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狂啸,汗水浸湿衣物。湍急的热风火辣辣地灌进宋知蕴的咽喉里。她随意抹去滴落在眼角的汗,朝府里奔去。

    还未歇口气,映入眼帘的就是红檀木门上大大的白色封条。往昔雕刻精细的龙凤图案格外的斑驳陆离,周身刻着无数撕砍的剑痕。

    几位身着盔甲的士兵懒散倚在门上,无聊望着这空无一人的大街,抱怨着。

    “这反贼林玉成串通长公主谋逆犯上,现已被通缉,这府里早被抄了个干净。相国还让我等看守这空空如也的林府作甚。”

    “相国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够猜测的。说来也怪,那日抄家,我等破门而入之时,府内竟只剩下昏迷的探子。铁定是那反贼早有预料,提前撤走亲眷。让我等没个阵前祭旗的对象。”

    “阵前祭旗还不简单,随便抓几个百姓不就好了。”

    “一个女娃娃两个小崽子能掀起什么风浪,能躲到哪里去。迟早把他们给抓了。听说那反贼的女儿……”士兵口中一顿,给了周围人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四周一片起哄尖叫声。

    宋知蕴紧握着手里的佩刀,趁着他们未注意到,缓缓往后退,退至小巷处。

    忽而一只手搭在了宋知蕴的肩膀上,宋知蕴手中刀一转,横在胸前,冷声道:“谁?”

    “是我。”孔嬷嬷的声音传入宋知蕴的耳里,宋知蕴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她抬眸望了眼孔嬷嬷,欲言又止。此时的孔嬷嬷浑身浴血,若不是凭声音,她都快认不出她的模样了,

    孔嬷嬷拉着宋知蕴的手往小巷内跑去,沉声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文忠公林璟奚。我们边走边说。”

    “林璟奚,如今边境守军的副将林玉成长女,相传乃长公主府上的谋士。自幼敏而好学,饱读诗书。史书上关于她生平的记载极少。”

    “唯有一事,使天下哗然,九州同悲。”

    “永安五年春,外族大举进兵,一路烧杀掳掠,一月连攻数城。同时各地战火不断,起义四起。”

    “永安五年秋,奸臣阉党派兵遣将欲除坚守前线的叛军,陷万民于不顾。”

    “大军出发之际,林璟奚率城内数百名文人白衣素缟,披麻带孝,血溅于阵前,自刎祭旗。”

    “万军面前,军心尽失,无人敢语。成功逼停大军,救万民于水火。被开国先祖追封为文忠公,允立碑祭祀。”

    “她生前于家写下的遗书《万民论》更是名传天下,成为乱世百姓心底唯一的念想,供后世拜读,她也成为文坛上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

    “无人知晓当时还被通缉的文忠公是如何绕过奸党的眼线,完成了这场名动天下的血祭。。”

    宋知蕴喉咙一哽,说不出的酸涩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分析道:

    “所以文豪笔作为文忠公的文物,它崩溃的原因是什么?主人一心为民,为此以身献祭,死不瞑目。它是不甘于主人的死亡还是愤怒于朝堂的腐败?”

    孔嬷嬷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那时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它便依着文忠公笔下的《万民论》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的世界。它也希望文忠公出生在那样一个时代里吧。”

    “创造?”宋知蕴一听这话浑身一震,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激动地抓住孔嬷嬷的手。

    “这个世界是它创造的,在我们进入至今已经重置过了一次。说明整个世界的终点都是文忠公于阵前的那场血祭。”

    “无数次的轮回,无数次的崩塌。无数次亲眼目睹的自刎。它一定希望文忠公有一次能活下去。哪怕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在它创造的幻境里。”

    可是,哪怕只是虚构,那样的人真的会改变吗。

    “文忠公如今到底身在何处啊?”宋知蕴与孔嬷嬷奔走于小巷中,敲开了无数家百姓的大门,却始终不见其人。

    她双手撑在大腿上,俯身喘着粗气。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忽而一块黑布从天而降,笼罩在她身上。宋知蕴眼前一黑,手上的刀还未挥起,就在拳打脚踢下卸了力。

    “对,就是她们,先前敲开我家的大门问林师的下落。”

    “我这边也是,她还想哄着我家大娃娃说出林师的下落,定是那群阉党的眼线。”

    “就是她们,鬼鬼祟祟的,到处打听林师的下落,定是那阉党的探子。快去禀报林师。”

    嘈杂的声音灌进了宋知蕴的耳里,带着声声控诉。

    小巷内,一群布衣百姓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指着她们怒斥道。

    粗粝的绳索里三圈外三圈地将她捆了个严实,宋知蕴刚想开口辩解,嘴就被堵上了,蒙着眼被推扯着向前走。

    她苦笑了下,虽然过程有些偏差,但她们至少能见到文忠公了不是吗?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落在室内。少女立于桌前,垂眸认真端详着桌上凌乱摆放的满是字迹的宣纸。

    一黑衣统领悄声出现于她身后,恭敬行了一礼。她头也没回,淡淡问道:“如何?”

    “一切都按照您的计划行事。待明日大军出发前夕,城门防卫最薄弱之时,我等便打开城门,放他们离开。”

    “辛苦了。日后那两个小子也劳烦你多照料。”少女回过头来,弯了弯眼角。她的脸色越发地惨白,连一丝血色都看不到。

    “替我向殿下带一句话,臣林璟奚幸不辱命,还望殿下信守承诺。臣先给殿下探路了。”

    盔甲撞击声下,黑衣统领朝少女重重地一拜。

    “林师,那边刚传来消息,于巷子里抓到了两个可疑之人,现已押送到院外。您可要审问。”门外侍卫忽而上前禀告,打破了眼前的沉寂。

    “压上来吧。”少女摆了摆手,黑衣统领悄声告退。

    一束光照耀在她浸泡在黑暗里的眼眸上,宋知蕴眨了眨眼睛,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恍惚中,眼前的少女地笑吟吟望着她们。

    “又见面了。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后辈。”

    宋知蕴和孔嬷嬷闻言一震,知晓自己的身份再也瞒不下去了,忙恭敬作揖道:“小辈拜见文忠公。”

    少女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这是后世给我封的谥号?看来我也算是一战成名,名垂青史了。”

    “好了,不说废话了。虽不知你们是因何原因来到此处的,但你们活不了多久的。帮我个忙。事成之后我送你们出去。”

    孔嬷嬷闻言一愣,她知晓她们来自后世,却一点也不关心未来的走向,皇朝的结局。

    少女似乎并未关注到她们的表情,她仰头望着暮气沉沉的夕阳,自言自话道:“帮我护送那些百姓成功出城。”

    “这崇明城马上就要乱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战场上的刀光血影、外族奸臣的狼子野心。把这座城炼成了人间烈狱。”

    “但这争权夺利引发的一切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是这乱世里最渺小的蝼蚁。施点小恩就以命相酬。些许稻谷就维系一天。他们在这城里的角落艰难又顽强地生存着。

    “我阻止不了这一切,但我可以趁此机会放他们离开。虽说外面的世界也不一定好过,但总好比一直困在这里吧。至少他们还有选择的机会。”

    少女缓缓吐出心底的这些话,有时语气过于快速还涨红着脸轻咳了几声。

    宋知蕴长长吐出一口气,拱手道:“小辈幸得文忠公信任。愿听文忠公派遣。文忠公实乃真君子,天下百姓都会铭记这一天的。”

    “君子?”少女闻言噗嗤一笑,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红润。

    宋知蕴和孔嬷嬷茫然地望着被逗乐的林璟奚。

    难道是她语文没学好,遣词造句有问题?她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宋知蕴有些郁闷地想着。

    “后辈,你对我的印象似乎有些偏颇。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为人谋者,最善用计。运筹帷幄,杀人于无形。鄙人不才,间接死于我手上的人数不胜数,期间不乏有无辜之人。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少女扬起洁白如玉的手掌,细细端详着。

    “君子在这世道可活不下去。”

    宋知蕴和孔嬷嬷换了身布衣,被黑衣侍卫带到了百姓堆里。

    面黄肌瘦的男男女女虽披着乱麻,眼中却闪现着对未来的期盼。他们拖着行囊,蜷缩在隐蔽的平房里,絮絮念着未来的日子。

    “明日清晨,林师阵前就义之时,就是我等破城离开之时。林师既然信任你们,我就不多嘴了。”

    “你们在暗,我们在明,明天见机行事。”黑衣统领对着此处百姓的负责人耳语了几句,负责人点了点头,慈爱地注视着她们。

    宋知蕴脸皮一抖,总感觉那男子嘴里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林璟奚轻轻抚摸着散发光泽的文豪笔,无数次的轮回,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她倒要看看这唯一的变数会带来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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