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滚落,宋乘风一手抓着背包,一手攀着坡上凸出的大石,摇摇欲坠。

    “抓住!”

    陈霜橙迅速将安全绳绑在树干,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探出身子抓住他的小臂。

    两人的手臂像藤蔓般缠绕,呼吸间,似乎能听见内里经脉被拉长的吱呀声。

    雨水积聚在眼帘,眨眼间,陈霜橙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又下沉几分,她忙大喊:“把包扔了!”

    小宋犹豫几秒才松了手,手脚并用爬上来,趴在地上弓着腰喘气。

    “受伤没?”陈霜橙将他检查一通,幸好只有一些划伤,没见血。

    她瘫倒在地,难得骂脏话:“你这死小孩,吓死我了……”

    小宋心有余悸,半天才轻声反驳:“我不是孩子。”

    陈霜橙好笑地摇头,催他赶紧擦擦,不幸中的万幸,提前拿出了毛巾。

    身边的人好久没出声,她才发现这人已经躺在地上,眼睛通红,分明是哭了。

    “怎么了?是伤到哪了?还是吓到了?”

    小宋摇头,坐起身:“没有,就是太丢人了。”

    “……没事,我不告诉别人。”

    小宋撇过头:“相机在包里,给你拍的照片也没了。”

    “人还在就行。”陈霜橙看了眼自己的脚踝,“回去后再拍。”

    “这是我们唯一的共同回忆,我知道你是想和我说你不喜欢我。”

    陈霜橙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喜欢啊。”

    “姐,你不会要说喜欢像弟弟一样的喜欢吧?好吧,还真是……”小宋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吸了吸鼻子,“你别看我。”

    “好。”陈霜橙转过头,望向没有停歇的雨势,暗自发愁。

    “陈霜橙,我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姐姐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

    “喜欢我什么呢?”陈霜橙轻声的感慨散在冷风中,“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你很厉害!”宋乘风提高声线,“你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对待任何人和事都能游刃有余,你还会说法语!”

    “这就厉害啊,这里的人都会说法语。”

    “不、不是这个意思!”宋乘风搓了搓脸,“我是很认真的!你有魅力!”

    “我也很认真,你说的这些都不过是我的职业需求罢了。要不是因为要赚你的钱,我早骂人了。”

    尾音下压,似乎是真的生气。

    “对不起,都怪我,”小宋抬眸望向她,却见她勾着笑,顿了下,“姐,你又逗我。”

    “你觉得我好,是因为只看到了我想让你看到的。小宋,你刚入社会,遇到过的人太少了。”

    “还不是因为我家里人一直管着我,不让我做这,也不让我去那的……我想像你一样自由。”

    “你眼中的自由,不过是因为我是孤儿。”

    宋乘风瞪大双眼,见她看过来,又倏地挪开视线:“对、对不起。”

    “没事。”

    这么多年,陈霜橙习惯在这件事情上收到歉意,明明这件事情的根源不在他们,当然,也收到过不少恶意。

    沉默在这处狭窄的角落蔓延,雨水砸在脚边,宋乘风缩了缩,小声反驳:“不是的,橙子姐,我羡慕的自由,是你身心的自由,因为你不依靠任何人。其实我也挺瞧不上自己的,依赖着家里生活,又想要不受他们管束,是我太天真。”

    “既然找到症结所在,就去解决。你还年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

    喜欢之人的劝导总是更悦耳,陈霜橙絮叨的几句真被小孩听了进去。

    “嗯!我明白了!”

    年轻人恢复生机,心思便开始活络,甚至有精神开始打听——

    “姐,你和沈哥是怎么认识的,能和我说说吗?你放心,我保证离开这里就忘干净,一个字都不往外说!”

    或许是这样的天气,亦或许是刚才的生死攸关,将陈霜橙的内心撬开了一个口子。

    她脑中闪过夕阳下的沈谦,开口道:“国外旅游的时候认识的。”

    “日久生情?”

    陈霜橙摇头,眼底浮现狡黠,慢悠悠道:“见、色、起、意。”

    顿了下,她补充道:“我。我见色起意。”

    那人的嘴巴再次张成一个O型,愕然道:“沈哥确实帅,又有才华。”

    陈霜橙伸出手,雨水砸在掌心:“我那会也不知道他是歌手,回国后就断了联系,直到这回录节目。”

    “你们很般配,”小宋抱膝坐着,寸头上沾着水珠,像只受伤的刺猬,“其实我在组里还见到过几段视频,当时剪辑小姐姐在和周导商量要不要删除,原话是说‘播不了’。”

    陈霜橙蹙眉,她自知在镜头里,她没做过任何逾矩的动作,那人应该也没有。

    “太明显了,橙子姐,你不知道吧,沈哥看向你的眼神——”

    他想不出词形容,眼神晃过被大雨捶打的不知名野草,一拍手:“就像我外婆炒的茶,乍一眼好像没什么特别,遇到热水,茶叶翻滚清香逼人。你就像是那壶热水,能把沈哥内里的茶香逼出来,和他看别人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陈霜橙歪头:“小宋,你是在说沈时谦茶?”

    “不不不,不是!”宋乘风的脸皱成一团,“橙子姐,你知道我意思的……”

    “嗯,我知道,小宋是个好孩……好男人,会遇到合适你的姑娘。”

    “橙子,你是因为放不下沈哥才……”

    陈霜橙注意到他称呼上的变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和他没关系,是我没信心和别人在一起生活。”

    “为什么?你明明和大家都处得很好,还是因为沈哥要结婚的消息?那消息是假的,我……”

    陈霜橙一时没听清他说的话,脚踝处绵密的痛感越来越强烈,估计是刚才扑过去的时候崴了,她悄悄看了眼,果然已经肿了,身体也有些发冷,应该是起了烧。

    “小宋,”她打断道,“现在有个问题,我们对讲机也在包里。而且过了这么久,Lars都没有回来找我们。”

    小宋忙站起身:“对对对,我姐估计着急了,不过Lars也会找不到这里?”

    “这一处是并不是常规路线,要不是我上回来的时候有队友走散,我也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那、那我出去找他们!”

    “好。”

    “不,不对,为什么不一起去?”小宋警惕地看着她,“姐,你怎么了?”

    陈霜橙这会眼前有些发昏,虎牙在舌尖用力,涌上一股血腥气,才无力道:“我有点发烧,走不动。”

    “那、那我背你!不不不,你这样不能再淋雨了,我出去找。”

    “嗯,还记得刚才跑过来的位置吗?”

    “记得!”他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我手机也在包里,不然待会走的时候还能看看附近有没有信号……”

    陈霜橙思索了下,从内口袋摸索出一只小袋子:“你给我的在,还有一点吃的,你带着,朝着Lars他们走出去的方向,可能会有信号。”

    “行,姐,你坚持住,我一定带人回来。”

    陈霜橙失笑:“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看着宋乘风冲进雨幕,她艰难地调整坐姿,靠到一旁的木柱子上,后者哀嚎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她扯着嘴角自娱自乐般呢喃了一声:“就剩你和我相依为命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冷得发颤,双手搓着胳膊时,手肘被硌到,眼睛一亮,从口袋摸索出一个小瓶子。

    *

    沈时谦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让人肝胆俱裂的场景——陈霜橙倒在地上,身后是一摊红色,她紧紧闭着双眸,身体打颤。

    他跪在地上,颤着手摸上她的脸,很烫,灼得他瑟缩,忙脱下外套将人揽在怀中,不知道她伤在哪,只能小心地从肩膀往下探,像在触碰精美易碎的瓷器。

    “沈、沈时谦?”

    “是我。”

    “嗯?又做梦了……”陈霜橙费力睁开眼睛,笑嗔,“梦里耍、耍流氓。”

    沈时谦稍松了一口气:“伤在哪里?”

    陈霜橙抓着他的手,放到疼痛的位置,声音有些委屈:“这里,好疼……”

    “我看一下。”他将她裤管掀起来,脚踝肿得不成样子,看着触目惊心,他沉声道,“忍着点。”

    冰凉的手指在自己脖子的位置汲取些许热度,才小心翼翼地触摸,柔声问:“这样疼吗?”

    陈霜橙摇头。

    又确认一番,他才道:“应该没有伤到骨头,还有哪里出血?”

    手指一寸寸顺着小腿往上,又绕着腰部轻轻抚摸,陈霜橙缩着身体不适地逃离,瞪他,“痒!不许摸了!”

    “忍一忍,我给你检查下,失血过多会很危险。”沈时谦声音都打着颤,却见那人表情莫名,回他:“没出血。”

    “别骗我。”

    陈霜橙顺着他的目光瞥见地上那摊红色,扯了下嘴角:“不是血,是小宋的头发掉色。”

    “……”牙缝里漏出一个音节。

    陈霜橙讶异:“沈时谦,你还会说脏话,果然是做梦……”

    沈时谦将她搂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陈霜橙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没事了,没事了……”

    沈时谦推开她:“你还安慰上我了。”

    熟悉的气息远离,陈霜橙拧眉,伸出双手:“冷,抱。”

    沈时谦这回才发现,她眼神有些迷离,说话像在撒娇,就算是发烧,也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倒像是……

    他低头轻嗅,托着她脑袋吻上去,仅一下就离开。

    果然,有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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