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晴好,赫敏倚在病床上看外面葱葱郁郁的草地上间或有星星样的白花点缀其间,不远不近的地方还有个洁白的天使喷泉,水流从顶端溅落到池子里,发出一串珠玉落地般的响声。她心情好了一点点。

    在马尔福庄园不知不觉住了一月有余,身上的痛还未全好,药自然也是再也不敢不吃,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至今为止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到了她的安全,一棵悬着的警惕之心慢慢的放了下来。

    她从来不是一个在床上躺的住的女人,她骨子里蕴含的那份活力比她青春时代的母亲还要旺盛和难以消耗,此时此刻,她恨透了身下这张床。

    太阳光拧成一根细细的绳子挑逗着她的眼,她终于下定决心坐起身子,从衣柜里翻出件月白绫子的长袍裹住身体,里面的睡衣也没有换掉——她已经不盼望着从这里逃离,就算逃也是身体痊愈后的事情了,现在不急。

    她在长廊里只布向前,边走边看墙上的壁画和斑驳的石纹,心中忐忑不安只怕撞见了人,一直走到二楼的平台,她停下来脚步。

    她居高临下的看见前厅处停了一架钢琴,乳白色,像清水里流动着温柔的奶……琴键安静的码成一排,像是一种欲说还休的召唤——它想被人弹奏。

    她走下楼梯,坐在琴凳上,挽起袖子,按响了第一个音阶。

    琴键上弹敲出的声音并不流畅甚至有些生涩,像是凝涩在山间幽咽的泉水——赫敏只学了两年,她还不足以把一首曲子演绎的浑然天成。

    在琴声中,她的记忆生动的倒退起来,脸上渐渐出了些玫瑰色的光彩,马上又转化为一种砖石的灰重。

    两年前,战争刚刚结束,赫敏如愿以偿的进了特别行动组,她喜欢做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哪怕是艰难险阻,哪怕是百转千回,哪怕是死,都在所不惜。

    半年后,山风吹皱了她的面颊,海水浸渍了她的体肤,她身上被恶劣环境磨砺出来的粗糙气质让她离传统女性的形象越来越远,她想干点女人该做的事情了——她实在厌倦了晚上男朋友扳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的模样,就好像在怀疑她的性别。

    她决定把小时候被母亲拦腰截断的梦想捡起来——钢琴。

    英伦的冬日,湿重,苦寒,赫敏顶着一头萧索难耐的阴风在小镇狭窄的马路上踽踽独行,她把双手小心的保护在软和的兔毛手套里,尽管这不能消除手背上细小殷红的裂口,至少可以求个心理平衡——上帝作证,她对自己的手细心了,她是来学钢琴的。

    她要找的不是别人,就是名噪一时的女歌星——西曼小姐。

    西曼小姐已经不属于今天这个时代了,甚至更奔放更叛逆的蝙蝠乐队也不属于这个时代了,人们对他们的艺术成就有说不完的考语,但这些艺术家们却早已被掩埋在岁月尘埃之下。

    时下到处是低廉的选秀,一脑子星梦的平民少女在台上一边唱着不堪入耳的原创歌曲,一边把自己的肩带拉的向下一点,再向下一点……名曰青春活力,实则性暗示十足。

    想到西曼小姐稳重优雅的台风和细腻可人的歌喉,赫敏竟恍如隔世。

    她利用魔法的技巧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西曼小姐的住址,她远远看到那是一个乔治王时期的大宅,墙体陈旧冷硬,铅绿色的尖顶好像把天空都划出裂口,赫敏实在无法想象西曼小姐玲珑的身体是如何承受这一幢凌厉建筑投掷下来的浓重阴影。

    待她走近后才发现并非如此,站在巨大的铁艺栏杆外面,她清晰的看见里面的院落草长及膝,落叶满径,再向深处看,内门紧锁,窗帘早已卸下,她甚至看见了窗台是一盆早已枯死的残花。整栋房子都像陈年的尸骨般骇人而空虚。

    她无可奈何又不甘心无功而返,一个人在冰冷的大街上不知道何去何从,这时路的那一边走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捂着通红的脸颊形色匆匆,赫敏三步并两步迎上去。

    “请问你知道西曼小姐家在哪儿吗?”

    “谁?”女孩不耐烦的挑了一下眼皮。

    “缇娜夏特女士,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那边……”她不知道西曼小姐的艺名却知道她的本名,抬手向远处泛泛一指,“红色的那座房子。”说完她拨开赫敏匆匆而去。

    赫敏没有怪她,这样的鬼天气没人愿意在外面多待一分钟,她抬头望了望前方灰重的天,可叹云深不知处,但还是抬腿向前走去。

    走了约有半小时的路途,前方倒是真有一栋二层的红顶房子,当代的水泥涂料和低矮的构架让它远远的不如刚才那幢大宅气势逼人,它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气势,只是个能住的地方罢了。

    院落外的门没有锁,赫敏轻轻巧巧的进去了,走到房前,先对着玻璃看了看,里面有个穿着冰蓝色裙子的女人,冷艳的色调正和了外面的冬意,她正跪在地板上戴着胶皮手套清理污垢,裙子宽大的褶边在地板上铺落的好似一朵浮动的云。

    她叩响了房门。

    “谁?”里面的人听到,问了一声,声音跟着门板传进赫敏的耳朵里,早变了几个音调。

    “我叫赫敏格兰杰,请问西曼小姐住在这里吗?”

    “有事吗?”里面的口气冷峻起来。

    “我是她的一个歌迷,过来拜访。”

    门很快就开了。

    门里站的就是那个蓝裙子女人,头发上绾,轮廓柔和,脖子上围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她的手上戴着胶皮手套,滴滴答答污水流淌下来,在地上绵延成线。

    赫敏一眼看出她就是西曼小姐,她为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年逾五旬的西曼小姐是如此年轻,出了眼角淡淡的细纹和眼底一抹浅浅的眼袋,岁月似乎都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但是与此同时,她也第一次知道,不上妆的西曼小姐脸上有着浅淡但显而易见的雀斑。

    “我还有这么年轻的歌迷吗?”

    “嗯,我特别喜欢您的歌”赫敏见了偶像,激动的说话都有些迟疑。

    “快进来,外面冷。”她眸子里荡漾出柔和的笑意来,连手套也没来的及摘下就把赫敏带进来让座。

    “你是只想来看看我吗?”

    “不是,”赫敏坐在沙发上,盯着墙角那一架厚重的俄式钢琴说,“我想让您教我弹钢琴。”

    西曼小姐的脸上的肌肉轻轻的抖动起来,她眼底渐渐汪出了一团水意,半晌才说:“我很久不弹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教的了你,我们试一试吧。”

    她摘下那双胶皮手套,直接丢在地板那片未拭净的污渍上,赫敏注意到她的双手细腻洁白,中间的手指上带着一只珐琅女戒,好像五只葱管中凭空环绕出一道彩练,赫敏羞愧的直把自己的一双乌龟爪子往身后藏。

    西曼小姐走到墙角掀起琴盖,簌簌抖落了一片簌簌的灰尘,赫敏在这个间隙环视四周,发现房间里不过是些寻常摆设,没有一件牵人的眼,她没想到一个名噪一时的红星家里居然如此简陋,是她本身爱好清净,还是她手里的积蓄并不像别人认为的那样多。

    “女孩,过来。”她转身招呼赫敏。

    赫敏提着裙子过去,在她安排的地方坐好,看着她抬起了自己的手,刚看到的时候眉头一皱,但马山就舒展了开来,化为唇角的一抹笑意。

    她站起来,转身去柜子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只银色的指甲刀来,走回来,拿起赫敏的手,轻轻的剪起参差不齐的指甲。

    卡兹卡兹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响亮的回绕,赫敏心中荡漾起莫名的温暖来——她一直不会把手指剪得圆润平滑,常常是干脆剪秃了省事,为了这次拜访,到着实认真剪了一阵,结果弄的方不方圆不圆索性就放弃掉了。她在打扮自己的方面最没有耐心。

    剪了指甲后,她又给赫敏的手上涂了一层香脂,温润的掩盖了裂口的狰狞,整双手在这样的打扮下重获新生。

    俩人相视一笑,对着琴键刚要按下音节,耳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西曼小姐抬眼看看了时钟,叹了口气,抱歉的对赫敏笑了一笑,转头像着门外面,问道:“是哪位?”

    “是我,西曼小姐。”

    想来她是认识这个人的,只是听了听声音便沉沉的叹了口气,去打开了大门,外面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一身合体的咖色西服却显得并不适合这个季节,赫敏慕然发现自己是认得他的——他在父亲的诊所中补过牙,好像是在做某个镇长的秘书。

    他拿了一束包装精美的紫罗兰花过来,西曼小姐心不在焉的接过来看了一下,桌上没有适合放花的容器,她就索性扔在了地上。

    那人倒是不以为然,他一板一眼的说:“镇长叫我来接您参加晚宴。”

    “可是我这里有个学生,她在向我请教钢琴的谈法。”

    “我只管接您过去。”

    “可是让她怎么办呢?”

    赫敏微微的动了动身子。

    “您答应了镇长,如果他给圣玛丽孤儿院捐款的话您就去参加他办的宴会,事到如今,您不能言而无信啊。”

    来人把事情上升到道德层面上,西曼小姐再也推诿不得,一脸愠色的上了楼梯。

    赫敏只能尴尬的坐在琴凳上进退不是,早知道世间有这种风气,权贵富商举办交谊活动专门喜欢叫一些昔日红火的艺人做点缀场面的道具,却对时下走红的艺人不屑一顾甚至有意回避——曾经的通俗成了今日高雅的象征,叫人啼笑皆非又有些无可奈何。

    她只是没想到心目中神一样的西曼小姐也要抚这种违背心意的宴会——习惯了做主角的日子,她还能适应做别人的配角吗,不,连配角都不是,只是一个装饰而已。

    这时候,西曼小姐已经从楼上下来了,穿着枣红色的百褶裙子,围着一条银狐披肩,耳朵上吊了两个长长的金坠子,只有手上的珐琅戒指没变。

    她把手搭到赫敏的肩上说对不起对不起,赫敏只能说没关系没关系。她说你一定还有再来啊,赫敏连连答应着。

    那人就在一边静静的看。

    她拢了拢披肩,向大门口走去,赫敏也跟着出去,看见院外停着一辆漆黑的轿车,西曼小姐停在车门边,刚才那双带着胶皮手套擦地板的手,此时却不肯抬起来打开车门,只是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那男人过去拉开门给她请了进去。

    车门内是华丽洁白的丝绒坐垫,她弯腰钻进去,遗留的车门之外的宽大裙摆好像凭空开在车上的一枝花,那人又弯下腰去,拾起裙子给她放在车里,才轻轻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赫敏从她的冷傲中看出了她的低微,也从他的殷勤里看出了他的强硬。

    引擎发动,车灯亮了一下,赫敏看见西曼小姐在车里回过头凄凉的望着她,那一刻,她仿佛看透了她从不外露的沧桑和忧伤。

    车子在风雪中绝尘而去,车轮与水泥路面摩擦出刺耳的轰鸣,割伤了整个夜空。

    赫敏轻轻的冲车子挥了挥手。

    赫敏心里想着西曼小姐,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和谐自然起来,一曲《白纱窗的女孩》被她演奏的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她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表演中,物我两忘。

    乐声如水般流淌进前厅的边边角角,很快,这点小小的面积已不能容纳音乐狂妄的肆溢,而演奏者的手还在不依不饶的扣按琴键,那一串串音符只能沿着楼梯一路飘散过去。

    卢修斯马尔福的书房的分外的安静,切丽用最舒服的姿势斜靠在他的沙发上看一本装点华丽的册子,卢修斯看不清那封面上印的字。

    “这是什么书?”切丽的所有行为都会引发他的关注,在学生时代,切丽随手叠个纸鹤他都要探个究竟。

    “草叶集,美国诗人惠特曼的作品。”

    他一听诗人两个字就彻底没了兴趣,他对诗歌有着极其不合理的偏激见解——“一群空虚矫情的人堆砌出来的废话”,切丽告诉他柏拉图曾经在《理想国》中写到“诗人都应该被驱逐”,他觉得这个柏拉图讲话真有道理,尽管他根本不知道柏拉图是谁。

    音乐声这时候从门缝传进两个人的耳道里,切丽放下书向着门口望去——这是钢琴的声音,马尔福家的钢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响过了。

    她看到卢修斯像受了什么召唤一样朝门外走去,想起身跟上,但是思忖一下,又重新靠了回去。

    乐声不止,音符仿佛化成了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把卢修斯往前厅拉拽,但是他在二楼平台上停了下来。

    赫敏凌乱的头发和映照在他的眼帘里,他的手不经意间摸上木质栏杆,在接下来的不断摩擦中这一小段木头被擦上了模糊重叠的掌纹并且升腾出了隐隐热气。

    最后,他还是抵制不了灵魂深处最真实愿望的牵引,下楼向钢琴边走去。

    迷失在眩晕里他已经收不住脚步,身体轻轻的撞在钢琴上的同时手也按落在琴键之上。

    这一记杂音乱了整个乐曲的结构,赫敏心里一惊,手马上停了下来。

    她惶恐不知所措的转身望去,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淡灰色的朦胧的眼。

    她在那一霎间想不顾一切的迅速逃离,但几乎在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莫名其妙的化为乌有,她身子一动也没有动。

    “对不起。我是不该擅自动钢琴的”

    “不用道歉。我很喜欢这首《白纱窗的女孩》”

    “你知道这首歌?”赫敏脸色大变。她无法想象一个生活在巫师队伍里的人怎么会听过西曼小姐的歌。

    “不……不知道。”他清楚自己不小心说出了些隐晦的秘密,迫不及待的自我掩饰,尽管此时他心里不禁怨恨自己为何否认的如此彻底。

    “哦,我再弹一段《往事》吧。也许更好些呢。”她说完就按下了琴键,她的工作就是怀疑一切可怀疑的事情。

    “这不是《往事》,是《凤凰木》”他说的居然不假思索,他现在都没有脑子了。

    “你听过西曼小姐?”赫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与面前这个男人对面平视。

    “听过一点。”他知道继续的掩饰只能是欲盖弥彰,这个女孩太凌厉了,曾经的杰西卡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为什么知道西曼小姐?”赫敏继续发问,并且语气不善,好像卢修斯马尔福知道西曼小姐是个了不得的罪过一样。

    他没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们的头上传来一个尖刻的声音:“你们吵不吵啊!”

    德拉科站在二楼平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俩,好像是看着厨房碗柜里的两只老鼠,他听见钢琴的声音就心烦,最近在爱情上还遭受了点小小的失意,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不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对着钢琴干他最讨厌的事,他火大的很。

    “格兰杰你神经有病吧,”他没有把矛头直接指向自己的父亲,他有一百种办法让这个老男人不舒服,“你以为这是自己家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都要把人吵死了!”

    他说完话就转头回房,身上飘下一片纸,他自己没有察觉到。

    赫敏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发烧,让她惊异的是,卢修斯马尔福居然像调解家庭矛盾似的跟她说:“你回屋吧,不要理他了,想弹就可以下来弹。”

    然后他也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他在回避什么——赫敏可以肯定这一点。

    且切丽在里屋早就听到了风波,等待风平浪静后她出来看赫敏也已经不在前厅,这时候,她发现地上有一张纸,低头捡起来,读了几句,脸上浮现出了几缕笑意。

    她把这纸条扔在卢修斯面前,“你读读吧。”

    他现在哪有看这个的心情,“不看。”

    “看一下,又不会死。”

    他只得把那张纸拿到眼前,只见上面写道:

    我要唱最后的恋歌

    如春蚕吐最后的丝

    愿你美丽的前途无限

    而我可怜的爱情并不自私

    开阔的河流难被阻塞

    伟大的胸襟应容痛苦

    人间并无不老的青春

    天国方有不醒的美梦

    秋来的树木都应结果

    多余的花卉徒乱天时

    长长的旅途布满寂寞

    暗淡的云端深藏灿烂的日子

    愿我有歌可长留由此间

    赞美那天赐的恩宠

    使我在人间会相信奇迹

    暮色里仍有五色的长虹

    “这是什么啊?”他没有兴趣看完就扔在了桌面上。

    “德拉科的诗啊。”

    “我猜的也是他,又搞这些无聊的东西,还讲什么可怜的爱情,他是因为那个丽贝卡小姐吗?他分明就是去自找折磨”

    “哦,原来你对他的事情还不是一无所知。”切丽不掩饰自己的讽刺。

    “你把这个给我看干什么。”他不理会这种讽刺。

    “能写这么好的诗,你就不打算帮他出版个诗歌集?”

    “开玩笑!用我的钱给他出版那些华而不实的大废话吗!除非我疯了。”

    “你还疯的不够吗。”切丽轻轻扫了他一眼,拿起桌面上的诗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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