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太守府

    青白的大宅院里早已没有当家主母去世的痕迹,

    门沿房梁雕镂瑞兽,紫金小檀桌摆着金陵御供的焚香,

    贵妃榻上,

    穿着海棠花纹对襟衣裳的女子抱着猫咪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她的眼角似有似无的透出股媚意,柔意,

    “常月,我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被叫做常月的女子顺着她的话说,“这大小姐句句报平安顺遂,难道刘权他并未为难她们?”

    侍女替她摇着折扇,也是疑惑,“刘权毕竟是余氏曾经的人。”

    “不会,刘权趋炎附势,他……”她一笑“他可不是忠心护主的人。”

    “怕是余氏给她们留了不少银子,让刘权给她们几日安宁。刘权两面讨好,应是赚了不少。”

    “你派个人去,敲打敲打他,也看看最近庄子发生什么事。”

    二人交谈之中,

    锦袍玉冠的小孩推门而入,

    “娘亲,我下学回来了。”

    孩童一进屋就扑进塌上娘子身上,

    “大公子,您小心点,这青白玉的束冠易碎。”

    塌上女人轻蔑一笑,

    “这整个太守府都是我儿子的,碎了一个小小发冠又如何?”

    “玉儿,今日上学,夫子教了什么?”

    “娘亲,今天夫子考的三字经,只有我背了下来,夫子夸孩儿勤奋上进,天资聪颖,很长进太守府的脸面。”

    女人爱抚的摸着他脸庞,“我们玉儿,自幼好学,以后啊,定能成为那新科状元。”

    “常月,将那御赐的笔墨拿出来,送去给夫子。”

    “娘亲,我要给你挣凤冠霞帔。”

    “大公子小小年纪便如此孝心,夫人福泽深厚,也不枉夫人多年苦心经营。”

    ——

    应照山山上是寒山寺,

    山腰处便是人家,庄子离村子很近,

    林云妙是个闲不住的丫头,平日里就往村子里跑。

    “阿姐,今日张老师教了我写你的名字。”林云影拿着一盒糕点,站在书案对面,她请了张绪她为小妹的老师,也算是答应许三娘,给了他们家一份收入。

    “林——云——娇。”

    小妹又在下面写了个字,“妙。姐姐和我差了一个字。”

    “写的不错。”林云娇一笑,“我给先生和小妹带了些桂花糕。”

    张绪拱手,对待林云娇的来访有些拘谨,他家中清贫,书房只有一张案子和凳子,书画字卷都堆放在大箱子里,林云娇满身绫罗,站在这里格格不入。

    她提着食盒,不知道放在哪里。

    “只可惜我这陋室,林小姐与云妙小姐不能同坐而食。”

    林云娇眼看着食盒好像变成了刺猬,提着食盒,摆在窗户旁的连案上,“此时阳光正好,站着从先生家窗户望去,正好可见春时绿山。”

    “老师,你快尝尝许阿娘的桂花糕,天下第一的好吃。”

    林云妙往日见了桂花糕恨不得扑上来,今日倒是蹊跷的很,“林云妙你怎么不来吃?”

    “阿姐,你别打扰我,我练完字还要温习三字经。”

    她端着盘子,走至张绪身旁,“先生尝尝。”

    “这,不用了,林小姐。”

    “那我这些糕点,岂不是白带了。”林云娇嘟囔着咬了一口桂花糕,甜而不腻,“真的好吃,一点也不比十里坊家的差。”

    她见张绪太拘谨,直接将糕点放在他嘴边,“许三娘的手艺先生信得过吧。”

    张绪退却一步,从林云娇手里接过,“奶茶,原先喝不惯,现在觉得和桂花糕最配。”

    林云妙看着林云娇这有几分狗腿的模样,“阿姐,给我也拿一块。”

    “你自己去拿。”

    “啊,凭什么?”林云妙嘟着嘴,却不肯停下手中的笔。

    “你要是十五岁就考上了秀才,阿姐也给你拿。”

    张绪腼腆一笑,“老师给你拿。”

    “今年公子就要秋闱了吧。”

    他将箱子书卷扣上,拿着掸子扫灰,“过些日子可能就要走了,林小姐坐这吧。”

    “不劳烦,我今日其实是来请教先生一件事。”

    林云娇从食盒底层取出一叠纸,字迹工整,应是她誊抄的,“我近日瞧些账目,这草流,细流我都有些看不懂。”

    张绪接过,走在窗户旁,抽出算盘核算,低垂脸庞。他眉眼硬挺,常年在屋中读书,脸光滑而白皙,即是穿着麻衣布袍,仍有一番落魄贵人入红尘历练的感觉,自有一身清洁风骨。“我观先生眉骨高耸,眼若繁星,是秉性坚毅之相,想必先生秋闱一定能一举夺首。”

    “届时举省之力,各地才子纷纷而入,以在下之才,称不上一定。”他翻了两页,眉宇间有些疑惑,“此账目倒不同往些记账,容在下再研究些时日,给小姐一个答复。”

    林云娇心中一喜,她还以为一开始与他母亲闹得不愉快他不会帮她查账,张绪虽然人呆呆的,但是为人品性端正,论起学识,定是一个极为靠谱之人。

    即已目的达成,便不打算过多停留,这块也实在是拥挤,一想张绪十七年来都是如此度过,不由得觉得心酸,许三娘说的没错,寒门子弟想要出人头地,只有科考。

    收拾食盒,准备上山。

    林云妙见阿姐要走,道“阿姐,老师说,我今天背出《三字经》就带我去逛庙会。”

    林云娇看向张绪,“在下确实承诺了云妙。”

    “那我背下来,阿姐去吗?”

    庙会是寒山寺每年五月份左右的习俗,会请山下的戏台子上山表演,

    一切费用都有城西的赵乡绅出钱举办。

    赵乡绅早年考取功名,在梧桐县颇有名望。

    长长的一条街,天黑不怕,各个小摊贩都挂着灯笼,灯笼之荧光一直到山脚。有卖糖人,手链等等。

    “真热闹,比白城的舞龙有意思多了。”林云妙笑着走到卖糖人的摊贩前,“阿姐,我想吃这个。”

    “既然老师说带你来玩,自然应由老师来买。”张绪从怀里掏出铜钱,抢在林云娇面前抵了出去,

    “云娇小姐,您已经照拂我们张家很多,这个糖人我来付吧。”

    林云影点头答应。“去那边看看吧。”

    “阿姐,那头有猜灯谜。”

    林云妙不怀好意的笑到,“阿姐从前猜灯谜从未输过,不知遇到老师,能否赢过?”

    张绪一笑,手指挑起面前的灯谜,这文字游戏于他而言,不过尔尔。

    “好巧,在下猜灯谜也从未输过。”

    “那你们便比试一番?”林云妙咬了一口糖人,晃着腰上的飘穗。

    “输的人要……要去舞狮。”

    “好啊”林云娇上一世,只要山上有庙会,那是灯谜大王,师兄弟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迷题总是被她轻松说出。

    “张先生猜吗?”

    张绪点头,只觉得眼前之人好像被林云妙附体,怎么如此孩子气,后一想,她们衣食无忧,不受疾苦,可能一生中最苦的时候,就是现在吧。

    林云娇计谋得逞的笑,让这么一个文绉绉的人舞狮,她的笑容不自觉更加灿烂,“张先生可别让我。”

    二人除了林云妙跑跑跳跳,都迈着稳定的步伐。

    小云妙站在一排花灯中间,充当起裁判,

    “阿姐老师,一共有二十七盏花灯,谁能猜满……十三,十四个——谁就赢了。”

    张绪林云娇沿着花灯两头各自向中间猜去,

    “阿姐一个,老师一个——”

    “阿姐十一个,老师十一个——”

    “阿姐十三个,老师十三个。”

    林云娇猜的途中不时向对面望去,张绪的手正要归正第十四时,她也伸了手,

    “先生猜的这么快。”

    张绪有些慌张的收回手,

    “这最后一个谜题该归谁?”

    “划拳吧。”

    张绪点头答应,

    “耶耶耶,老师赢了。”

    “承让了,林小姐。”

    “阿姐,快去舞狮。”林云妙挥舞着手中的糖人,幸灾乐祸简直要溢出来。

    林云娇看向张绪,他这人,从不大喜大悲,眼下赢了面上也未有过多欣喜,究竟什么事,能让这个人面色大变?

    她不禁怀疑,他究竟是生性凉薄,还是慢热。

    见她迟疑,“林小姐,放盏花灯当做赌注吧。”

    这人总是表现出一副秉性温和,林云娇有些恼,好似总挑不起这人一点情绪。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非君子,却也读过君子之行,不过舞狮,张先生莫要瞧不起我。”

    林云娇走到舞狮的人身旁,言语几句,没想那人真将头套递给她了。

    “林云妙,看好了!”

    林云娇飞也似的跳上石墩子,牵出一大波红色狮身,狮头向右扑去,狮身就左摇右晃的向右尾随,林云娇在里头听到外头叫好,拖着狮头绕着狮身追尾绕圈,“这狮子,真灵活啊。”

    林云妙看的目瞪口呆,“阿姐怎么连舞狮都这么厉害。”

    点点金光撒在林云娇侧脸,仿若轻云之蔽月般,朦胧在舞狮下,让人忍不住停留目光。

    一场完毕,周边人全都鼓掌,“小姑娘,跳的真不错。”

    “舞的不像狮子,倒像那水中的蛟。”

    林云娇走到他们身边,

    张绪拿出一方手帕,轻咳两声,“你额头有汗。”

    “多谢。”

    “阿姐,你怎么出汗老师就给你手帕,我出汗老师就从未给我过手帕呢?”林云妙朝着林云娇眨巴眨巴眼睛。

    “莫非……”

    “阿妙,切莫拿你姐姐名誉开玩笑。”

    林云娇看着手中帕子上的红点点陷入沉思,“竹为洁,松为忠,不知先生这绣的是何物?”

    “在下也不知。”张绪思索片刻,“应是在下同村的刘姑娘绣的。”

    林云娇止了嘴,人家私相授受的事她可没心思打听,再打听就不礼貌了,又因他提醒,越发觉得那绣的乃是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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