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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的话掷地有声,回忆起水下生物的面容时,他用了“不太干净”四个字来形容。

    “那就是你的[秽]。”秩序接话道。

    “万物生而有阴阳二面,即使你生于神树,也不例外。况且于你而言,你与你的秽相生相息,无法割离。”

    宋言皱眉:“什么叫无法割离?”

    秩序道:“你为万物寂灭而生,我则是为世界重建而生,世界倒塌而又重建,这是我们之间的无法割舍。但就灵性而言,你和你的秽更是无法分离。”

    “世界按照神树构建的秩序运行,因此我诞生,以维护它建立的秩序。但你不一样,你生来就是为了毁灭它建立的秩序。你的阳面和阴面本就一体,只要你还在地面,被神树封在地下的秽就可以通过你摆脱封印。”

    秩序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碰到秽了,因为你就是一面行走的镜子。”

    这话简直像是在暗示是宋言带来了灾难。

    但宋言观她神色,反而觉得她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她本也不太在意自己是不是灾难的源头,只想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思考道:“所以我该怎么做?”

    秩序耸了耸肩,回答:“只好回神树重来一遍了。你重新出生一遍,同时,你的秽会被神树吸收,它不会再次进入地下,而是会被直接封在神树中。”

    “你借用第五位的神格重生,原本的神格会被彻底封在神树里。”

    宋言垂下眼帘,似在思索,少年忽然发问:“那样的话,毁灭大人还会记得重生前的事情吗?”

    “如果失去了记忆、喜好,乃至原本的神格,毁灭大人再次醒来,还会是同一位神灵吗?”

    屋内静默无声,宋言骤然抬眼,另外两人视线在他身上交错,少年毫无知觉地站在床边,径直说下去。

    他平静道:“所以这并不是重生,这只是在解决秽。”

    秩序淡声道:“如果不这样解决秽,你有其他办法吗?”

    少年抿唇,默然不语。

    宋言喝了口茶,等两人说完,才慢吞吞道:“不要吵了,事已至此,就这样吧,我何时重回神树?”

    秩序理了理裙摆,又恢复庄重肃穆的样子,道:“七日一个小周天,离下一个小周天还有五日,届时你可进入神树。”

    宋言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主意。

    秩序走后,屋内又只剩下宋言两人。

    宋言有些困乏,咽喉底下又涌上一阵泥腥味,她低低咳嗽几声,面前忽而多了一碗汤药。

    少年一只手捧着药碗,递给她,一只手仍背在身后:“白泽一族善药理,院里常年不见人的那只白泽,听闻大人病了,送来的汤药。”

    宋言接过那碗药,里面是深褐色的汤汁,散发出淡淡的苦味,她本着好歹能压一压胃里那阵恶心的念头,喝了一口,竟然是甜的。

    是夹杂着花香和药香的甜味。

    宋言有些惊讶:“竟然不苦。”

    少年眼瞳漆黑,里面映出她诧异的神情,解释道:“我想大人应当不爱吃苦,便问白泽能不能加糖,她说随我,我便试着加了些花蜜。”

    少年仰头看她:“您喜欢吗?”

    宋言点头,少年脸上旋即绽开一个笑,如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开,眉目浮上一层绚丽的光晕,灿烂极了。

    汤汁还剩半碗,宋言端着碗凑近嘴边,汤汁晃动,深褐色的汤面上,又倒映出她的脸。

    宋言看到她嘴唇动了动,耳边响起空灵飘渺的声音。

    紧接着是“哐当”一声脆响。

    汤汁洒了一床,碗跌落在地,骨碌碌滚到门口,终于停下。

    宋言瞳孔睁大,后脑勺“哐”地一下砸到背后软垫上,好像无数根针一齐扎下,传来绵密的钝痛,耳边那道声音幽灵般响起。

    “你在害怕我吗?”

    “我是另一个你啊,姐姐。”

    “我不是秽啊,你不要信他们的,我们天生就是一体......”

    无数梦呓般的声音蚂蚁般爬入宋言耳蜗,她虚脱般躺在床上,被动接受倒灌入耳的嘶吼。

    疼痛、撕裂、苦楚。

    那个声音说地下好热,好痛,炽热的岩浆在她身上燃烧,凛冬转瞬即至,她身上流淌的岩浆又被冻成冰块,她被压在千万吨重的冰山下,从心脏开始冻住,血液一点一点结霜。

    可是为什么要让她这么痛,这么冷。

    明明她们该同享神格,同时出生。

    宋言身上一阵寒一阵热,脑中突然塞进一连串画面,心想我怎么知道,你该骂神树,骂创建这些秩序的神,而不是逮着我诉苦。

    怎么看都像是欺负老实人。

    ......

    “小妹?”

    宋言撩起眼皮,眼前又是秩序肃穆的脸。

    少年站在床边,脸色不太好看,看样子是他把秩序又叫回来的,宋言低头,被子又换了一床新的,她竟然毫无知觉。

    秩序神情肃穆:“按理说,它不该这么快又让你晕一次。”

    宋言低头,心想可能是因为我不是原装货,没见过你们地下那么大阵仗。

    秩序见她不说话,只好自己说下去:“你搬来我这儿,离神树开启只有五天,不要再出岔子。”

    宋言没想到她的解决办法是把自己挪到眼皮底下看着,不过也是,树挪死人挪活,宋言是无所谓,顺口想答应,话出口前习惯性看了少年一眼。

    这一看,就愣住了。

    少年抬起浓密的眼睫,直勾勾望过来,眉尖微微蹙起,似笼着一层轻薄的烟气。

    宋言心里的小猫爪子好像又活了过来。

    话到嘴边,宋言一骨碌咽下去,改口道:“你那边还有些什么人?”

    秩序回忆道:“不多,龙族族长最近丢了几个难管教的孩子在我那,还有就是我那几个侍者了,都是花啊草的,你平日也见不着。”

    宋言又看了一眼少年,心中顿生计较,怪不得他要蹙眉,先前他说惯常被族中子弟殴打,想来是不愿去的。

    宋言想起这事,顺口道:“那是该好好管教,我听我的侍者说,他幼时常被族人殴打,龙族力量蛮横,老内斗也不是个事。”

    宋言觉得就算看在那碗甜药和他下水救她的份上,她也该帮他出口气,却没想秩序听了这番话,眼神难得颤了颤。

    她神情复杂地瞥了眼少年,又回到宋言身上,语气竟然犹豫起来:“你点他当神侍的时候,我放心不下,曾问过龙族族长,你知道她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宋言眨了眨眼:“怎么说?”

    秩序慢吞吞道:“那个孩子啊......小时候没少和别的龙打架,龙族嘛,天性好斗,这点我知道,他似乎人缘不太好,总被针对,有一次我接到举报,十几条龙围殴他一个,我当时就赶过去了,就怕去晚了只看到一滩血,可是我真傻,真的。”

    秩序模仿龙族族长语气,道:“我单想到别人群殴他,没想到他会揍别人,我到地方的时候,那孩子身边倒了一片,全都出气多进气少,有几个断了犄角和尾巴,还有的爆了眼珠。”

    秩序摇了摇头,道:“所以我当初其实有点不放心,直到龙族族长和我说,放心好了,虽然他会揍人,但一般不主动揍人,主要还是龙族新出生的这批后代智商有点低,记吃不记打,没好几天又要去找人家打架,再被打断腿回来,唉。”

    宋言从她这声“唉”中倒是真情实感听出了那位族长的哀叹,她一时不知道应该先吐槽哪一点,只好问起另一件事:“我听到一个声音,说它不是秽,和我天生一体。”

    秩序闻言,竟然点了点头:“当初神树开天辟地,创建卡巴拉,我是第一个出生的,你是第二个,但其实你该排在我前面。”

    “世界倒塌而后重建,才有秩序生成运行,你该在我前面出生,但神树把你排第二个,是因为毁灭只有一个神格,却产生了两位神灵。”

    “毁灭,可以是暴虐地掠夺,也可以是推倒既有的混乱。二者相生,却出现了两位神灵,你们的一生将纠缠不休,只为了争夺这一个神格。”

    秩序道:“但神树见世界初生,不愿再起波澜,便将其中一个镇压在地下,只让你出生,届时世间秩序已初步形成,神格又在你身上,即使地下那位有毁天灭地之能,也无法对卡巴拉造成威胁。”

    宋言垂眸道:“可它还是来了,也许我不该去水边。”

    秩序摇头道:“这无关乎你去哪,神树原本也以为这样可以隔开你们,但你们纠缠一生的程序早在卡巴拉形成前就已开始运行,可能是宿命吧。”

    “......宿命?”宋言反复咀嚼这个词,觉得似曾耳熟,却也想不到在哪听过。

    少年送走秩序,捧着一碗茶放到宋言手边,上面盖着盖子,只露出一根吸管,屋里能反光的物件也被尽数收起,总之不能让宋言看到自己的脸。

    宋言叼着吸管,吸了几口茶,忽然道:“我看龙族成熟期大多是邪魅狂狷或美艳成熟那一挂,你倒是与众不同。”

    少年低声道:“您不喜欢?”

    宋言摇了摇头:“不是喜欢不喜欢,我在想,这是否又是一种新型仙人跳,你明明在龙族混得风生水起,为何要求我收留呢。”

    少年微微挑眉:“您管这叫风生水起吗?”

    他轻微叹了口气,道:“我没有骗您,我遭同族排挤,过不下去每天睁眼就是打架的日子了,这才逃出来,又凑巧掉进貔貅捕猎的坑,才被您捡到。”

    “虽然我被您捡到的时候,的确不算幼崽了,但您也不太在意这一点不是吗,所以我猜您并不会为这一点生气。”

    宋言点头,回忆起来,他其实从头到尾都只说了同族找他打架,至于他被殴打小可怜这一点,全是宋言自己脑补出来的。

    这么一想,宋言没来由的气又消了下去。

    少年接着道:“所以您是对我哪里不满意呢?”

    他眼神执著而倔强,颇有一点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意思,宋言望着他,心中感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她和小孩子计较什么。

    终归这只是一段回忆,难道她真要和记忆里的人争个高下不成?

    宋言心念一转,干脆拉着被子蒙上头顶,声音闷闷的:“头痛,睡了。”

    “那我请秩序大人过来。”少年道。

    “不用。你出去吧,让我静静。”被子底下传来宋言的声音。

    少年只好“哦”了一声,慢吞吞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见宋言还捂在被子里,便轻快地在门帘旁系上一条红色丝绦,缀着个珠子,晶莹剔透。

    那条丝绦隐没在门帘里,飘飘荡荡,少年又回头看了一眼,开口:“那我出去了,您还有交代我做的吗?”

    被子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摆了两下。

    看来是没有。

    少年眼睛瞬间黯淡下来,慢慢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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