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神山巍峨耸立,俯仰间人世千余载,在此地好似更易诞生信仰。

    其实在松赞干布统一吐蕃定都之前,那时逻些仍是河谷湿地沼泽漫布之处,满地荒芜。于是他便带领他的子民们,疏河道,造宫堡,开耕地。

    吐蕃人认为,越接近天的地方越能与天神对话,而赞普是乃天神之子,要居众山之山。对于在这艰苦之地上汲汲求生的牧民奴隶来说,这位天降猛人是天神的恩赐。

    是日,太阳初升。

    红山宫内

    松赞干布居金座之上,二十四五的模样,胸脯横阔,身躯凛凛,鼻梁高挑,轮廓清晰。并不能称为英俊,只是这望去皆先被一身威严所慑,双目似虎豹睨人,不怒自威。

    “赞普,大唐国来的使者们已经安顿好了。”宁琚也就是达赤赞居于下首,一身左衽彩锦交领袍,袍服重彩团样更衬其面容瑰丽,神色却有些淡,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桌上的中原书册。

    侍者们有条不紊地侍奉茶水果点。

    松赞略点头:“此次与大唐和亲不可有疏漏,吐蕃虽统一了,可是我们既不会耕织又没有文字,空有一身蛮力。我虽改皮毛毡裘穿汉人罗绮,也派贵族子弟到长安修习国学,可这不过杯水车薪,无法对吐蕃有所改变。公主千里迢迢而来,带来了数不清的大唐工匠医士与物产珍宝,一定要珍而重之。”

    达赤赞眉目微动,应道:“是,赞普,所幸那几位身体不适的使官这两日也有所好转,那大唐医士用的些许高原草药,从前本教大师只当杂草。”

    “那快快安排人去医师那学。”松赞眼神微微亮,郑重道:“在吐蕃常常咳嗽就能要命,大医实在难求。”

    “是,那臣先吩咐下去。”达赤赞起身告退。

    松赞干布看他那着急模样,轻扫一眼,轻笑:“达赤赞,平时可不见你穿繁色衣袍,如此装扮出去可不要叫那些女孩子们堵上红山宫来求嫁。”

    达赤赞身形一僵,恼羞成怒般回头狠狠睨了堂兄一眼,红色冷不丁爬上耳垂。

    觑他反应,松赞干布朗声大笑,一扫诸事缠身的疲累。他这弟弟,脸皮薄得一点不似高原男儿。

    匆匆三日过去,使团众人修修整整得差不多了。傅宜君终于是恢复了精气神,此时正以天为盖以地为席坐于草地上,拿着葡萄往嘴里塞,边塞边向玉文碎碎念着:“这个可是好东西,到了长安便是珍品中珍品,多吃点。”

    玉文好没气地在旁边铺起毯子,摆上小桌,对这位任性的小主人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三娘,奴婢都还没铺好呢,您就坐地上,哪有名门贵女的样子。”

    “哎呀,玉文,这不是在吐蕃吗,就让你家三娘我再多任性一阵子吧。”傅宜君疏懒地又塞进去一颗葡萄。

    四处张望着这辽阔草地,嘿!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傅宜君赶忙起身把自己捯饬人五人六的世家女模样。

    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傅宜君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礼部侍郎卢之鹤。也是傅宜君年幼时便家中有来往的兄长,长了她七八岁,端的一副萧萧肃肃琨玉秋霜,身着一身红袍官服高冠岌岌,琼姿皎皎,眉目平和,眼神却敏锐得好似能窥探旁人的心。

    也是再吓人不过的教导主任,不作玩笑话,看似温润雅正,实则可是他周身的气场仪容,旁人弗敢有二话。

    “见过阿兄。”傅宜君正经行了个叉手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教导主任的压迫力拉满了。

    卢之鹤眉头轻挑,故作不知她方才那放肆状 :“阿妹现下可大好了。”从小就是这泼皮德行,也就面上能装上一二。

    “已然大好了,阿兄。”傅宜君轻眨了下眼,故作乖巧。

    “一同走走。”

    “是。”这也不能拒绝啊。

    两人行于这苍茫高山上,婢子侍者一行远远地辍在后面,天一望无际,风也清爽,日也暖人。

    至民居处,卢之鹤停了下来:“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吐蕃确是好地方,若非公事怕是此生我都难以得见如此好景。”

    傅宜君满目赞同,是字才说了一半音,他却语气一转,略带着严厉:“可你不该来,重病如若出事,你如何向双亲交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不珍爱。当时我就不该心软没拒绝你来吐蕃的哭求。”

    “意外…意外嘛,阿兄。”傅宜君战战兢兢,掐了掐手盘算着怎么办这个话题岔开,家长训人那都是越训越起劲的。

    不远处突然有高声叫骂声引起了二人注意。

    只见一名四五十岁的吐蕃妇人单手持碗粗的木棍,一丝颤巍都无,挥起虎虎生威。身形有些枯瘦,倒腾起那两腿却很有风驰电掣韵味,追逐一成年男子。步伐如疾风却丝毫不影响声音粗洪如雷中气十足,说着听不懂的吐蕃语。

    男子毫无招架之力,左挡右躲狼狈不已,像是斗败瘦鸡落荒而逃,时不时中招一两下,哀切地低声辩解,趁其不备借着地形甩掉妇人。

    叫骂声混着碰撞街上杂物声,一时混乱无两。

    卢之鹤一摆手,便有一名侍者走上前来,他是随使团的翻译之一。

    译者低声有条理地向二位道来,原来那男子是妇人的儿子,妇人斥骂他去干了修建佛寺的木工,吐蕃世代信奉本教,简直是欺师灭祖的恶行!

    卢之鹤与傅宜君四目相对,空气凝固,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件事:绝不简单!

    “回去说。”

    二人才抵达为使团安排的房内。

    “二位,你们可让我好找。”王平不知于何处突然出现在门外,走进来不客气地站在了桌前。

    王平是兵部侍郎,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是保护使团一行兵士的主官。嗯,跟卢之鹤同级。

    “我说卢兄,自三娘醒来后你便不见踪影,三日了,你可算是愿意让我等见见您的尊容,若不是你手下禀报,我都怕你是给人劫走了。”王平身躯高大面目硬朗,就是身周萦绕着杀伐凶煞之气让人望而却步。

    傅宜君天真且弱小,恨不能缩成一团让二位看不见自己,默默听着吃瓜就好,吵架这事咱不掺和。

    “圣人意在传授吐蕃百姓我□□先进之文明,我自是要四处走访看看吐蕃百姓现状如何呈报于殿下。”卢之鹤轻扫了玄衣男子的一眼,自顾自地说着

    “什么——”

    “你个家伙竟然瞒着我自己走访!”

    “还有无同僚之谊啊!”

    王平以手锤胸,故作痛心之状

    卢之鹤气定神闲轻啄茶水:“并无瞒着,只是忘记告知。”

    王平向来觉得自已早已被六部杂事磨的久了脾性温和了许多,仍被这不咸不淡的言语气的久久无言,后咬牙切齿道:“忘记告知——,忘得真好啊”

    “这几日走访倒有所发现,刚刚我与员外郎更是听到了一些妙事。”卢之鹤仍气定神闲,定定的坐了一会儿见王平还站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王侍郎可还好,怎站着不动。”

    侍郎不好,侍郎要气死了,血压正蹭蹭蹭往上涨,正死死瞪着那人,遂发现被气死的只有自己。

    王平坐下拿起茶壶倒一大杯茶水,统统牛饮了进去,与这等文官争吵太费气力。喝完水想起什么似的:“三娘一切皆安,我便能向姨夫姨母交差了。”

    嗯,王平的父亲与傅宜君的母亲是堂兄妹,同是太原王氏出身,官场之上姻缘牵连谁家都能扯上两句关系。

    “多谢表兄关怀。”傅宜君边说边给茶杯续上茶水,原主这人际关系还是很好的嘛。

    卢之鹤屏退左右,令他们关门守着不让人进来,使团一行人主礼官李道夏,在松赞率兵于柏海亲迎时就已返长安,余下的跟着公主进蕃一是为了安顿公主,二是为了视察吐蕃协助公主融入吐蕃。

    逻些城是有些错综盘杂的,西有泥婆罗人,本国旧贵族势力难以根除,旁又有吐谷浑侵扰,大唐虽说实力雄厚,可强龙难压地头蛇,事还要循序渐进的做。

    傅宜君轻轻松了口气,瓜吃完了,可以谈正事了,启口三言两语将母子二人之事说明。

    “你是说吐蕃本地人极度排斥佛教。”

    王平闻言面色也渐渐沉重,他虽是武官也知此事绝不算什么好消息,可以说是噩耗。

    圣人意欲宣扬佛教,此行使团更带诸多金佛造像佛经无数。吐蕃本教与其说是宗教更多是自然崇拜,如同千年前殷商的祭祀一般未经教化,过于蒙昧。

    “吐蕃本教根深蒂固千年,民众未经开化,尚且还用结绳记事,民智未开如何宣扬佛经。”卢之鹤长叹一口气,“殿下甚难。”

    是了,他们使团安顿月余便可起身回长安,公主却要领着匠人们改造这个仍是奴隶制社会,方才统一的国家。

    听着都令人头皮发麻,傅宜君看着二位官场沉浮多年的二位兄长都面色凝重,也不由得垂眉耷目,道阻且长啊。

    或许后世上史书一笔带过那些功绩,而今身处其中迈步从头越,才知其中艰苦卓绝。

    本以为穿越古代之后要面临是一没手机二没空调三没有餐巾纸。

    谁承想那是一没饭吃,她一个南方人却只得成日里啃青稞麦子,若是来碗米饭她定能空口炫一碗。

    二没水用,吐蕃并无完善的引水系统,用点水都得扣扣搜搜,几天不得洗澡痛苦不堪。

    三别说餐巾纸了,连写字的宣纸吐蕃尚且造不出来,皆是大唐载运而来。

    饶傅宜君是个在纯正不过的现代江南人士,此刻也不由得思长安了,对比出伤害。

    本忧心忡忡的王平眼瞧这小妮子一副比他们还要愁云惨淡的模样,有些好笑。拿了茶匕轻敲傅宜君额头,扬起眉毛:“小三娘,你小小年纪怎么比阿兄们还愁。”

    想起什么似的用手放在眉骨附近揉了揉,调侃:“不对不对,离开长安是十八,如今两年多过去你可是二十的老姑娘了,可是愁嫁。”故作奇怪地眨了眨眼睛使眼色:“可要我让你表嫂帮你相好相看。”

    “可万万莫客气——”

    傅宜君被调侃的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得狠狠推表兄一下,可王平武将身躯又怎是小娘子可以推动的,下巴扬起耀武扬威。傅宜君知道兄长是逗自己让她莫要忧愁。

    可怎么这么讨人嫌!

    这边两人嬉笑打闹,门外忽而传来小婢叩门声。

    “傅娘子,殿下召见您。”

    殿下?文成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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