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结婚后闻念才发现,原来沈瑜川有写日记的习惯。

    那时候两人刚搬进京市的新家,她在卧室整理衣服,沈瑜川在厨房打扫卫生。

    行李都是分门别类打包好的。

    特别是两人的书籍和资料都比较重要,检查了好几遍,没有遗漏才封的箱。

    所以,当一本书从一叠衣服里掉落的时候,闻念十分惊讶,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书呈摊开状躺在地上,闻念弯腰去捡,发现上面不是印刷字迹。

    她饶有兴致地看了两行。

    日期:2017年8月21日

    记录者:沈瑜川

    天气:晴

    .....

    发现这是他的日记后,闻念非常迅速地止住了向下的视线。

    哪怕她并没有预料到或刻意去窥探这些信息,周围也没有别人,心底还是萌生出一阵心虚。

    可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

    就在心虚一会儿过后,她又涌出种浓烈的好奇。

    沈瑜川竟然还会写日记。

    而且刚才摊开的地方,大概在本子用掉一半多的位置,时是2017年8月,也就是五年前,再看边缘的使用痕迹,这个本子应该已经被写满了。

    两人在相识前和相识后,沈瑜川一直在记录。

    于是,闻念处在这种复杂又互相对抗的情绪中,愣生生捧着这个日记本静止了两三分钟。

    最终,道德感还是占领了高地。

    这本日记被原封不动地塞回到衣服中间,直接放进衣柜里。

    日子就这么平淡又幸福的过着,一段时间后,闻念自己都把这事儿忘了。

    直到某天,她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忽然瞥见这日记本居然出现在了床头。

    主卧的浴室里,水声还在淅淅沥沥地响着,闻念抱着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不一会儿,浴室的门轻轻推开。

    沈瑜川只穿着一条松垮的睡裤,头发还半湿着,在闻念的注视下,缓步走近,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转身去拿吹风机。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沈瑜川躺上床,把闻念连人带被子裹进怀里,低声问:“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闻念放下书,他的短发刚好蹭到她的下巴,痒得她不住地缩了缩脖子。她伸手把几缕发丝拨开,回道:“随便在书房拿的。”

    沈瑜川抱着她聊了一会儿,终于肯进被窝。

    他把闻念揽进怀里,两人开始各干各的事。

    闻念刷着手机,不经意地问:“刚才我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个本子,是你的吗?”

    话音落下,安静了一会儿。

    闻念心想,沈瑜川大概是不小心把本子落在那儿,原本不打算让人看见,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正准备替他打圆场,耳边忽然传来他的声音。

    “那是我的日记本。本来以为搬家时丢了,没想到今天拿衣服的时候掉了出来,就随手放在那儿。”

    闻念翻了个身,半趴在他胸口,眼睛亮晶晶的:“你就这么随便放着,不怕我偷看吗?”

    沈瑜川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随后故作严肃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书房的书架上还放着好几本呢,全是用完的。如果怕你偷看,还能明晃晃地摆在你眼前?”

    闻念“哦”了一声,嘴角微微扬起:“你什么时候养成的写日记的习惯?”

    “刚上高中吧。”沈瑜川淡淡回答。

    “那你坚持了挺久。”

    “已经有段时间没写了。”

    闻念眉头轻蹙,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为什么?”

    沈瑜川的手指在她肩上来回摩挲,似乎在思索,语气平静却低沉:“从前写日记,是因为有话想说却没人听,只能写给自己看,算是一种宣泄。”

    他低眸,目光沉稳地落在闻念身上:“但现在,有人听我说话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写了。”

    闻念当然知道沈瑜川说的这个人是自己,忍不住有些小窃喜。她又凑近了点,问:“说真的,如果我真的看了你写的日记,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沈瑜川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轻笑道:“会觉得有点奇怪,但不是因为排斥你看,而是有点忐忑,不知道过去的我会不会让你喜欢。”

    闻念那些许好奇,也在听完他这番极具信任的话后,消失殆尽。

    后来,哪怕是触手可得,闻念也没有去看沈瑜川的日记。

    再后来,她却没机会看了。

    沈瑜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日记本。

    他只记得那天大雪纷飞,风凌厉地在枝头席卷,像是要将这沉寂的世界撕裂成碎片。

    当他翻动那些已经发黄的纸页时,仿佛又重新走了一遍与闻念相识的路。

    日期:2017年8月21日

    记录者:沈瑜川

    天气:小雨

    “今天在南州市参加郭老先生的葬礼,遇见了一个女生。

    我一眼就认出她了——那个物理推演写得干净利落的女生。其实拿到物理竞赛资料时我就好奇,笔记背后的人会是谁。于是第一次主动点进了陌生人的朋友圈,里面有她发的照片。

    我不知不觉地往下翻了好几条,记住了她的脸,所以今天见面时才会一眼就认出她来。

    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突然走过去,问她是不是有必要哭得那么伤心。她没认出我,我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没想到她会回答:‘葬礼意味着永别,当你走出这里,遗忘就会开始,所以我才会难过。’

    我想,这句话我不会忘记。”

    日期:2017年9月15日

    记录者:沈瑜川

    天气:晴

    “今天上现代物理课,又看见她了。她迟到了,只能从后门悄悄溜进来,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我的旁边。

    她显然没有认出我,只是惊讶地说了句‘好巧’,然后问我要不要加微信。我没告诉她其实我们早就互加了好友,而是故意逗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爽快地答应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很想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愣住了,像系统过载的电脑。我差点笑出来,但还是强忍住,装作一副很冷静的样子看着她。”

    日期:2018年1月17日

    记录者:沈瑜川

    天气:阴

    “今天她忽然问我喜欢什么颜色。我思考了一会儿,说了个藏蓝色。

    她看起来很高兴,眼角都笑弯了,那眼神一看就是在期待我问她‘你笑什么?’。

    其实,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也不是很感兴趣,但她那样看着我,我还是顺口问了。

    她笑着说,‘因为去年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你一件藏蓝色的衬衣,没想到误打误撞送对了,所以高兴。’

    我没告诉她。

    我喜欢藏蓝色,是因为生日那天,她对我说,这个颜色我穿着会好看。”

    ......

    沈瑜川第一次感到后悔,为什么自从和闻念在一起后,就很少写日记。

    留下的东西少得可怜,少到回忆的时光转瞬既逝。

    他盯着日记本最后几页的空白发愣,仿佛他再也没办法写下一些文字,因为记录的女主角,已经不在了。

    再次提笔,已经是闻念去世半年后。

    日期:2025年4月16日

    记录者:沈瑜川

    天气:多云

    “最近心理医生让我记录睡眠时长,并且建议我继续坚持写日记。我坐在桌前愣了好久,不知道写什么,那就想到什么写什么吧。

    秦医生翻看了我的睡眠记录,说我最近睡得越来越多了,最长的一天有十四个小时。

    我告诉他:‘这是好事。我妻子以前总是抱怨我睡得太少,每天也就五六个小时。’

    然后我故作认真地问:‘你是不是以为她是在担心我的健康?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还跟她解释说,你不用担心我,有些人就是短睡眠者。’

    但是她却十分认真地看着我:‘不是的,因为你起的太早,影响到我睡觉了。’

    ‘她说完,我俩对视片刻,都笑了。’

    结束的时候我对秦医生说,最近我的情绪好了很多,应该不需要继续治疗了。

    我确实觉得这段日子自己平静了很多,仿佛能避开所有的负面的情绪。

    秦医生听完后,翻了翻一些表格资料,沉默了一会儿,带着种复杂的表情,告诉我,我可能还需要继续治疗。他说的内容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看我的目光好像十分担忧。

    可我明明已经好了。”

    ......

    又过了一段时间,沈瑜川重新开始高强度地工作,作息又恢复到了每天五六个小时的睡眠。甚至有时候,连续好几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沈瑜川告诉秦医生,他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计划,可能没有精力每个星期来做治疗,能否把时间间隔拉长为一个月一次。

    这次秦医生没有拒绝。反而告诉他,这个疗程结束后,可以不用再来了。

    沈瑜川最后一篇日记,是在病房写下的。

    日期:2084年6月19日

    记录者:沈瑜川

    天气:未知

    “入夏了。

    只不过中心堡垒内的医院,看不到充满生机的太阳。

    人的生命在走到尽头时,往往会有预感,而我已经感知到了。

    然而,我并不畏惧,也没有过多的遗憾,反而有些期待。唯一的不甘心,或许是你就在负二楼的安全室,而我却再也无法去见你最后一面。

    你知道吗?最难以割舍的并不是生命本身,而是那些与你有关的时光。那些和你一起度过的每一刻,早已在我心中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我想,如果下个春天不能再与你相见,那就让这万里星空,代替我传达虔诚的思念。

    而我的爱意将投入时间长河,越过文明堙灭、恒星塌缩,同遥远的时空对抗,依旧毫不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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