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打在宽大的落地窗上,在地面上映出耀眼的纯白色。珍妮一身家常的宽松白衣,立在窗下,微风掀动了她宽大的裤脚,让她细瘦的背影有了几分迷离感,好像要融化在这片白光之中。

    有时候德拉科看着她的身影,感觉自己的目光都变得澄澈些了。

    “阳光真好。”她转过身来。漂亮的手随意的搭在一边。

    “嗯,真好。”

    “赫敏为什么今天不跟你一起来?”

    “我们也不常在一起。”其实这是句假话,他现在成天跟赫敏泡在一起,赫敏是他灵感的源泉,也是她文章的第一位读者。很多时候,他写的东西要赫敏说好以后才来拿给珍妮看。

    珍妮听见这话也只是笑了一笑。

    “我刚刚看了你的文章,你好像对黛拉这个人物分外笔下留情。”

    “是吗……”他天生是个缺少悲悯气质的人,喜欢站在某个旁人够不到的高度,却俯视众生的痛苦。他写作就是带着这样一种心境,用那种辛辣刁钻的文笔将笔下人物尽数讽刺调侃。他从不吝惜使用一些刻薄甚至阴毒的词汇。但对黛拉这个人物,通常都留有情面。

    他把黛拉塑造成一个上进心很强却又常常受时事牵绊。原则性很强,但很多时候还是不得不随波逐流。渴望着华丽浪漫的爱情,但缺少撼动男人心的魅力。是一个在现实中努力活着的,真实的女人。

    这就是他对赫敏的全部看法。珍妮不点破他灵感的来源,只是说他写得格外传神。

    “我很难想象,赫敏现在居然不去工作了。她完全变了,”珍妮又开始谈论她,“过去就像一个工作狂,但我现在发现她更喜欢待在你家里。”

    “有什么不好吗,有吃的东西还没人管,比上班强多了。”

    “你知道她不是那样的女人。”珍妮眼含笑意的看着他,“我猜,她常常帮你整理文稿,你看,你现在拿来的稿纸都是装订好的,以前可不会,都是乱糟糟的连页码都错乱着。”

    “嗯……是这样。”他还是承认了这个说法。

    “她骨子里可是个爱情至上的女子啊……”珍妮的感叹中好像蕴含着某种深意。

    “珍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感觉心好像莫名的跳了起来。

    “我不告诉你。”珍妮拍了拍他的脸。

    “告诉我吧。”他轻抚了她柔若无骨的手。

    “就是……你们如果相爱的话,我是说如果,你得对她好……她是个极容易陷入情伤的女子,你听懂了吗?”

    他默默的沉吟了一会儿,居然毫不抗拒的说:“我懂。”

    在回家的路上德拉科都在回味着珍妮的话,他知道这个女人长了一双通晓世事的眼睛,她的聪明越于常人之上。

    她能看透自己的感情,德拉科并不感到多么惊讶。现在他就是离不开赫敏,就是不愿意让她从家里搬出去,写什么东西都不知不觉的把她放进去,偶然草就的一首情诗,居然也把她当成了假想的女主角。

    这是一个非常立体的女人,她有丰富的情绪展现,她可以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对你示好,也可以在她不如意的时候肆无忌惮的跟你翻脸。她的种种表情和行为都在提醒着你,你正活在俗世红尘里,而这俗世红尘,是有众多乐趣可挖掘的。

    他曾经卖弄笔墨为的是给自己一个幻想的空间,以躲避现实中的不如意,但是赫敏的存在告诉他立足于生活是一件更有情调的事情。

    脑子里正想着这些事情,面前突然有一女子娉婷而来,自己现在真是一见她就头痛。

    “丽贝卡……”他发现自己躲不过去只能被迫停下来应景。

    “你把我忘了是不是,”女人凑到他身边来,轻车熟路的挽上了他的胳膊,“自从上次用了我,就再也不来见我了。”

    “你能把手放开吗?”

    “好吧,真是假正经,”她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换上了一副冷漠面孔,“我告诉你吧,我正在找你呢,我现在没钱了。”

    “我上次给你的钱你这么快就花没了!”

    “是啊。我要请女仆买衣服买首饰,钱当然就花的快了。”

    “你还过上贵族生活了,”他已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没钱找我干什么?”

    “找你当然要接济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贪心的。你给一点点就好,我回去就把女仆给辞了。以后再也不乱花钱了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你还是离我远点吧。”他转头就走,他可没心情跟这女人再废话了。

    丽贝卡好像早就预料到他要这么干,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那件事说出去,我想个赫敏格兰杰知道你破坏她的爱情,不会放过你吧。”

    他发现自己还真就走不成了。

    他只得又转回来,“你要多少钱?”他不得不说这女人挺了解自己的,知道怎么威胁最有用。

    “你看着办好了……”她见戳中了痛处,得意之情写在了脸上。

    “你等我考虑考虑吧。”

    “那我就回去等了。”她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脸,问,“你喜欢那个女人吧?一提她你就紧张。”

    “你再废话我就不管你了。”

    “再见。”她唇角卷起惬意的笑。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不得不好好是思忖一下这桩事情,如果对丽贝卡不理不睬,她一定会找到赫敏告发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女人,她不要脸面所以豁得出去。但他可不能跟着一起豁出去——他不敢想象赫敏知道这件事会用什么态度对待他。凭她那种性格也许从此就不再跟他来往了。但是这笔钱要是给了丽贝卡,毫无疑问,以后会被她长期敲诈,再无宁日。连续一个星期他都处在一种极度焦虑的状态中。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喂,你怎么还不写啊?”果然,赫敏又跑来催了,她迷上了他写的故事“我还等着看黛拉跟希金斯先生的故事呢。他们两个到底怎么样了呢?”

    “没怎么样,她发现希金斯先生是她失散多年的弟弟,然后姐弟情深,这个题材怎么样?”他随便应付着她,现在见她的时候他感到很心虚。

    “你不可以这么写,那他们岂不是不能相爱?”她突然很激动的来拉他的袖子。

    “我随口说的,哪有那么巧随处就可以碰到一个弟弟,我倒是还真想碰个姐姐呢,就是不知道我爸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到处留情啊。”

    其实他没有告诉赫敏,在他的构思中,黛拉还真是希金斯先生的姐姐……

    赫敏听见他说想要姐姐的话只是笑了一笑,然后又问他:“我感觉你最近好像有点魂不守舍,你心里在想什么?”

    “没有吧,什么时候魂不守舍?”

    “你现在的样子就是魂不守舍!”

    “没事,我也许是……没事。”

    担心着丽贝卡的要挟当然魂不守舍,他无奈的把目光看向窗外……心里有种冲动,干脆把那件事告诉赫敏算了,实话实说,她当然不会理解,但是总好过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说起来这一周的时间里丽贝卡还真就没搞出什么动静来。这不是她的性格啊……

    “喂,”赫敏靠近他观察他的表情,“你不会是受了情伤吧。”

    “是啊,”他把头转过去不看她,看她的眼睛心里发毛,“昔年之情,伤的很重啊。”

    “有只猫头鹰来了。”赫敏指向窗外。

    德拉科心里一惊,看来是丽贝卡给他下最后通牒了,“赫敏你还是先出去……”

    而这时猫头鹰已经冲进屋子里来了,脚上拴着的信掉了下来,赫敏看到了信封上面的字……

    “是给我的信。”她把信拿了起来。

    德拉科放了些心,丽贝卡没拿到钱不会这么早就惊动赫敏,也许是她的什么朋友写信来了。

    但是赫敏拆开,看了一眼就说,“是一位丽贝卡小姐给我的信,我朋友里好像没有叫丽贝卡的啊……”

    “是不是邮寄错了。”在那么一瞬间他有种把这封信抢下来的冲动。

    “怎么会,写着我的名字呢。别闹,让我看完……”赫敏看了半行脸色就冷峻起来了。

    再草草扫了两眼,赫敏把信折起来放在手里,手指间把这封信捻来捻去的。

    “这个丽贝卡是你的朋友?”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德拉科的眼睛,口气跟当年提审犯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是。”他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你让她去勾引我的男朋友?”

    “是,是我授意的,我给她一笔钱,就是这样。”

    “这信里有话是对你说的,”她已经揉搓的很脆弱的信纸丢过去,“你自己看吧。”

    丽贝卡告诉她自己不需要他的钱了,因为她刚刚决定跟新情人订婚了——难怪她这两天这么消停,原来是又勾搭了一个男人。怨她这次婚姻美满不要再阴魂不散的缠着他。不过说起来这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已经不想敲诈他了还是要对赫敏揭露那件事。她不惹点麻烦就那么难受吗?

    他把信拍在桌子上,抬起头来,看见赫敏正微微眯着眼睛,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好了,赫敏,现在你知道了,是我让丽贝卡就破坏了你的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去找那个男人。我不会破坏你们了。”

    “不,我放弃他了,是我主动放弃的。我不是说过,如果有人背后指使,也只是帮我检测出了一个不合适的情人。也许,我们一直都没有多深的感情。”

    他松了一口气,天真的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是赫敏马上就问了一个他很难作答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对你有好处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不希望你跟那个人谈恋爱,我感觉自己很不喜欢他。”

    “我找男朋友还要顾忌你的喜好?”

    “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吧,我说不出原因来,你可以说我对不起你,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赫敏眨了眨眼睛,目光在他身上滑了一圈,终于还是停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头发低垂下来,遮住她的半个脸颊,她闭目不语。好像凭空堆砌了一堆透明的墙,将自己包围在里面。

    两人之间隔着一片厚重的,灰腻腻的沉默,德拉科感觉自己要被这种沉默压迫的窒息,他急于打破这种尴尬的状态,于是他伸出自己的手,抚摸在女人的头发上。女人一动不动,既没有拒绝似乎也并不打算接受。他只能移动自己的身体,坐的离她更近一点。

    他说:“对不起。”

    女人不理他,他就往她身边靠一点。再不理,就再靠一点。直到贴到她身边为止。

    “好了,你不用道歉了。”现在他们离的非常近,他的膝盖已经轻轻的贴住了她的腿,她能感受身边围拢过来的热量,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那你是原谅还是不原谅。”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他抬手拢起她的头发给她夹在耳后,从这个角度看,她的侧脸非常美丽。已经美丽到了别致的地步。

    “我根本就没有怪你。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交那样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当年我认为她很漂亮,也就只有这样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已经贴到了她的耳畔。而她一动都没有动。

    “她要结婚了,你们该断绝往来了,以后不要再指使她来打扰过。”她轻轻的侧过头。

    她的脸庞靠着他眼前,他感觉整个她的眼睛沉浸在自己的瞳孔之中,世界除了她以外的东西都变得虚无,他好像受了某种引导,不自觉的又在靠近了一点。

    他亲吻了她的面颊……

    在嘴唇接触到她皮肤的那一刻,他的意识又恢复了跌进了现实。她的脸有些粗糙,长期的野外工作让她失去了光滑细腻的皮肤,比寻常的年轻女人多了一层质感和沉淀。

    匆匆一吻过后,他赶紧站起来坐到一边去,刚想说句抱歉,却发现赫敏也没有什么很生气的意思。

    她还是很安稳的坐着,红潮在脸上翻江倒海般的涌动,她的手捂在刚才被吻过的地方揉来揉去。

    他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自己的脸也红的厉害,今天真是太不正常,太莫名其妙了。

    “我……我想回房间……”她最后还是捂着脸走掉了。

    她的脸就像一块柔软的砂石,这是他的评价。

    很难说这个吻有没有给二人的关系带来什么影响,总之他们第二天见了没有亲密的靠过去也没有疏远的各走各路,还是像以往那么淡淡的对视一眼,也就算了。

    赫敏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玩弄盛开的木槿花,她从来不是惜花之人,一朵娇粉色的小花被她揉搓成了细细碎碎的花泥,汁水沾了一手,就随随便便的蹭在了裙子上面。

    今天真是无聊,不如到处走走。

    她就一个人在庄园里漫无目的的玩了起来,她平常从不这样乱逛,今天才算知道,这里原来是这么的大,她绕上一条林荫夹道,想要再往前走走。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有人在后面叫她。

    “德拉科,我想到处看看。”她听得出是谁的声音。

    “沿着这条路走是有个小园子的,只是,我父亲不让人去那儿。”

    “哦,那我不去了。”她赶紧收回了脚步。

    “他不让去就不去吗?”德拉科看出赫敏想去,就迈到她身边来,“走,我带你去玩。”

    赫敏犹犹豫豫的跟上,俩人在小路上边走边说话,说的都是些无聊又发傻的内容,但是很快乐,终于,他们看见了两扇漆黑色的铁门,用硕大的锁头紧紧的锁着。

    “回去吧,都锁上了。”赫敏还是不敢过去。

    “没关系的,来试试给他打开。我曾经见过父亲一人跑到这里来,肯定没什么危险的东西。”他走过去,试了两道开锁的魔咒,但大门纹丝没动。

    “门上有特殊保险,想来你父亲很不想让外人进去。”

    “你能打开吗,你工作的时候经常要开锁吧。”

    “我当然会开,但是……”

    “那就打开了,”他赫敏往前一推,“反正他又不会发现。”

    赫敏只好点了点头,拿出自己的魔杖打开门锁。俩人推门而入,却发现里面没什么出奇之处。

    土地上生满一人高的杂草,蚊虫遍地,院落中央有间小屋,没有锁。走进去,里面毫无陈设,只有简单的一张床,上面的衾被皆是旧的,纹落失去了经纬交织的力度,松弛而懈怠,但却没有落灰。

    “这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知道。”

    “看这床单是若干年前的东西,定是许久没人用过,否则早就磨坏了,但上面又没有灰尘,真是奇怪。”赫敏就像分析现场一样看着这间屋子。

    “喂,你看。”他指着墙角那边,“有个项链。”

    他过去把项链拾起来,放在手里看了看,“是我们家的东西,只是摔坏了。”

    而赫敏也看见了那个S形的纹饰,代表爱情的纹饰……

    “你家的这标志还真是哪里都有。”

    “可不,所以说,我们的爱情都不值钱了吗,我可不会给意中人送这么庸俗的图案。”

    其实赫敏想说她认为这个图案很漂亮的,但是她想了想没说出口,脸却有些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她向床下看去,还真让她发现了东西。

    “你看,床底下有金光,快去看看是什么。”

    德拉科还真就钻到满是灰尘的床下去找那所谓的“金光”赫敏在外面喊,“你找到没有!”俩人就像一对玩寻宝游戏的孩子。

    “找到了,也是一条项链,还挺漂亮的呢。”他够出来的是一条黄金项链,有一个心形的吊坠,保存完好,只是许久不见天日显得陈旧。

    “是女人的东西啊。”赫敏拿过来细看。

    “上面还有字呢。”德拉科把金坠子翻过来,“只是有些看不清了。”

    “勉强还能识别,”赫敏把坠子放在亮一点的地方查看,“是个女人的名字,叫杰西卡。你家里的女人有叫这个名字的吗?”

    “我就知道我妈妈和奶奶是不叫这个名字,再多我也记不住了。”

    “哦,你说你父亲有时候会独自来这里?”赫敏眼里突然闪烁出狡黠的光来,口气显得少有的八卦。

    “嗯,是啊,”德拉科接过那个金项链在手里掂量,“他就把女人带到这种破地方来,可见他的品味有多低俗,同来的那个女人真是委屈了。不过,这里还真是隐蔽性良好,很适合偷情啊。”

    “喂,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如果真是那样,你母亲会发现的。”

    “我母亲……她不住在这里。”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有点复杂了,“几乎从不回来。”

    “是真的吗,我一直以为你和她关系很好,我听见你父亲会说你像她。”

    “那是他在骂我。说我跟母亲一样,几乎是他能想到最刻薄的话了。”

    赫敏是何等聪明的人,听到他这个话锋就知道不可以再说下去了,她感觉这个家庭里似乎有着许许多多纠缠不清的事情,让人无法一眼看透。她在工作的时候倒是听人提起过那位纳西莎夫人。对她的评价是,你跟她讲三句话,感觉她脑子缺根筋,跟她讲五句话,感觉她是个弱智,跟她讲十句话,感觉她居然显得正常了,如果你还有心情继续跟她讲下去,就会发现她也只是个有缺点普通人而已……

    “我们回去好不好。”赫敏摇了摇他的胳膊,她看出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了,就像阴天聚集在一处的积雨云。

    “好,记得把门锁好。”

    在回去的路上他一直都不讲话,赫敏有些担忧却不敢问,她怀疑自己提到了某些敏感的话题。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有关母亲的回忆像潮水般涌进自己的脑海,这种回忆好像一张张单薄的二维剪影在眼前呼啸而过。独立,清晰,却缺少连贯性。母亲对他而言就像一条时断时续的溪水,而不是绵延不绝的河流。

    她似乎很喜欢孩子,又似乎不太喜欢。她的母爱就像潮汐那样涨落不定,于是也就像林间清风那样很难留下什么痕迹,直到她前两年莫名其妙的死去,她的孩子才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嗨,赫敏。今天这事情可不要告诉别人。”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他开始说话了。他的回忆结束了,对于他母亲,他想不起来太多事情了。

    “好的,我知道……”她赶紧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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