打断,他解释道:“影院老板告诉我的,你后来也常去看电影,他对你印象很深。其实自从你走了之后,大家都很想你。”

    沈时因垂下脸,她不知道钟琂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

    钟琂深吸了一口气,重振旗鼓。

    “这些人里,也包括我。”

    沈时因忽然抬起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钟琂。钟琂的神情严肃得不像在开玩笑,他那紧绷的下颌甚至暴露出几分忐忑不安。

    沈时因的嗓子有一阵发紧,她有些艰难地道:“你不应该在喝了酒之后对我说这些,我会当真的。”

    “我现在很清醒。”不仅是清醒,钟琂反倒像是豁出去了。

    “实际上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怀念我们的曾经。我忘不了你,也想参与你的未来。你身边大概不缺各方面都很合适的优质男性,走了一个郑牧又来一个林周闲,我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你会接受别人。所以……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我。”

    钟琂站了起来,对还在一脸错愕的沈时因说:“你放心,平时在公司我只会拿你当普通同事。在你答复我之前,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说完这些,钟琂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开,像是害怕听到什么拒绝的话。他走了许久,沈时因还坐在石墩上发愣。

    钟琂说的那些话……是想复合?

    沈时因很头疼。她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如果再和钟琂成为一对怨侣,那这么久以来的酸楚与坚持又算什么呢。

    沈时因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一想到复合,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注定会是一对怨侣,这是不是说明她依旧对这段关系不抱任何信心?

    沈时因烦闷地低下头,绝望地发现另一件事——钟琂的外套还好端端地搭在她腿上,居然又忘了拿。

    接下来的几天,沈时因没再主动提要还衣服的事。她有时会碰见钟琂,他每次都神色冷淡,最多略点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在会议室里也一样,他噼里啪啦地将问题往外甩,沈时因需要时刻绷紧神经才能跟上他的节奏。

    沈时因不禁怀疑,那一天晚上的钟琂真的存在吗。这个不苟言笑,凡事注重效率的钟琂才应该是她认识的钟琂。

    经历完浑浑噩噩的几天,总算迎来周末。沈时因开着车回到老房子,合同上的期限快到了,她专程过来验收进度。

    沈时因进门检查了一遍,不论是外观、质量还是进度都很达标。剩下的一点收尾工作主要集中在洗手间,地板要换成防滑的,整个淋浴设备也要拆掉重做,换成更加柔和的按摩式洗浴。

    沈时因进去的时候地面正在做防水,据工头说,再过两三天就能交房了。因为使用的都是环保材料,完工之后可以马上搬回来。

    沈时因点点头,这跟提前计划好的一样,酒店房间也刚好还剩三天到期。

    她给工人买了几瓶水送过去,交待了几句之后走下楼,打算回酒店。沈时因刚走下一段楼梯,从楼洞的空隙上看见付奶奶正拄着拐杖经过。

    如果按正常速度下楼一定会撞见,想起上一次的不愉快,再见面恐怕会尴尬。沈时因站在原地,有意等了一会儿,等那道佝偻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中,她这才继续下楼。

    沈时因刚走出单元楼就后悔了,她本来以为付奶奶要出去,可她只是往前走了一段,停在了树荫下,刚好处在沈时因的视线盲区,似乎正在歇脚。

    付奶奶已经看见了她,沈时因避无可避,只好走过去,硬着头皮笑道:“付奶奶,出门散步?”

    付奶奶笑眯眯地说:“散步回来了。”

    沈时因正想走,只听得付奶奶慢悠悠地说:“因因,谈男朋友了也没关系,付奶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下次见了我不用躲。”

    沈时因浑身僵住,她回过身,只见付奶奶依旧是笑着的,“那个男孩看着挺不错的,下次大大方方地带回家,不用瞒着你外婆。”

    付奶奶坐在藤椅上,沈时因走回去蹲在她身边,小声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已经分手了。”

    付奶奶恍然,“所以你真的是单身。”

    沈时因重重点头,“我确实是单身,外婆没有骗您。那您以后能不能继续跟我外婆做朋友?”

    付奶奶愣了一瞬,随即笑个不停,“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种人,当不成亲家就要跟你外婆绝交?”

    沈时因被她笑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付奶奶好不容易止住笑,凑到沈时因跟前问:“那你前男友是不是在挽回你?”

    沈时因有些羞赧地别开脸,“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要是不敢跟你外婆讲,就跟我说说。我早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可多了,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沈时因的确为这事苦恼不已。这么多天以来,她连梁冉都没说过,此时面对这个几乎可以算得上陌生人的付奶奶,她反倒有了些想倾诉的冲动。

    “最开始我以为他对我只是抱着那方面的想法,您知道吧,就是他没有别的认识的人,我是最方便快捷的选择。但后来他说了些很诚恳的话,像是在认真对待这段感情,可我还是没法完全相信他。他那个人从小过惯了顺风顺水的人生,或许是我的离去让他产生了一丝挫败感,原来世界也不全由自己掌控的偏离感,但也仅此而已。”

    付奶奶突然出声,“你先等等,你不要去怀疑他对你的用意,先想想你对他是什么感情。”

    “我对他?”沈时因凝神想了想,“我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更别说还有一层上下级的关系,就算再走到一起也只能继续做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侣。”

    “你是在答非所问。”付奶奶说。

    付奶奶直视过来,沈时因竟然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就在两人陷入沉默之际,二楼的水管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一道水柱凭空喷出来,将树丛浇得湿透。

    爆裂的动静引得好多低楼层的住户都走了出来,纷纷朝楼上看去。沈时因急忙搀住付奶奶,走到离喷水处远些的地方,她左看右看,发现出事的那家住户怎么看都像自己家。

    二楼窗户猛地探出来一个脑袋,在水雾缭绕之间,沈时因看清那人正是负责自家装修改造的工头。

    工头看见沈时因也像找着了救星,他呼喊道:“坏了,大楼水管太老,年久失修,我们刚一接上新的管子就爆了。”

    沈时因大声问:“能修吗?”

    “能是能,”工头说:“就是得整栋楼都重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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