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樵走回宿舍,其他两个室友都有选修课,宿舍里只有应晨一个人。

    应晨见她推门进来,抬头问了一句:“樵樵,今天送你的那个人,是叫陈西原吗?”

    宿舍并不太冷,还穿着夏季的吊带短裤,往自己脚指甲上涂着有些刺鼻但鲜艳的指甲油。

    白樵把自己东西放好,转头看向她:“是叫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

    应晨仰起脸笑:“还真是巧了,这个陈西原是杨珏时的朋友,我在他手机里见过这个人,你呢,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她把自己和陈西原的事情简单说给了应晨听,最后说了一句:“我以后就不在那间酒吧唱歌了,可能就见不着了吧。”

    应晨对陈西原这个人也知之甚少,只是偶尔听杨珏时提起过,一来二去也就记住了。后来在杨珏时的手机里看到过,怎么说呢,那是张见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脸。

    那是不知道谁录的视频,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怪叫,镜头扫到他,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嘴里咬着一根烟,低头在玩手机上的贪吃蛇。

    没想到今天见着真人,还是因为白樵。

    她依稀还记得,杨珏时说陈西原前两年刚去了美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想见自然是能见到的。”应晨把指甲油合上,笑盈盈地看她,“我刚在底下瞧你俩这郎情妾意的样子,都没忍心叫你,他那么看着你,绝对是对你有意思了,樵樵,你还真是走运啊。”

    “走运?”

    应晨已经完成自己脚上的工程了,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道:“是呀,他家背景挺深的,而且人长得也好看。”

    他的背景白樵并不清楚,但陈西原长得确实好看。鼻梁高挺,眉眼倦怠,身上总携着淡淡的酒香,在车里久了,就被酝酿出冷的味道,太过独特,于是让人记忆深刻。

    她并不了解陈西原,只知道这么一个名字,知道他是应晨男朋友的朋友,其他的,年龄,身份,过去,一概不知。

    像是被倒在杯子里的酒,看到了他的颜色,闻见了他的气味,却始终没能进嘴里尝一尝。

    不知道是应晨的暗示还是怎么样,白樵一时间忍不住开始想那个男人,想他说过的话,看她时的表情,最后是他笑盈盈地跟自己说,这是老天给他们做媒呢。这么想着,她的掌心开始微微发烫,好像那两个字是什么神符咒语一样。

    那天的雨不大不小,却总是不停,让人蓦然地烦恼,她去把阳台上晒着的衣服收进来,规规矩矩地叠好放进柜子里,一抬眼,就看见了那方带着Scritto的手帕,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已经起了些褶皱。

    她伸手去抚,怎么也抚不平。

    大学的生活总是存在很多割裂,并非任何人都是绮丽多彩,譬如白樵。大二之后她的课就变得密集起来,于是不得不牺牲自己其他的时间去做兼职,生活密得像是张网,把人罩在网里,想喘口气都难。于是她就鲜少去想别的事情,那个曾让她掌心发烫的名字,如今已经开始渐渐降温。

    周五下午是她为数不多的空闲,没有课要上,而且也没有兼职,白樵就陪着朋友程砚去听课了。

    程砚是她在刚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他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家里是开医院的,他却学了法语,励志要当一名翻译。照他说的,他有个哥哥,也学的临床,家业既然有人继承,他就想学什么学什么了,也省的以后争家产。

    他们同一天来澄大报道,两个人都迷路了,各个院的学长学姐前都有一大堆新生,问个路都问不上,白樵看着程砚满脸书卷气的样子,以为他也是文院的,七拐八绕地把他给带到了文院宿舍楼下,到了地方他才说自己是外语法语专业的学生,于是白樵又七拐八绕给人送回去了。那天太阳很大,两个人都孤立无援的,颇有了些共患难的意味,于是友谊就建立的顺其自然。

    周五那节课是个大课,一间教室快两百多学生了,人山人海,谁也不认识谁,白樵很容易就跟着程砚混进来了。

    两人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白樵看着这么多人,随口说道:“我们碰上这种水课好多都逃课了,你们法语的学生这么刻苦吗?”

    程砚坐定跟她解释:“我们碰上水课也是要逃的,没办法,这个老师的人格魅力太大了,听说是苏黎世留学回来的,还是译协外事翻译委员会的会长。她的课很受欢迎,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抢上的,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也跟众位学子一样翘首以盼,教室是阶梯式的,坐在哪一行都能看得清。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的时候老师才进来,白樵看过去,是个女老师,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裙,头发微卷,笑起来十分温柔,看着很有气质,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白樵嘴里发出一声赞叹:“看着好年轻呀,这么厉害。”

    程砚接着说:“她叫简思恩,我有一次去办公室看到她的资料,才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前途无量。

    虽然有程砚做朋友,她也只能听懂两句简单的法语,老师上课说得那些疑难杂句,本专业的学生都有些吃力,更不要说她这个门外汉了,于是就埋头做自己的事。

    程砚给他们俩找了个兼职,法语翻译,他在法国待过几年,语言环境好,也比别人有天赋,现在已经能很自如地翻译了。只是相比之下,他的中文水平就没有那么高,就需要白樵这个文院的学生来给他润色一下。

    课上到一半,她的文章也润色到一半,忽然听到台上的人说到了她:“坐在第五排的女同学,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程砚戳了戳她的胳膊,“叫你呢。”

    她有些猝不及防地站起来,惹得台上的女老师轻笑了一声,随后就是一长串的法语,说完问她:“这句话你有什么更好的翻译吗?”

    程砚跟她打小报告:“一时穷困又有什么好怕的这一生本就是风雨飘摇,但仍可以不停向前。”

    她仔细听着,如是回答了出来。女老师笑笑,将他们明目张胆的“打电话”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反而夸赞:“意思很对,就是缺少意境,但其实这句话在也可以用一句中国古诗词概括解释。”

    老师看着白樵,等着她回答。

    白樵皱着眉头想了想,毕竟是文院的学生,文学功底还是在的,想了一会儿,试探问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老师对着她点点头,又问了一句她的名字。

    她懦声回答:“白樵。”

    白樵坐下,刚才猛然被叫起来,现在心跳的还有点厉害。

    程砚靠过来跟她说:“不愧是文院才女呀,这下简老师肯定记得你了,下次说不定还叫你,你以后可能都要来陪我听这门课了。”

    “不会吧……”白樵撇着嘴哀怨地看向他,往讲台上看了一眼,“这个简老师记性这么好呀?”

    “她记性很好的,虽然教书只是副业吧,但是有一次一个同学在课下问了她一个问题,过两个星期她再来上课的时候还记着呢。”

    白樵悲哀地垂下脑袋,又往台上看了一眼,老师还在接着往下讲,说起很多中文翻译成法语之后,在意思准确的情况下,其实很难兼顾意境。教室里开着窗,有风吹过来,凌乱她鬓角的头发,她轻轻别在耳后,风雅万千。

    一节课上完,白樵的文章也已经润色完了,拿给身边的程砚看,他开始毫不吝啬地夸她,说她以后肯定是个大作家,大诗人。

    白樵有个毛病,不管熟还是不熟,被人夸总会觉得很不好意思,连着动作也会不自然起来,又是摸摸耳朵又是摸摸鼻子的,然后在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

    她也并不想做什么大作家大诗人,也知道自己大约不是那块材料,老老实实做个记者就挺好的。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实在是没什么大追求。以至于应晨跟她说起陈西原家境多么深不可测的时候,她都觉得完了完了,以后不能惹到这个人。

    下课铃声响起,简思恩讲完最后一句话就说了下课,从不拖堂。下课之后她也不急,打开保温杯,慢悠悠地喝里面的茶,等学生都走完,才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在最末流离开。

    程砚说,她这是在等学生有没有问她问题的,如果自己一下课就走,学生们有问题可能就来不及问了。

    白樵点点头,伸出一个大拇指:“好老师!”

    两人相伴走出去,打算一起去到校外吃晚饭,顺便再对一下稿子。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一阵风吹来,让白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陈西原。

    其实是看见了应晨,她和程砚往外走的时候,就碰着了正要上车的她。

    应晨也瞧见了白樵,拉车门的手顿了一下,朝她招手叫她过来。

    白樵和程砚一起走过去,问她:“你又要出去呀?”

    应晨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明天早上的英语角活动可能去不了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签个到呀?”

    她点了点头:“你到时候把活动教室和时间发给我吧。”

    “谢谢你啦。”

    应晨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声音甜腻腻的,她靠过来的时候,白樵在空气里问到了香甜的Burberry的粉红恋歌的味道。应晨最近偏爱这一款香水,泛着一丝甜味,很符合粉红恋歌这个名字,只是闻得久了就觉得有些腻了。

    两个人的对话到此结束,正要分别时,副驾驶的车门忽然打开了。

    陈西原从车上施施然下来,看向白樵的眼神永远含着笑。

    而后不急不缓地问了句:“男朋友?”

    “啊?”她愣了一下,又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陈西原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没去看她身边的程砚一眼,又学着应晨的样子在她鼻尖轻蹭了一下,看她受痒躲避的样子,:“你们认识?”

    她又点点头:“我们是朋友。”

    “朋友还挺多。”他说,“去吃饭?”

    白樵又点点头,两只手抓着双肩包的背带,跟个春游的小学生一样。眼睛转了转,说了句:“好巧,你们也认识。”

    “是挺巧的。”

    陈西原的神色无甚变化,看了一眼身边的应晨,他并不认识这姑娘,只是听杨珏时说要来澄大接个人,想着白樵也是这学校的,就跟着一块来了,没想到还真就这么巧。

    和与程砚建立友谊时一样,他们俩也是顺其自然,她和陈西原之间像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水流到哪儿,故事就该到哪儿了。任谁都没有觉得奇怪,白樵好像一直都清楚,有人的目的都不单单是做个朋友的。

    她望着那双倦着的浅棕色眼瞳想,应晨说的大概真的没错,遇见陈西原是挺走运的,可与他深不可测的背景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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