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翼被阳台射入的阳光叫醒,他将头埋在臂膀里狠狠摩擦了两下才挣扎地睁开眼。

    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处于息屏状态,他直起腰,用力伸了个懒腰,披在肩膀上的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

    陶翼甩了甩枕麻了的手臂,抬手关掉面前的电脑,才发现它烫的可怕。

    陶翼嘟囔着将电源拔掉,朝着卧室的方向喊了声。

    “白墨!你起来了吗?”

    一系列动作平淡到就如以往每一个他加到到深夜睡着后的后一天的清晨。

    可这次话刚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桌上开得鲜艳的玫瑰。

    一股恐惧直充他的大脑。

    对了,对了!

    白墨已经死了。

    可虚掩着的卧室门却渐渐从里面被打开。

    ……

    “陶翼,早安。”

    白墨走出来,带着淡淡的笑意。

    “睡得好吗?我本来想叫你回屋里睡的。但你睡得实在是太沉了。”她耸了耸肩,“我发现我不需要睡觉,没必要占用卧室。”

    白墨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是“鬼”这个可怕的现实,但显然她面前的男人并没有她那么坦然。

    一夜过去,陶翼好像又老了十岁。

    “啊……啊……”

    他许久后,从嘴里吐出没有实意的音节,如浆糊的脑子迟缓地开始运作。

    他再次看向桌子上的玫瑰,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几滴水珠。

    “你还好吗?”白墨上前,拍了拍陶翼的肩膀。

    六月初夏,即使是初晨也泛着浅浅的热意,但白墨搭在他肩膀的手却泛着非人的寒气,使他打了个寒颤。

    而这丝丝凉意却将他的头脑彻底唤醒,昨夜如梦一般的经历再次在他的脑袋里过了一遍,而面前站在他面前的白墨又好像在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未婚妻在死后的第七天回来了,而且是18岁的模样。

    ……

    简单梳洗后,陶翼将白墨拉到沙发上坐着,他们并排坐着,中间隔了个不尴不尬的距离。

    陶翼双手手肘搁在大腿上,下巴支在双手虎口,许久没有说话。

    待空气快凝结的时候,他才终于发出了声音。

    “白墨,你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吗?”

    “啊?”白墨愣了下,没想到会听到这个,但还是冥思苦想了一番,但无果。

    现在的她似乎处于混沌和清明之际,从虚空中走开,不记得来因,不清楚去处。

    就像是一个游戏中莫名脱离剧本操控的npc,自由又无措。

    “为什么要这么问?”最终,她用反问将问题抛回。

    陶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大家不都说灵魂留在世间是为了未完成的心愿吗?只有了结心愿才能安心入轮回道。”

    陶翼咽了下口水,他其实从不相信这些,但命运的车轮不知什么时候脱了轨。

    “是这样啊……”白墨微微后仰,背贴在沙发上。

    陶翼感到身边女孩心情有些低落,开口询问,“抱歉,一直在提你去世了是不是不太好。”

    听言女孩笑了下,“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么没有情商。”

    陶翼有些不好意思的尬笑了下,紧绷的神经总算缓和了一点。

    ……

    打趣后,两人还是回归到送白墨投胎的大计上,因为即使白墨不说,陶翼也能感觉到今天的她状态明显比昨晚差得多,该如何形容,那应该就是更有“鬼气”了。当然,这他并没有说出口。

    事情的突破口锁定在了那个盒子上,陶翼将它重新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头顶的风扇呼啦呼啦转着,白墨皱了皱眉,“要不然直接蛮力砸开?”

    陶翼点了点头,他刚拿到这个盒子发现打不开后就有这个想法,但碍于这个是白墨的遗物也不好就这么直接破坏。

    但事到如今又有了白墨“本人”的同意,陶翼从杂物柜拿出来了锤子,下定决心般说道,“那我开始了。”

    “哐,哐,哐。”

    几锤下去,盒子依旧完好无损,甚至连凹陷都没有,而陶翼已经满头大汗。

    “不行,看来还是得知道密码。”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去找密码吧。”

    “找?”白墨有些疑惑,“怎么找?我也不记得啊。”

    陶翼放下锤子,他再努力砸下去换来的可能就只有邻居的投诉。

    “出发,回老家。”

    像是在发号什么号令,陶翼叉着腰开口,心中充满了莫名的笃定。

    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推动着他前进,之前的无措和迷茫莫名消失了,没有来的亢奋占据了他的大脑。

    白墨见到陶翼一改之前的颓废样,虽然符合她所认识的,年少时的陶翼的形象,但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

    “要不然再缓几天……”

    “不用,现在就出发,能赶上开往家里的电车。”陶翼几乎是没有停顿的开口。

    “可……”白墨总觉得这话带些古怪,但还是答应下来“那我们现在出门?”

    计划敲定后,如果让白墨出门成了个问题。

    目前俩人都没过搞清楚白墨到底算是什么,是可以自由活动的鬼,还是被束缚在这方寸的地缚那类。

    陶翼再次犯了难,要是白墨走出屋子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要是她能被其他人看见怎么办?

    在他的思绪再次要沉入深渊的时候,白墨起身打开了门。

    “实践出真知。”她开口,左脚踏出了家门。

    几乎是没有思考的,陶翼飞奔上去,丝丝拉住了白墨的手臂,阵阵凉意顺着他的手掌传向全身。

    “抱……抱歉。”他松开手,但见白墨脸上完全没有吃痛的表情,洁白如瓷的手臂上也没有一点红印。

    束缚松开后,白墨完全踏出了屋子。

    “你瞧,没事没事。”她在原地转了个圈,金黄的裙摆如花瓣般展开。

    陶翼微微松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又朝屋里走进,不久,他带着一顶宽大的白色遮阳帽出来。

    “给你先带着。”他将帽子戴在白墨头上,还不忘用力向下按了按,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从他们儿时便开始了。

    白墨稍带些埋怨的理了理帽子,先回身向楼梯走去,陶翼关上门后赶忙上前。

    “你先别急着走,要是别人看得见你呢。”

    “他们知道我死了吗?”

    陶翼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带着这个帽子他们也看不大清我的脸,再不济你就说我是我的亲戚家的孩子呗。”

    走出家门的白墨没有陶翼想象般焉气,倒像是吸足了养分的植物,就连皮肤都有了血色,不久前还带着的担忧一扫而空。

    早上八点,小区里空无一人。

    陶翼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是休息日,这个点应该会有写奶奶爷爷带着孙子孙女出来散步什么的,但今天却寂静的可怕。

    这个念头刚过去,转角处就出现一个遛弯的大爷。

    大爷做着健身的动作走来,抬眼看到陶翼便笑着打了声招呼。

    “早啊,今天也要去上班啊?”

    陶翼含糊地答了声对。

    他看到大爷往自己身侧瞧了瞧,“哟,今天太太也出门了呢。”

    陶翼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把白墨往自己身后藏,但白墨却避开了他的动作,被宽大帽檐遮住的脸只漏出一个下巴,她轻点了下下巴算是回应。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大爷再客套了几句便继续向他们反方向走去。

    陶翼回头看了眼,却发现大爷已经走没影了。

    “看来能被看见。”白墨嘟囔着,“所以我算鬼吗?”她仰头看向陶翼,清澈的眼睛藏在帽檐形成的阴影下,不见虚实。

    陶翼不知怎么回话,索性不开口,招呼着白墨继续走。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没有交谈,陶翼低着头专心看着脚下的路面,空旷的大街上只有深深浅浅的脚步声。

    “到了——电车站。”

    白墨拍了拍陶翼,他这才如梦初醒般抬头。

    他望了望站台上显示的时间,发现居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列车入站的提示音响起,陶翼拉着白墨上车,车上也是空无一人,他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陶翼干笑了几声,“奇怪了,今天人呢。”

    白墨接过话茬,“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

    这之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耳畔只有列车行驶时的哐啷声和报站的广播。

    下一站到了,车门随之打开,熙熙攘攘的童声传来,陶翼和白墨同时朝车门看去,发现一群小学年级的小孩子手拉着手走进来,领头的小孩手里还握着红旗子。

    接着领头的开口,脆生生的童声传来。

    “大家,大家!不要挤,乖乖坐好~”

    紧接着一个个小团子排排坐在了陶翼他们面前,相互间讲起小话来。

    童趣打破了原有的寂静,白墨脸上忍不住漏出笑容。

    “好可爱呀,不知道你小学的时候长什么样。”

    陶翼嘴角也挂着笑,看着一排孩子们。

    “比你认识我的时候还要皮,还是别知道好了。”

    白墨咯咯笑了笑,在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列车到站。

    “走吧,我们到了。”下车后,熙熙攘攘的笑声被车门所掩盖,白墨回头望了望,还能从车窗看见小孩子们的笑容。

    “那是开往哪里的?”白墨问道,陶翼没有回头看列车,自顾自向前走着。

    “嗯……大概是什么游乐园什么的吧。”白墨听到这个敷衍的回答也没有生气,视线一直朝着车行驶的方向。

    “快走吧,进村。”陶翼拍了拍白墨的肩膀,她的皮肤在太阳的照射下竟微微有些发烫。

    他俩的老家近几年休整了一番,泥土路换成水泥路,延边的农田也休整了,微风拂过,掀起阵阵绿浪。

    陶翼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自从他的父母去世后,他下意识逃避所有和父母有关的事情。

    可他永远忘不了法庭上害死他父母的罪人的丑陋的表情。

    他从脑海里寻找着对这里的记忆,应该有些什么呢。

    鸡鸣狗吠,或是邻里传来的打骂孩子的声音和烦人的哭喊。

    是炊烟袅袅,是诱人的饭菜香,还有村子里小学下课的打铃声。

    还有什么呢,是村里无际的大海,是海浪拍打在岸边的声音。是白墨被夕阳照射的侧脸……

    耳边传来鸡鸣,他抬头望着太阳,感受着脚底传来的炽热,身边的白墨似乎比他更加激动。

    她跳着,跑着,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脸上泛起健康的红晕。

    列车行驶的声音划过,伴着自行车铃铛的声音和一阵嘈杂的呼喊。

    但陶翼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脚步逐渐和白墨同步,沉浸在无限的愉悦。

    “我想去看看爸妈。”陶翼突然停下脚步,望向一旁一条绵延的山路。

    白墨也侧身望向山的方向。

    山并不是很高,俩人没一会就爬到了下葬的地方。

    陶翼上前,轻轻抚摸着墓碑,描摹着上面的文字。

    手边不知道到是谁留下来的水桶,他打了一瓢浇到墓碑上,又清除了周边的杂草。

    白墨一直静静看着,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臂,嘴抿到发白。

    等陶翼起身后,她才上前,虔诚的拜了拜。

    ……

    这一遭后两人的情绪都有些回落,但不一会,白墨的情绪就再次被调动起来。

    “我们的初中!还在呢。”白墨笑着指了指禁闭的初中校门,“不知道门卫大爷还在不在,每次我晚上不想回家的时候他都会给校门口的我留一盏小灯。”她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出现一刻的迟钝,但马上就恢复原状。

    “我们进去看看吧!”她提议道。

    陶翼望了望大门,“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放假时间,不知道让不让进去。”

    “看看嘛!”白墨扯着陶翼的手臂上前,力气还是一样出奇的大。

    陶翼经受不出拉扯,半推半就上前,他往门卫室看去,本以为不会有人在,却在靠近玻璃的时候听到了里面的鼾声。

    他瞧了瞧窗户,叫醒了里面在睡午觉的大爷,白墨踮起脚看了看,激动地说“还是他!”

    陶翼一只手按捺下乱窜的白墨,一边向门卫大爷询问。

    “抱歉大爷,我们俩是这之前的学生,想回母校看看,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他停顿了下,现在他一副颓废中年男的样子料想大爷也不会记住,即使胡子今天早上刮了,但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遮盖不住。

    他回头看看蠢蠢欲动的,18岁模样的白墨,将她拉到前面,“你还认识吗,三年五班的白墨。”

    大爷本来明显带有起床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是现在不让进,但听到白墨的名字后拒绝的动作停止了,伸手拿上一旁的眼镜戴上,仔细瞧了瞧女孩的模样。

    “哟,这么大了!”他哈哈笑到,“几年前还是个不想回家的小不点呢,现在都出落得那么漂亮了。”

    白墨不好意思的道了谢,大爷又再次看向陶翼,眼睛微微眯起。

    “你不会是五班那个混小子吧!叫什么……叫陶毕还是……逃跑……?”

    “陶翼,大爷。”陶翼苦笑着说出自己的名字,白墨在一旁笑得合不融嘴。

    “诶呦!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门卫大爷一拍大腿,“陶翼,陶翼吗,我知道的!一天到晚翻墙被我逮住的那个是吧!嘶……不对啊,你咋老了那么多。”

    陶翼眉毛抽了下,瞥了眼旁边捂住嘴不停颤抖的白墨,“毕竟过去很久了啊,十多年了,现在我俩都快……我都是奔三的人了。”

    大爷抱胸后仰着坐在躺椅上,一晃一晃的,发出知啦知啦的响声。

    “已经这么久了吗,今年是……”

    话没说完,下课铃响了起来,大爷抬头看向校园里,没在继续下去。

    “算了算了,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进去看看吧!可别搞小动作就行。”说完他打了个哈欠,再次晃荡着进入了梦乡。

    “我们走吧?”白墨扯了扯陶翼的衣摆,先一步上前,发现铁门微微虚掩着,并没有上锁。

    “也真是的,一点都不小心。”她说着,轻轻推开铁门,生锈的铁门发出不堪打扰的抱怨声,伴随着一开一合,陶翼回到了久违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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