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宴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一,永嘉公主被京城的儿郎们追捧为“桃花仙子”,她的衣着妆容女娘们纷纷效仿。二,长兴羊毛坊的胭脂水粉以及绢纱卖脱销了,不光羊毛坊,京城各家的绢纱都卖断货了。三,元正帝收到了很多豪门勋贵以及朝臣家的求亲折子。

    桃花宴后新城长公主入宫看望淑太妃,说起当日的情形眉飞色舞,老太太打量一番闺女,“永嘉我是没瞧见,不过你今儿这打扮我瞧着就很不错,比平日里好看些”,新城长公主今日也是一袭轻纱,脸上画着“出水芙蓉妆”。

    “儿臣听说好些人家都给皇兄上折子想求取永嘉呢”

    “我也有所耳闻,说起来永嘉今年十八,亲事也可以相看了,且看他们父女怎么个想法吧”

    元正帝的想法就是,把闺女叫进宫问问她的想法。咸安宫的花园子里,元正帝坐在上首,淑太妃、新城长公主、永嘉公主分坐两侧,“今日把你叫进宫就是想问问你,对自己的婚事如何想的?”

    永嘉公主无可无不可道:“父皇看着办就是,儿臣听父皇的”。

    “到底是你的姻缘,自要问问你的意见。这样吧,朕叫人把京城各家儿郎的画像理出来,到时你看看可有中意的。前朝事忙,朕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届时叫太妃和你姑母帮你参详参详。”

    淑太妃乐呵呵地:“此事我老太婆乐不得呢”

    新城长公主成婚没几年,与驸马情投意合,颇懂女儿家心事,遂问道:“永嘉,你可有中意的人选,或者你喜欢哪一类型的儿郎,咱们也好有个侧重不是。”

    永嘉公主没有特别中意的人选,但是想要个什么样的驸马她是想过的,“父皇,儿臣虽则不敢说顶顶优秀,但自幼在宫中教养长大,父皇还曾跨过儿臣的功课。驸马不敢说要多有才学,起码我说什么他得能懂吧;再则,相貌不能丑;三嘛,心性要好,公主为君,驸马为臣,既得着皇家的爵位恩赐,倘若反过头来觉着自己受了多大委屈,这就没意思了;四呢,得能与我说的来,这个是顶顶重要的。”

    当年太祖为防止外戚擅权,特明旨规定驸马不得入朝,只安享富贵即可。再者,自来男尊女卑,到了公主这里,驸马在公主面前先是臣,然后才是丈夫,当真极考验心性。

    元正帝蹙眉:“别的都好说,可这‘说的来’,必得相处才知道,再则,这世上的夫妻多是相互磨合的。”

    永嘉公主耍赖,“儿臣也不求与驸马多么恩爱,起码像新城姑妈和姑父一样就成。”

    新城公主闻言脸色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你这孩子,竟打趣起我来了”。新城长公主与她的驸马是阖京城有名的恩爱夫妻。

    永嘉公主张口道:“这两口子若是说不来,过日子何其扫兴。雪柳,司琴,你二人给父皇、太妃,还有姑母比划比划”。

    两个侍女躬身答是,走到众人面前各自摆开架势,雪柳指着天空依依袅袅地说:“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司琴扮成男腔附和道:“是啊,像个洗脸盆子~”

    雪柳又指着不远处的小白兔撒娇道:“哎呀,小兔兔好可爱呀”

    司琴粗着嗓子道:“嗯,剥了皮做成爆炒兔丁最好吃,皮毛削了还能做围脖。”

    。。。。。。

    新城长公主俯倒在淑太妃的怀里,母女两个笑得直不起腰,四周侍奉的宫人们一个个也抖得不成样子。元正帝忍了忍,没忍住,笑出声来,“行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

    新城长公主擦擦眼泪,忍不住又笑了一阵子,说道:“不行,这个洗脸盆子的笑话我要回去说给驸马听。你这孩子,从哪里听来这些话的?”

    “朋友说的”

    元正帝敏锐地问道:“朋友?”

    “就是镇北王叔的义女,赵灵。前些日子她来我府上玩,聊天说起来的”。

    淑太妃还记得她,“原来是那孩子”。

    桃花宴过后没几日,京城下起大雨,到第三天傍晚方歇。早上起来,赵钟抱着粉粉站在廊下,看着清晨湛蓝的天空,感慨一声:“可算是放晴了”。

    旁边,大儿子星星学着他爹仰个脖子,煞有介事地感慨道:“可不是,还是晴天好”

    一岁多的嘟嘟扶着他哥的胳膊,有样学样:“晴天”

    粉粉在他爹怀里大着嗓门跟着嗷嗷:“晴天——,好——”

    穆月跟赵灵正在摆饭,听得父子几个说话好笑,“进来吃饭吧”。

    赵钟官职低,不需要上早朝,是以无需早起。赵家并无时下大户人家那套“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因又说起这场大雨,赵灵想起一事,道:“大海进货没回来,春妮娘儿几个不知怎么样,今儿我得去趟南城甜枝子巷看看”。

    赵钟一家虽搬到西城来了,原先在甜枝子巷租的房子并没有退,一开始是赵林、二柱住着,后来二柱成婚后搬去岳家,赵林去辽东前把赵泉父子一家人接到京城安置在此处。赵泉跟着赵林去了辽东,儿子赵大海在赵氏布坊当管事。

    赵大海比赵钟还年长七八岁,早已成婚,孩子好几个,不能叫人家一家子骨肉分离,所以媳妇孩子一道儿进了京。

    穆月:“这倒是,南城地势低,这几天雨下的这么大,看看也放心,去的时候多带些东西”。

    马车进入南城,越往南走车行的越慢,路上的土被雨水泡发,马车碾过去就是一道深深的车辙印子,好容易到了地方,赵灵下了马车,连翘去敲门。

    钱伯开门一看是赵灵主仆,忙高兴道:“赵娘子来了,快快里面请”,又回头喊了一嗓子,“老婆子,快去通传,赵娘子来了”。

    正房里大海媳妇杵个拐杖,跟几个孩子闻着声音已经迎了出来,“堂姑来啦,快,屋里坐”,几个孩子纷纷行礼。

    赵灵看她的样子,惊讶道:“你这是咋啦?”

    春妮不好意思,解释道:“昨儿下晌,雨停了,我瞅着去买菜呢,还没到地方,就叫人给抢了,还摔了一跤”。

    赵灵忙问:“看大夫了吗?怎么说?”

    春妮:“看了看了,就是腿抻着了,过几天就好了,不妨事”。

    赵灵这才放心,又问:“报官了没?”

    春妮待赵灵落了座,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报了,这不是城南大水坑那片淹了嘛,衙门正好派人在救济,当时恰好有官差路过,我一喊,人很快就来了,把那人给逮起来了,钱也拿回来了。说起来,那人也是临时起意,家里人生了病,日子不好过。”说到这十分感慨:“说起来都是这场雨闹得,连着几天下的又大又急,城南那边雨水倒灌排不出去可不就淹的厉害。唉,谁能想到,京城里竟也有大水坑那样的地方,刚来京城时孩子他爹还带我们娘儿几个去看过,日子过的比咱老家还不如呢”。

    恰好,江氏送茶水进来,闻言道:“前些年,有城南的百姓还曾去衙门请愿呢,后来,不了了之了。原先老奴家主在京的时候,提过一嘴,说是城南到底是在皇城,天子脚下,百姓遇着难处,京兆尹不敢不管,一些个偏远地方就不好说了,朝廷里银子也是有数的,只能先紧着要紧的地方用。”

    几人聊了些家常,赵灵四处看看,瞧着房子该检修的地方提前都检修过了,几个孩子身体都健健康康,又嘱咐了几句,留下东西方才走了。马车出了巷口,赵灵吩咐车夫道:“去城南看看”。

    南城贫富似乎以四平桥为分界线,过了四平桥,地势渐低,四周房屋由低矮渐呈破败趋势,越往前,一些土房的外墙、路面,还残留着因雨水倒灌从别处冲过来的垃圾,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污泥的气味。

    “吁——”,马车停下来,车夫回头道:“姑娘,再往前不好过去了”。

    赵灵掀开帘子,远远望去,半里外的地方,水光粼粼,污水已经没过膝盖,有官差来回探查巡视,一些受灾的百姓淌着水携家带口,背着行囊往外转移,还有的身着麻衣头顶孝布,步履蹒跚,身形哀戚。

    “姑娘”

    赵灵回头,“怎么了?”

    连翘指着另一边的窗户,小声道:“奴婢好像看到陛下了”

    赵灵顺着她的指向往外探去,五步之外站着两人,常公公笑眯眯地问好:“赵姑娘,好巧啊”,元正帝闻言亦扭头。

    赵灵缩回身子,瞪了连翘一眼,只好下车上前行礼,连翘蔫头巴脑跟在后头。

    地面泥泞少有干爽的地方,元正帝扶住她,“出门在外,不必拘礼”,又关心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灵:“回陛下,臣女有族亲住在南城甜枝子巷,前几日连着大雨,家里不放心,臣女过来看望一二,听说城南这边淹的厉害,顺道过来瞧瞧。”

    元正帝:“这里不安全,你一个女娘家,日后少到这样的地方来,出门的时候,多带些护卫。”

    赵灵心知是在提点自己上次差点被绑架之事,忙点头应是,又道,“陛下事忙,臣女就——”

    “哐嘡——”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家的马车不知为何倒到一边的沟里去了,马夫慌慌张张地查看之后,上前解释道:“姑娘恕罪,想是奴刚才停车的时候太靠边了些,边上挨着沟渠,泥土松软,受不住力,竟叫马车歪下去了,幸好姑娘方才下了马车,不然怕是得摔出个好歹来。”

    赵灵:“——”

    元正帝抿直的嘴角微微翘起,道:“坐朕的车吧”,又吩咐常公公安排人拾掇赵家的马车。

    赵灵只得谢恩,跟在元正帝身后上了车。连翘正要跟上去,常公公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拦住,“哎呦,连翘姑娘,你也来帮把手吧,再说,陛下的马车内里不大,坐不下的”。

    赵灵坐在侧首看着眼前装备齐全似间小屋的马车,默默吐槽:这叫不大吗?

    元正帝并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此刻,他拿起炉子上的黄铜壶将开水缓缓倾注到紫砂小壶上,温具、洗茶、冲泡,捏住水壶的手微微用力,使得手背指骨凸显,四条呈扇形向手臂处延伸的经脉彰显着与女子截然不同的男性力量。金丝楠木的桌面、黄铜、紫砂、素白有力的手,以及上方身着玄色衣衫面色沉静的男子,眼前的景象仿若一副古老的油画,张弛之间凸显出一种令人血脉喷张的极致美感。

    “好看吗?”

    赵灵回神,心里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咒骂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小样儿,这要是在前世那个时代,哼哼。清清嗓子恭敬道:“造型精美,线条流畅,色泽纯正,陛下所用的紫砂壶自是极好的”

    元正帝手上动作不停,将泡好的茶水轻轻注入一旁的茶杯中,“还有呢”

    赵灵:“。。。。。。“,额,“方才见陛下泡茶时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之感,可见于品茗一道乃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一声轻笑,眼前多了一只茶杯,“尝尝”。

    赵灵微微呼出一口气,端起杯子,尚未接近口鼻已是一阵茶香袭来,轻抿一口,味道醇厚,入喉之后唇齿之间依旧留有香味,“好茶”。

    元正帝亦端起茶杯,两人安静的喝着茶,一时无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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