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七月入职季踩着六月毕业季的尾巴悄然来临。

    酷暑刚刚起了个头,如今正值气温最毒辣的时光,哪怕只站在室外片刻,都能把人热到不省人事。

    这么说来黎与希在室内吹着凉爽空调的环境倒像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只是这种福气,要忽略她面前的对话者,才能成功凑效。

    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值壮年,颅顶却已然开始有稀疏的走向。

    嗓门倒证明了中气依旧十足。

    男人怨念一句接着一句,大有不罢休的趋势。

    “说好的六点,我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她怎么可以迟到呢?”

    “合着她迟到了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旁边的女士找我说话,不回复显得多没有绅士风度?”

    男人边说边昂首挺胸,一副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模样。

    “再说,加个微信怎么了?”

    “要我说啊,你们这些女的,没事就爱想太多。”

    很好。

    黎与希手头女嘉宾的个人行为,就这么被他划分了性别壁垒。

    像是话里话外不把令他不满的行为,统统归结为女性的群体行为,就丧失了讲话条理一样。

    黎与希嗤笑一声,“邻座的女士找你说话?”

    她一句道破玄机,“还是你缠着人家要的微信?”

    男人颇有些被踩了尾巴的跳脚,“不是,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把你们经理叫过来!”

    “……”

    办公区域的每个角落,都能回荡出男人气急败坏的声调。

    是与所谓冒着粉红泡泡的相亲公司格格不入的,歇斯底里的失态场景。

    明明才刚刚入职了一个星期,黎与希像是给经理带过来了一个月的工作量。

    任务甚至还有愈加繁重的趋势。

    等经理卑躬屈膝,又极度好声好气地把半秃男送走,堆起的满脸笑意顿时决堤。

    “黎与希!”

    经理徐哥长叹一声,语气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什么时候你能让我少操点心。”

    被点了大名的过错方还颇有那么些不服气的意味,“可是他明明——”

    “没讲真话?”,徐立摇摇头,“进社会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身不由己。”

    *

    拖着副显而易见的残躯回到出租屋里,甘玮佳难得先她一步悠哉游哉地在沙发上泡脚。

    熟稔到极致的闺蜜就是会有此般默契,一个眼神就能判断出对方如今状态如何。

    甘玮佳捞过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低,语气虽柔却同仇敌忾,“又遇到奇葩客户了?”

    甘玮佳和黎与希同样出身于宁城大学旅游管理系。

    毕业后,黎与希不走寻常路地找了家婚恋公司从头开始,而甘玮佳则将她们在校参加的远足社拓展成了接待小型企业的素质拓展团队。

    她们这样的初创团队,工作时间尤为不固定。

    说白了就是全凭客户要求。

    有时可能三五天都在家躺尸,可若是来了活,一个星期不着家也不是没可能。

    就比如她前几天,才刚刚接了个把新入职员工培训定在了临市竹海景区的公司业务。

    这单结束后,甘玮佳此刻算是刚结束了个大项目的放松状态。

    黎与希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嗯。”

    虽说她能理解,内心抱怨却仍免不了,“又被经理批评了。”

    甘玮佳嗐了声,给好友宽心,“不是有句网络热梗嘛——真正的寒心从不是大吵大闹,而是不再主动,不再谈心。”

    “他也是觉得你有进步的空间嘛。”

    碍于泡脚桶的外在限制,甘玮佳没法移动位置,只能隔空朝黎与希热切挥手,一双眸子里全是跃跃欲试的招呼。

    她目光灼灼地好奇,“这次也是要求一箩筐的相亲男?”

    “不是。”

    等黎与希原封不动阐述完她配对的男嘉宾,在约会女生迟到的十分钟里,火速勾搭上了邻桌姐姐的实情,换来的是甘玮佳暴呵的一句“好家伙”。

    原本安慰好友的任务被抛诸脑后,甘玮佳满脑子都是见识了大场面的震惊。

    “你这是,每天一个恐婚新素材啊。”

    “说真的”,甘玮佳开始好奇,“你这工作要是做久了,会不会精神上就永远游走在婚姻之外了。”

    黎与希托着脑袋,都快要魂游天外。

    “婚姻外不外的倒不好说。”

    短暂的打工经历算是让她对负责接待的工种有了那么些由衷的敬意,或者说同为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她叹:“以后这种听客户提狗血要求的职业同僚们,我都要狠狠怜爱了。”

    似是被她的话题提了个醒,甘玮佳起了个勉强扯得上职业同僚的相关话题。

    时光从不在当初停留,久到一晃又过三年,似乎不论何事都能在会心一笑中化为笑谈。

    “对了希希”,她问却还是小心,“你还记得陈学长吗?”

    记忆陡然被拉回至那年盛夏。

    仅她知晓的,湖边落寞男生身影,和自此销声匿迹后未知前途的命运相连。

    黎与希点点头,“记得。”

    说起陈翊川,只要当时未毕业的校友都不会全无印象。

    “他当初真的很可惜”,甘玮佳唉了声,惋惜道,“一片光明的前途,如果能顺利毕业,怎么也得业内佼佼者了吧。”

    “却偏偏出了那样的事情。”

    “说起来他那种听客户要求,比你更惨。”

    “怎么样,找到个垫底的,是不是也该身在福中知点福了。”

    那些年的宁城医学界出了件轰动一时的案例。

    宁城中心医院的新起之秀,尽管年轻却有着丰富临床经验的主治医师,因一次失败的外科手术生了心结。

    手术的胜败乃是常事,医生的使命仅仅是尽全力治病救人而已。

    可那次不同的是,躺在病床上的,是他家里最宠爱的小侄女。

    医不自治。

    可或许是急迫的救人心切。

    失败后承受的痛苦更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前途大好者再也没勇气站上手术台,而多年的专业培养到这里戛然而止。

    似乎前半生的努力就这么付诸东流。

    说起来和陈翊川的情况极为相像。

    却终归是存了不同。

    甘玮佳三下五除二地扯过毛巾,将泡好的脚从泡脚桶里提出来。

    “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她晃了晃黎与希,“你没看网上的帖子说嘛,回家先洗漱,能量条快速回补。”

    她顺着这条思路将黎与希人往浴室推,“快去把工作疲惫剥离开,等会姐妹带你开启晚间幸福生活!”

    不知道她又在琢磨什么歪点子,黎与希有些无奈的样子,“干嘛?”

    甘玮佳安排的明明白白,“喜坊街开了家超火爆的炸串,一起去撸一把?”

    不愧是向导出身,宁城好吃的好玩的根本不在本地百事通小甘老师话下。

    她找的这家店位于本地尤为出名的美食一条街,每到晚上人气旺盛的像是人头攒动的旅游景点。

    拥挤到哪怕想要溜进去,都要费些力气。

    别看平时黎与希路见不平大胆开麦,胆大且正义。

    实际上若不是有甘玮佳带着,自己根本就是个连长队也挤不进去的瑟缩小女孩。

    炸串店香飘十里,尤其是炸大鸡腿的火候实属一绝。

    外皮酥脆,满口留香,内里肉质更是肥美。

    像是传闻中的快乐水,一口下去就让人忘掉了所有愁与忧。

    两人边走边大口快意地啃,自顾自到形象全无。

    唇齿忙碌,目光却闲置到百无聊赖。

    不知怎的,黎与希视线猛然敏锐捕捉到一道看似熟悉的身影——依稀与她们刚所提及的人物具有近乎满分的重合之处。

    每隔几步就会出现一盏的路灯打下错落光影,伴着店铺灯光将立体深邃的五官衬托清晰。

    黢黑的瞳眸,鼻梁高挺,薄唇延展出的下颌线轮廓分明。

    是即便放在人潮中,依旧优越到令男士嫉妒的容颜。

    一晃而过的正面,最后印在黎与希脑海的,是在喧嚣鼎沸处,也依然极致从容的步伐。

    男人穿着妥帖的衬衫和西裤,沉稳又成熟,整个人干净到像是与周遭环境相悖。

    当年介于男生和男人间的最后一点稚全然褪去。

    动作举止间,再也没了曾经不经意间透出的,几分颓丧的无力感。

    太长时间没见,印象也没了原先的清晰。

    更别说他们原本就称不上多熟的关系。

    不过他最后还是回了宁城,而且目测下过的应该没那么糟。

    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看来她也不再是值得他知会的对象,如今陌路才是适宜的定义。

    黎与希视线追随,脑袋随着男人的方位摇摆。

    对面似有所感回眸的前一刻,黎与希掐准时机垂下眼眸,逃避似的地留给对方陌生背影。

    而说起来逃避的人本不该是她。

    身后一道灼热目光,依稀是黎与希的感官错觉。

    男人的视线从飞扬的高马尾上收回,于灯光昏暗处,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

    急促又刺耳的铃声响起时,陈翊川眼眸里的笑意仍未完全消散。

    方炜大喇喇的声音像是存心要和四面八方的声响叫嚣,“哪呢老陈,就差你了。”

    陈翊川简要回:“在路上了。”

    “你可别骗我”,这句话大概确实有些敷衍的意思在,他哀嚎一声,“你别是根本还没出门。”

    陈翊川止了话头,手机随着摆手随意轻扬。

    杂乱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至对面,这下那头听清了。

    “靠!你该不是从喜坊街过来的吧!”

    陈翊川平静无波,“如你所言。”

    “啊啊那可是著名拥堵圣地,人流大本营”,方炜的疯成功转化为蔫儿了吧唧,“没大半个小时别想出来了。”

    “是我的错”,陈翊川垂了眼皮,他没那么多瞎讲究地叮嘱,“你们先吃。”

    “唉不怪你,是我大意了”,方炜开始自我剖析问题,“忘了你刚回国,可能不熟路况这茬了。”

    他很豪爽地打包票,“没事你慢慢来不着急。”

    “兄弟们等你。”

    通话掐断,此起彼伏的声响重新撞入耳蜗。

    如此环境下,并不会随着挂了电话,就降低噪声的分贝评级。

    陈翊川望了眼适才与女生迎面的正对方向。

    不知想到什么,不由弯了唇角。

    这条路的确是地图步行最短的直线推荐,无心之失在起始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大概是懒得折返回去。

    陈翊川就这么顺着喜坊街龟速前进,却讶异于回国后不期而遇的首位旧识竟会是黎与希。

    陈翊川垂头,笑了。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

    无论分别多久总会再重逢,看来和她的缘分着实匪浅。

    多年未见,她不变的仍是乖巧的脸,精琢清秀的五官像是骨子里都刻着乖顺。

    而女生一本正经的外表下的更深处,隐约透露的则是截然相反的乖张。

    和当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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