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掠过一道道树影,后座那人的面庞明灭。

    陈霜橙抿着唇,手指上滑,随即出现沈时谦手臂虚扶着一名怀孕女子的画面,只一眼,她便闭上眼睛。

    这一幕就像是一声警钟,将她近期的若即若离敲成一个笑话。

    钟声的回音一直持续着,连带在北城机场中转时,她都像是失了魂,不小心将身边经过的人撞了一个趔趄。

    对方箱子砸在地上的声响终于让她找回神志。

    陈霜橙忙将箱子扶起,低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人没事吧?”年轻人的声音活力四溢,下一秒元气转成惊喜,“欸?橙子姐?”

    陈霜橙抬眸,见到一个顶着寸头的男生,发色是颇有非主流腔调的粉黄相间,肤色有点黑,咧着一口大白牙,依稀能看出几丝熟悉感。

    “橙子姐,我!”自觉五彩斑斓的男生挡住自己发色,“小宋!你又不记得我啦?”

    陈霜橙哑然失笑:“小宋,你这是?”

    “嗐!我家里人逼我回去接手生意,我就不在节目组干啦,顶着这头绚烂的头发在各处旅游呢,感受下最后的叛逆!”

    说话间,宋乘风神采飞扬,配合着一厘米长的粉黄发丝很是张扬,似骏马脱离缰绳般自由、热烈。

    陈霜橙真诚夸赞:“叛逆又帅气,很酷。”

    小宋揉揉自己的头发,笑道:“反正手感是挺好的!姐,你也不回去录制吗?”

    “假期延长,”陈霜橙眨眼,笑得狡黠,“我也出去叛逆几天。”

    阳光落在她眉间,将她眼下的青灰照得透明,眼尾勾着的几丝纹路都显得温柔。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小宋脑海中冒出这八个字,耳后腾地升起热意。

    陈霜橙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面庞更黑,没忍住道:“你这两天是一直在晒太阳?”

    “啊?哦、嗯、对……和一群朋友疯玩,黑了是吧?”

    “还行,看着更阳光。”

    “嘿嘿,我外婆他们也这么说……”

    陈霜橙被他带着多聊了几句,被他得知自己也要在机场逗留几小时后,就被他热情邀请一起吃饭。

    到餐厅,小宋抢着点单,美其名曰“尽一下富三代的义务”。

    陈霜橙正好不想开机,便顺着他,又听他聊毕业前的趣事,等时间差不多了才互道“旅途愉快”后分开。

    原本被这么一番插科打诨,“沈时谦”这个名字已经被陈霜橙短暂抽离脑海,没料到刚到位置上坐下,就听见后座两名女生聊天——

    “沈哥不会真的要结婚吧?”

    “可能吧,今天不是出了更清晰的视频么?你看到他女朋友了吗?”

    “当然!据说是书香门第,要是这样的人和沈哥结婚,我才服气!”

    “不过,这也不一定是沈哥女友……”

    “又是陪着产检,又是同行去金店,这还不是准备结婚!”

    “……”

    陈霜橙听见“书香门第”四字,不免泛上苦涩。

    没多久,飞机起飞,失重感袭来,她才止住脑中的胡思乱想,闭眸假寐。

    *

    同一时间,沪市某间半山别墅的卧室,一名护士扎完针便退出去。

    房内剩余的两人无声对峙,一人站姿随意,刘海垂在眉间,半阖着眼眸看不清神色,另一人半倚在床头,鬓边的发丝已经花白,大病未愈的模样,眼神却很锐利。

    没一会,床上那人先破冰,说话毫不客气:“杵我面前干嘛?还想揍你老子不成?”

    沈时谦扯了下嘴角:“不敢。”

    “我看你就没什么不敢的!”沈生吼道,“不要你做什么,你就偏要做什么!不要你玩音乐,你就跑去当什么明星!要你出去看一下是生意,你就找个没来路的女的风花雪月!要……”

    沈时谦掀起眼眸,语气不变:“她什么来路,您不是调查得一清二楚?”

    “哼——”沈生降低半分音量,“人家都不要你!”

    “所以您就想这么个主意?”

    “我!我做什么了!”

    老爷子理不直气也壮,沈时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厚重的门板将“逆子”二字隔于房内。

    见到门外的人,他也不意外,打了声招呼:“来了。”

    “嗯,我家老爷子给的任务,”邵望津脚边放着保健品,打量着他,“哟——这回还行?居然没挨打!”

    一旁的秦肃拱火:“那还不是因为沈叔体力还没恢复。”

    沈时谦问:“热搜撤了?”

    秦肃:“撤了,不过也没什么区别,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沈叔这招妙啊,借着睿哥无暇顾及嫂子,让你陪着出门,再找人拍你俩。既逼着你公开身份,又逼着睿哥领证,”邵望津拍手,“一箭双——不,一剪四雕——不愧是沈叔,妙啊,妙啊。不过,你和陈霜橙解释了吗?她什么反应?”

    沈时谦眉眼含笑:“没回复。”

    “还笑?”邵望津大受震撼,“你不会是被你家老爷子逼疯了吧?”

    沈时谦冷冷觑他:“你懂什么?”

    邵望津不解,看向一旁的秦肃,后者摇头晃脑:“这个画面有点熟悉,我懂,橙子吃醋,所以阿时高兴。”

    “……有病。”

    沈时谦觑他:“东西留下,人可以滚了。”

    “看来陈女士让我带话的任务是完不成了……”

    邵望津作势要往回走,被沈时谦一个眼神止住脚步:“跟我来。”

    *

    飞机上,陈霜橙睡得昏昏沉沉,剥离现实后的脑海再次被童年时的回忆冲击。

    赵芳并不是第一个领养她的人,在此之前,间或有人到孤儿院挑选合眼的孩童。

    那会的陈霜橙干瘦、肤色是不健康的黑黄,眼睛清亮,盯着人看时像是林间的小鹿,眨眼间显出清澈与天真,后来慢慢变了,在多次被嫌弃“可惜不是男孩”之后,在多次被当成玩具一样被挑选之后。

    李茹对她说要收敛眼神,和善一点,才能有人要。

    陈霜橙反问她:“一定要有人要吗?”

    李茹回答她:“也可以一个人生活,但是得等你成年之后。这里的条件不好,院长希望你能感受正常孩子的童年生活。”

    她不是很懂,但是知道听李茹的话,之后在多个家庭之间辗转,被送回后再被领走。

    最后一次,李茹得知她在赵芳家的遭遇,便再也没为她找领养家庭,就这样一直到孤儿院倒闭。

    等她工作后,逢年过节都会给李茹打款,后来才知道,钱财都被徐玉搜刮。

    李茹当初一门心思扑在孤儿院,对自家儿子有愧疚,为了补贴家用,退休后还找了家工厂做保洁,最终在去年秋末的一个深夜突发心肌梗塞,死在工厂的宿舍。

    被发现时,李茹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工厂报警后,尸体被运去解剖,确定是非刑事案件,只要家属签字就能领走。

    但是,工厂方和徐玉的调解陷入僵局。

    工厂老板愿意出丧葬费再个人补贴两万元,徐玉却开口要赔偿一百万。

    等陈霜橙赶回来的时候,李茹的尸体已经在冷库存放一周。

    陈霜橙不信人死后会在世间停留,也不希望这样,不然李茹孤零零地躺在那,多寒心。

    她出面和工厂老板商量,明面上赔偿十万元,差的八万由她个人补上,再让律师和徐玉多番交流,才让他勉强答应,签字领回尸体、火化后安葬。

    只是她还是高估了人性,不过两月,徐玉就又反悔,三番四次找她闹,开口就是:“你欠我九十万!”

    她躲了几回,也不是没想过报警,但是想到徐玉没人教的时候,李茹在孤儿院照看他们,她就按不下通话键。

    画面光怪陆离,不断变幻。

    座椅上的陈霜橙眼尾落下泪珠,却睁不开眼睛,一边是赵芳抓着她道歉,一边是徐玉要她还钱,不远处是沈时谦笑着对她说自己要结婚了,不要她了……

    “橙子姐?橙子姐!醒醒……”

    梦境开始震动,眼前的人一个个破碎,陈霜橙猛地睁开眼睛,心脏仿佛被砰砰砰地捶打着,过了会,她才惊觉自己还在飞机上。

    窗外的云层白净绵延,不似梦中,浓重的黑雾压得她喘不过气。

    “橙子姐?”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陈霜橙才发现身边的人换了,她揉着眼睛,一颗花里胡哨的寸头和大白牙映入眼眸。

    “小宋?”

    “橙子姐,喝点水吧。”宋乘风将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经过滋润的喉咙褪去喑哑,陈霜橙问:“你怎么在这?”

    “我也意外呢!刚才起来上厕所看到你,就请这里的乘客和我换了下位置。”

    陈霜橙垂眸拭去眼角的湿润,笑笑:“挺巧。”

    “嘿嘿,就是说,”小宋假装没看见,转移话题,“你看我俩,都忘记问对方航班,早知道是同一班,刚才都不用各走各的!”

    “是啊。”

    小宋打了个哈欠:“我也有点困了,姐,再继续睡吧,还有几个小时才到呢。”

    陈霜橙知道他是怕自己尴尬,顺势闭上眼睛,再醒来时,便是飞机落地。

    出了机场,她习惯性想打开手机给许念舟报平安,才发现手机一点反应都没有。

    跟她一起出来的小宋走上前问:“橙子姐,怎么了吗?”

    “手机没反应。”

    “是不是没电了?”

    陈霜橙摇头:“之前电是满的,我在飞机上都没打开,应该是坏了,前两天进过水。”

    “没事,我有只备用机,你把卡换了先用着。”

    小宋直接就在路边打开箱子,翻出手机递给她。

    陈霜橙没推辞:“谢谢,你住哪家酒店?等我买了新的就还你。”

    “不……”刚出一个字,小宋就转着眼珠将后面的“要”吞回去,报出自己的酒店名称。

    却见陈霜橙的表情有点奇怪,他忙摆手:“要是不方便……”

    “小宋,”陈霜橙打断他,“你不会是过来找你姐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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