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蕴目送着这些士兵斗志昂扬离去的背影,见周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突然皱着眉咳嗽了数下,面无表情地揉了揉火辣辣仿佛要出血的嗓子。

    一只带着黑手套的手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端着一碗煮熟的清水。

    宋知蕴见状眼睛顿时一亮,接过那碗水想都没想就朝喉咙灌去,喝得急了还呛了几口,弓着身通红着脸咳得越发厉害了。

    秦云澜皱着眉头,接过她手中摇摇欲坠的碗,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哄道:“水有的是呢,别着急,慢慢来。”

    边哄边感受到手中那嶙峋凸起的骨头,眼中越发的心疼。

    这孩子好生的瘦,一看就没有好好吃饭。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她都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受欺负啊?

    不知是羞还是觉得丢脸,宋知蕴的脸越发的通红,她觉得她第一次放下身段求爷爷求奶奶,当众在酒桌上求着那一帮赞助商投资她的研究项目的时候,都没有如今地这般难熬。

    好奇怪的感觉,就像拿一把小刀不轻不重刮着她的脊背,酸酸的涩涩的,格外难受。

    她浑身几乎都快要烧起来了般,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一下子蹦离了秦云澜的怀抱,朝她尴尬的笑了笑,不自觉解释道:“多谢将军的好意,知蕴已经没事了。”

    秦云澜拍着她背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原本璀璨的眼眸顿时暗淡了下来,重新恢复到以往那毫无波澜的样子。

    她戴着黑手套的手急剧抽搐了下,小心翼翼地缩到了那个黑色长袍里,朝宋知蕴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侍卫再拿一碗水来,自己在一旁不远不近盯着她。

    侯在秦云澜一旁的侍卫不由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殿下还是太过心急了些,小少主这些年怕是受了不少罪,不太习惯太过亲密的接触,之后可有的磨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小少主如今这般像只张牙舞爪警惕地盯着周围任何动静的小猫,一旦有任何能威胁到她的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即往自己的洞穴里跑,用爪子死死盖住自己的眼睛缩在黑暗里,待人走后许久,她才会小心翼翼拿掉爪子怯生生地探出一个脑袋观望。

    宋知蕴轻咳一声,喝下几碗凉茶后,感觉自己又可以了。她对着秦云澜点了点头,如往常般朝她笑了笑,指了指那低矮的城墙,轻声问道:

    “我如今要带人去城门处做些布置,将军随我一起吗?”

    秦云澜温柔地朝她点了点头,宋知蕴一愣,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眼神,带了一队自己从武威城带出来的新兵朝城门口赶去。

    秦云澜死死握着轮椅的手紧了又松,来来回回数次后,她突然泄了气,将原本就遮盖住半张脸的黑袍再拉下了几分,盖住了她那如水晶般晶莹剔透仿佛要滴水的眼眸。

    又是那个笑容,她原先与她初识时还觉得那个笑容很是和煦温和,直至这些天与她相处久了,才突然猛地发觉,那个笑容格外的假。

    像是一张画画在了她的脸上,连嘴角上扬至多少幅度,露出几颗大白牙都精准地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像个面具般时刻戴在她的脸上。

    她不希望她面对她时,脸上还隔着层面纱,她在她面前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放肆,可以耍赖,可以做她想做的一切……

    只是,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秦云澜深吸一口气,脑中那些嘈杂交纵的声音不断回荡着,渐渐形成了一摊深不见底的血水,里面飘着一个个各种表情的头颅,皆死不瞑目,黑漆漆的眼窟窿冷冷盯着她。

    “殿下,小少主还在城墙那等您呢。”一声低唤突然打破了眼中的一切,似乎将她的意识给生生扯了回来。

    秦云澜闻言柔和了面庞,喉结微动咽下从喉咙里用处的血腥,伸手擦去脸上的冷汗,拍了拍侍卫的手,示意侍卫将她推过去。

    她不能急,她不能急,她有的是时间,对于这个失而复得几乎可以说是起死回生的孩子,她有着十足的耐心。

    她消失了多少年,这孩子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多少苦。她又有什么资格急呢。

    哪怕她杀尽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将她最喜欢的皇位双手奉给她,也弥补不了她的过错。

    伤害已经造成,她受的罪已经发生,一切都无法重头来过。

    这一切皆是她的错,哪怕那孩子始终不承认她,她也认了,她会远远地矗立在一旁,如同一个偷盗者般贪婪地望着她经历的一切,只愿她能接受她为她献上的最纯粹的灵魂,余生她都要为此赎罪。

    宋知蕴垂眸望着眼前这低矮的城墙,不断回忆着她以前读书时能看到过的阴损的陷阱。

    先前那奇怪的插曲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身旁站着自她进城后就被她拢到身边,一直为她做事的统领。

    甘钰听着宋知蕴手舞足蹈奇怪形容着自己所创的陷阱,垂眸沉思了片刻,一把拾起堆在一旁供她们使用的树枝,用手拗了几折,折腾来折腾去,搞出了一个大概的形状,而后沉声问道:“大人,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吗?”

    宋知蕴眨着亮晶晶的眼眸激动地盯着她手中的杰作,着急点了点头,欢快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若不是还顾及着自己的身份,想着自己身为主帅在众人面前得沉稳,恐怕她现在就都已经上手扯着她的袖子,崇拜地叫道:姐姐,你好厉害啊。这都能做出来。

    宋知蕴看着一旁甘钰认认真真地工作,越发地满意,若不是还有旁人在的话,她都想拉着她的手问她愿不愿意跟她干了。

    愿不愿意做她的第一个亲信,与她共谋大业。待事成之后,她作为她亲自收下的第一个亲信,定能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那可是从龙之功耶,谁听了不心动啊,虽说以如今这个皇朝还算稳定的形势来看,这难度难于上青天了。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先从权臣做起,前掌政权,如今再握兵权,徐徐图进,不着急,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她年轻啊。

    熬她也能把那两个顾命大臣给熬死,待那两个顾命大臣归西之后,三足鼎立的局势不就打破了吗,成她一家独大了。

    自此她望着朝堂那把金灿灿的龙椅起了别样的心思之后,她就暗自给自己规划了许久,依照她前世史书上那些乱臣贼子谋逆的事迹,选出最适合自己的路线。

    她给自己设定的就是曹贼的路线,待朝堂上皆是她的人之后,她就让那皇帝卧床修养,过上几年边因病驾崩,而后拥护那皇帝的幼子登基,待时机成熟之后,再改朝换代,自立为帝。

    她自认为这路线是如今最为靠谱也是最有可能实现的。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她要有与她共谋大事的亲信,跟她站在统一战线的臣子,偏向她的诸多百姓……

    后面那些离她还远着呢,她如今还在第一步徘徊。

    她之前一口吃成大胖子几乎吞下了陈公公在后宫的全部势力后,也不是没有找过那种整日伴在她左右,几乎要参与她全部阴私乱事的亲信,但就是找不到,一直没有看对眼的,不是太蠢了就是太聪明了……

    只能凑合着先选出几个人轮班跟着她,但是事关诛灭九族的事她从来都不假她人之手,自己亲力亲为干着。

    因此,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和她眼缘的,能力性格皆适合的她能不高兴吗。

    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跟她干。宋知蕴偷瞄了她几眼,见她认真地编制陷阱,缓缓舒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思索着:若是她能活着走出战场,她回京时一定要问她这个问题。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通通给本官放上,看本官整不死他们。

    初晨下,宋知蕴吆喝着,指挥一干人等布置现场,见她的杰作渐成雏形,她弯了弯眼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几乎都快压不住了。

    想想那些外族踏入陷阱之后的下场她就觉得解气。

    秦云澜在不远处注视着这热火朝天的现场,心情颇好地低笑几声。

    在诸多士兵的集思广益之下,陷阱逐渐阴损了起来,件件指向他们的隐私部位。

    现场时不时传出几声畅快的大笑和调侃,夹杂着几句急眼的对骂。

    宋知蕴挽起袖子,混进了干活的队伍里,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了一片,称姐道妹,无话不谈。

    瞧现场这欢乐的气氛,哪还有战时的那种焦灼凝重,倒似最寻常的一场军演般。

    布置完了,几十个少年站在城墙之上,黄风凶狠向她们袭去,猎猎作响。

    一新兵蛋子双手做喇叭状,站在城墙上朝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黄沙,扯着嗓子嘶吼道:

    “我要上战场了,我一定杀十个百个,到时候荣归故里,不给我爹娘丢脸。”

    “娘,你女儿不是孬种,到时候我带着敌人的头颅来祭奠你,你放心去吧,女儿会给你报仇的。”

    “娘,不必担心孩儿。孩儿遇到一个好将军,她待我们很好,您放心,孩儿定活着回去见你。”

    ……

    新兵蛋子带着新手将军在城墙上胡乱发泄着,这种违逆军规,按理该罚军棍的事在这一刻竟无人指出,老兵们睁大浑浊的眼睛,难得温柔地注视着眼前这出格又温馨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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