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暗波

    客船离开扬州码头,向下一站镇江出发。

    而客船一楼的一间舱房里,船东家正客气的把一盘精致的佳肴送给身材颀长但劲瘦的少年。

    王珊妮在此就会豁然发现,这位就是扬州码头上错身而过的少年——那位在德州被请到明轩堂的李爷小舅子崔二。

    “崔爷,这菜是离港前在泰华楼买的,您尝尝。”

    崔二受了船家的好意,道:“东家不必客气。“顿了顿,又道:”我姐夫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不做那欺善怕恶的事。“

    打量一圈下等舱,浑不在意继续道:“船上贵人早包了上舱,再说你也不知爷要搭你这船回杭州。如何能怪到你头上?去忙你个儿的事,爷住这没觉有何不适。去吧去吧……”

    少年好说歹说,再三言明,自己不会心存芥蒂或是怀恨在心。如此只差对天发誓,才把战战兢兢的船东家请走。

    ………

    聊城,某间院落。

    四爷脸色严肃,沉眉敛目,若有所思。一旁的东营,心怀愧疚,低声道:“我们把人羁押在客栈的柴房里,寻了时机,做了一场戏。故意让那人逃了。本想就此追踪幕后人,却不成真让人逃了。“

    东营瞄了眼四爷的脸色,声音又低了几分:“用了梦幻散,但人警惕心强,很快就清醒过来。我们如今只知,信息从八阿哥府流出来的。“

    音落,屋里恢复沉静。良久,四爷才道:“京里传来消息,王氏开在青龙大街的那间茶舍近日突然人多了起来。还有人,有意无意的接近那个太监。李总管拦了好几回,来信让拿个主意。“

    东营很是讶异:“他们是如何发现茶舍的?“

    那间茶舍虽是开在青龙大街,却是临近街尾,且附近连间像样的布店和粮店都没有。茶舍开了大半年,因着装修独特,多是一些清贫学子或是七八品小官常去。而茶舍前厅,因每月逢五送茶点,多是前往码头上工或是下工的小管事们。偶尔会有路过的小商贩进去。

    就这样的茶舍,东营不止一次怨念,可惜了店里那些好家仕和好茶。更何况,王氏说是开了可以收集情报,原先还能蒙蔽蒙蔽人,现在谁不知她就是让店里那个小秀才听人闲谈后再胡乱写了话本子。又拿去城西的书铺卖。

    如此勉强盈利微薄的茶舍,是何处引了人注意的?还是八阿哥府上的关注。四爷解了东营的疑惑。

    “李管事给柴婆子传了信让其探查,结果是雍王府漏了风声。“胤禛说到这,脸色竟是有了嘲讽的讥笑,而眼里神色更加的冰冷。

    “王府里?四嫂那里透了话头,应是会守口如瓶。那……”东营迟疑开口,“府里的探子?”

    王府里,几乎隔一段时日就会清理一次,可那探子却如春草般,烧不尽,清不完。

    胤禛薄唇微勾,冷声嗤道:“乌雅氏。”

    东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实在无话可说。当初乌雅氏进府,是德妃一力促成的,说是关心四哥,想四哥了也可有个人问问。这粗糙的谎言,大家都不屑戳破。难道四福晋没长嘴不成?即便四福晋府中琐事繁忙,不是还有李侧福晋吗?何需塞个乌雅氏的人来!

    因着是王府后院起火,东营止了话,只道:“如今该怎么办?”

    “通知镇江的人,把岚字号的人全派去她身边。另外,再派人查查,他们是如何确定王氏在聊城的?就算京城里引了人怀疑,但一路上不说王氏的踪迹,就是你的踪迹都被抹了。他们是如何寻到王氏的?“胤禛暗惊,老八他们已经能在自己身边无孔不入的伸手了吗?

    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杀意一闪现,四爷又想起王珊妮那夜的话。自己杀了老八、老九,幽禁老十。还有十三的寿数……

    “东营,你即刻回京。去看看那间茶舍,还有——给十三递信,让他尽量在皇阿玛面前博得同情。“默了默,又淡淡的道:”最好能博些孺慕之情。“

    四爷的整装待戈,王珊妮全然不知,此时正与孔十二把茶论英雄——曹操。

    对,就是曹操。

    半个时辰前,王珊妮正站在甲板上欣赏天海相接处,破海而出的橙红色的太阳,阳光铺洒在海平面上,灿烂耀眼。

    万丈光芒染海风,波涛汹涌四时同。

    雄鹰展翅三千里,日月乾坤一线中。

    王珊妮轻吟出声,浑身的血液被这壮阔的美景刺激的战栗。

    “早凉渐水冷寒心,海懒天闲绝啸音。刹那火轮乘浪起,风翻揉碎满怀金。”少年清朗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王珊妮转头,一丈远处,里面着青白色长袍,外面披着一件酱紫色大袍的少年含笑负立。

    明明是少年模样,却老成持重的站在那里。

    “你喜欢孟山人的诗?”

    “孟山人……孟浩然?”王珊妮猜测道。

    少年点头,心里却是吃惊,这女子知道孟浩然。

    虽然掩饰极好,王珊妮还是扑捉到一丝痕迹,顿时欲哭无泪。心里叨叨:这是看不起谁呢?居然质疑一个大学生不识小学课本上的常客诗人。这简直是侮辱。

    王珊妮上了气性,故作高深,回道:“公子是喜欢曹蒿的诗?”

    “你知道曹蒿?”少年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曹蒿此人,并无甚名气。自己也是在看曹家史时,才知晓此人。因好奇他离奇的身世,才翻找了他的笔墨记载。

    少年激动的走近王珊妮,眼神热切:“你可读过曹家父子的诗作?”

    啊,原来是个曹家迷呢。

    王珊妮矜持点头,暗笑曹家父子的诗不是喜不喜欢读的问题,那是硬性指标。不喜也得读和背,没有话语权的。

    就这样,两人站在甲板上,沐浴着秋日的霞光,谈论着千年前的曹家父子。后面谈兴渐浓,更是相邀到舱房,捧了茶,争辩曹操是奸还是义。

    此后几日,孔十二常常就古人古迹亦或是游学中的奇闻轶事与王珊妮讨论。有时,还邀了同行的同窗好友一起加入。

    在王珊妮看不见的地方,孔盛令人严查一应饮食用具。派了随身小厮与小月季一道侍候。

    王珊妮隐隐觉察孔盛的用意,也从不拒绝对方的好意。

    几人相谈甚欢,一路高谈阔论,谈古不论今。

    以至到达镇江,几人作别后,一封密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中。半月后,呈于一张宽大案桌的信上书:博闻强识,通古晓今,极附辩才。行事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对于自己已深陷漩涡的王珊妮此时无知无觉,躺在下榻的客栈厢房床铺上,犹豫不决。

    初始,那种迫切寻人的念头变得摇摆不定。

    转念一想,那人既然把不合历史的东西宣之于口,不定是存了心思,大展拳脚轰轰烈烈想干一番事业。但……

    此时,王珊妮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食不知味。深恐自己把无辜、良善的人拖入了泥沼。

    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得找不出那人呢?王珊妮的思绪就这样漂浮不定时,遇见了一个意外且有一面之缘的人。

    在京城九爷的酒楼,当时与一富态华服的贵公子走一起的中年男子。后来在王府,四爷曾给王珊妮看过一张模糊的画像——那个出入九爷府上的鸿胪寺前主簿。

    此时再见到此人,模糊的画像清晰起来,画上的五官略有出入,但神情气质却是如出一辙。

    王珊妮正暗暗琢磨此人出现在镇江的目的。身边的小月季小声道:“主子,那个人。”青葱白嫩小手指着前面拐角处的人,“我见过……嗯,两次了。一次在京城酒楼,一次在通州码头。”

    “何时遇见的?“

    “八月前后,我们离京前不久。“

    可是,此人回乡守制,为何会言笑彦彦的出现在旁边的酒肆门口?

    倘若应了之前的推测,那人就是把雍正时期的新政告之□□两位爷的人,那么跟在他后面,应该能最快发现蹊跷之处或是蹊跷的人………

    思及此,王珊妮转身回了客栈厢房,找店家要了纸笔,把自己的疑问写下,装入信封,封口。

    “小月季,你把信交给东……”王珊妮记起,东营不在。改口:“你把信交给孔公子,让他尽快送到四爷处。”想了想,王珊妮又迟疑了。以她对孔盛的接触,此人恐怕只会关注自己三个月内的安危。一时间,竟是不知找何人传个信了。

    小月季见自家主子再三改口,想到自家格格的顾忌,出口道:“主子,婢子有法子。“

    王珊妮期待的看着小丫头,小月季甜笑:“要是着急,主子何不自己跑一趟?”然后凑近,附耳提示:“还有暗卫呢。我们试试喊他。“

    一叶障目呀,自己确实有段时间没去十三府了。

    十三爷现在消息如此灵通,说不得寻到了障眼法,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与四爷互通有无。

    王珊妮再三踌躇,还是去找十三了。

    “恭喜爷,恭喜福晋。“中气十足的老嬷嬷,喜笑颜开,嘴里说着乐呵话。

    厅堂里,此起彼伏的贺喜声,有丫鬟的,婆子的等等随侍在十三福晋身边的人。

    一道屏风相隔的王珊妮都能想象此刻外面的热闹和喜庆。

    且不论十三,十三福晋一生多子,福寿绵长算是皇室里难得的福气人了。

    王珊妮扳着指头数,这是第四胎还是第五胎了?九龙夺嫡的故事里,细想一番发现这些雄心壮志的阿哥们的福晋,只有十三福晋过得还算顺遂如意。

    王珊妮没有惊动前厅的人,熟门熟路的转入内间的书房,把写好的书信用镇纸压着,便离开了。

    空无一人的书房,房梁上跳下来一个身影,飞快地拆了信,又飞快地封好信,再消失在十三阿哥府。

    十三与福晋用过膳回到书房,发现了桌上的信。静坐许久,才哑声唤了心腹太监把信上的事交代下去。

    那封别扭,粗浅、大小不一的信被火焰一燎,迅速燃了起来。化为一团灰烬,融于青瓷盘的茶水里。

    …………

    荆州。

    刚刚进入两湖之地的辛谷二人,正在一家酒食大快朵颐。

    “张大奎,你家举人老爷进京赴考了?”

    “郑老爷。”

    年长的溜着短须的锦衣男子拉着壮硕的男子坐下,唤了堂客:“上几个招牌菜,一壶清酒。”

    转头又对壮硕男子道:“今日得空,张老弟陪着喝几口。莫要推迟了。若是你二叔此番高中,到时也是我们两家的喜事。”

    八尺高的粗壮男子,脸上也笑了,道:“理应如此。侨姐儿昨儿还念着过几日去看望姨祖奶奶。“

    男子这话,辛谷听不出讲究,文竹却是笑了。这关系差不多要出五服了吧。

    “郑老爷?“粗壮男子唤了好几声,郑姓老爷才转了头,压低声量:“右边那桌,你瞧见没?有西洋人。”

    粗壮男子自是知道,他一进店就发现了。初进京时,还会大惊小怪,现在着实不好奇。遂随口道:“京里见过呢。“

    “不是,你不知道前些时候有船到荆州,说是聊城一家富商……”

    陈家的事,根源本在吏治腐败,结果被以讹传讹,变成了西洋人如何害人云云?

    回到客房的两人心情沉重,商量着先去聊城走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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