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坤船在百崃停下,廖家就在这里。

    陈河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还有些纳闷,他们的关系好像和刚上船时不太一样,但具体是哪种不一样,他也说不出。

    廖家是百崃当地大家,稍一打听就能得知不少消息。

    十三修真世家中,大部分世家的传承是自家独创的剑法,如邵家、冷家、苏家,而谷家、欧家、严家则是依附神脉家族收服的元神修僵神一道,也有如卢家对造化一道修至巅峰造极的。

    而廖家,则是在巫道传承上最为深厚悠久。

    在上古时期,人类认为神灵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他们从出生至死亡,一生都在信神拜神,也由此衍生出同神灵沟通的巫族。

    后来众神陨灭,人间降下浩劫,是巫族从陨落的神残识中寻得方向,避开一场又一场灾难,在那场灭顶之灾中极大保存了人类火种。

    此后数千年,人类掌握如何用气修炼,发展起来的家族如雨后春笋,而巫族因神的消失逐渐没落,经历数次灭族劫难,巫族后人分散各处寻求出路,百年时间让他们探索出自己的道——巫道。

    那时的巫道包括医术、占卜、祈禳、蛊灵,发展最盛时受无数修士追捧,后来因蛊灵中的蛊毒恶灵太过阴狠残忍,数个家族因此灭族,巫族遭受其他家族驱赶打压,蛊灵变成禁术,巫族随之瓦解,但巫道却传承下来。

    廖家祖上便是巫族之后,以占术闻名,位列十三世家之一。

    江弥在百崃打听的和大术院几乎无差。

    廖家在数年前突然封闭,据说是廖家祖母占卜出大凶,直到这两年才恢复与外界的来往。

    而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是廖家同邵家联姻的事。

    “那邵家儿郎俊的哟!喏,这不是来了。”

    江弥顺着买菜大娘指的方向望去。

    身穿青色锦衣的邵平单手背后,穿过街道走来,抬首看了眼金色门匾走进店铺,他身后跟着两名蓝衣修士,不过片刻三人消失在红色大门后。

    大娘说:“这邵家儿郎隔三差五地就去首饰店糕点铺子,还有人看到他去酒楼打包限量的佳肴,说是那位出嫁的廖家姑娘心情不好,在哄人呢!”

    江弥:“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大娘抱着菜篮子说:“好好的姑娘家,在外漂泊六七年呢!要是家境贫寒找不到还好,但廖家可是百崃的占卜大家,叫个小姑娘在外流浪这么多年,怨廖家不派人早点接她回去哩。”

    说完大娘目光狐疑:“你问这些做什么?”

    见江弥还在看着那金银阁,压低声音问:“你同这邵家儿郎有渊源?”

    江弥:“……我来见朋友。”

    大娘见没八卦摇摇头不跟她说,去其他地方买菜。

    江弥回客栈路上想起邵平和廖珮缨曾见过面,那时廖珮缨应该就知道了孙柏柔的身份,这和这场联姻有关吗?

    廖家占术在修真界闻名,很多世家中人千里迢迢跑来百崃只为得到廖家的一次占卜,因此廖家在修真界与各家关系都不差,毕竟,不管是修行还是寻人问事,谁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求到廖家头上。

    只是廖家行事低调,除了十三世家必要的出席,很少离开百崃。

    君慕之在客栈房间等她,江弥回来将打听到的同他说明,随即若有所思。

    君慕之:“世家联姻不在少数,君氏为了巩固关系长久发展也会选择联姻,但廖家女孩联姻的极少。”

    江弥被他的话吸引,君慕之继续道:“廖家占术对资质和灵性要求很高,好资质难得,灵性更难求。古往今来的例子里,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出现高灵性,所以廖家极少嫁女,大都是入赘。对世家而言,入赘有损家族颜面,世家子弟通常不会入赘。”

    在启蒙院时教习就常常感叹孙柏柔灵性高,即便长久没回廖家不受重视,也不会被用来联姻。

    江弥拧眉:“这场联姻有问题。”

    ·

    廖宅僻静的一处房间里。

    躺在床上的中年男人抬手拂去递过来的汤药,瓷碗砸在地面碎成数块,热汤洒溅,孙柏柔早有准备地捏术隔绝,避免烫伤。

    中年男人面色枯瘦,只一个动作便让他喘息不已,缓过来后他朝蹲下身收拾残局的孙柏柔道:“你滚,从哪里来的你滚回那里去!你既然姓孙,就别踏进廖家大门!”

    类似的话从她回到廖家便没断过,孙柏柔从最开始的伤心不解到现在的充耳不闻。

    她无视男人的怒火,将房间收拾干净后道:“你身体亏空得厉害,不能不吃药,你若不喜欢喝,我就做成药丸让你吞服。”

    中年男人怒不可遏:“你听不懂人话?我让你滚!”

    但他气虚体弱,就是发火也做不来气势,骂完躺在床上剧烈喘息,等他气息平静下来,孙柏柔已经离开。

    孙柏柔穿过长长的檐廊,处理掉碎碗重新回到厨房,炉子上的火还没熄灭,她添加木炭取来药罐重新熬药。

    身旁是走来走去处理食材准备做饭的廖家仆人,很快响起炒菜声和大厨的吩咐。

    等孙柏柔将药捏成丸子送去房间,有仆人跑来让她去前厅见客,她放下药丸和水,对床上男人道:“你不吃我会熬到你吃为止,药是我亲自配的,你吃没吃我能看出来。”

    转身时顿了下,孙柏柔说:“我答应嫁去邵家,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你不要和身体过不去。”

    屋里光线晦暗,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

    廖愈在女孩走后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紧握的手恨恨地锤了下床板,眼里浮现出痛苦神色。

    带路的仆人偷偷觑了眼孙柏柔,他是真觉得这位刚认回不久的二小姐脾气好。

    二老爷病入膏肓,很难说还有几日可活,二小姐好日子还没享受到就天天在病床前贴心伺候,开药煮药都是她一人,偏偏二老爷还经常发火。

    这么想着,他低声提醒:“邵大公子就在前厅,二小姐要不要换一身衣物再去?”

    二小姐大半日都在熬药,衣物头发沾了药味,虽不至于难闻,但总归是不太好的。

    “不必。”孙柏柔问:“堂姐今日可在府里?”

    仆人:“大小姐也在前厅。”

    孙柏柔点点头没再说话。

    廖家经常有人来拜访,以往这些都是廖家大老爷出面,重要的客人则是廖家祖母接待,如今都由廖珮缨接手,孙柏柔只在邵大公子拜访时会参与。

    即将步入前厅时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身形一怔,随即脚步加快,前厅的场景映入眼帘,她一眼就看到正在说话的江弥。

    江弥意有所感转头望来,撞见孙柏柔惊愕神情,温柔沉静的面庞破冰,江弥冲她眨了下眼,转身继续和廖珮缨说话。

    “……和同伴路过此地,刚好听闻廖家在此,便想着过来拜访一番,希望没有打扰。”

    廖珮缨轻笑道:“怎么会?你同二妹相伴长大,二妹能安然回到廖家你们功不可没,廖家感谢还来不及,你要多停留些时日才好。”

    孙柏柔这会儿已经安静坐下,她的左侧坐着邵平,对方朝她笑着点点头便认真听两人交谈。

    廖珮缨目光轻点面具男人:“不知两位的关系是?”

    江弥身侧站着个面戴墨绿花纹面具的男人,长身如玉,静默不语,两人的手淹没在垂下的衣袖中。

    江弥神色坦荡地举起握在一起的手:“这种关系。”

    见到好友面露喜悦的孙柏柔神情木然,低眉喝茶。

    邵平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停顿一秒,随即移开视线。

    面具之后的清冷黑瞳浮现笑意,拉下衣袖遮掩江弥手背还未褪去的浅淡紫痕。

    廖珮缨没有点破,对方不想说明身份她就当作不知,她笑着说:“如此我也好安排。不然江姑娘先去看看房间,如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定要提出来。”

    江弥没有异议。

    廖珮缨又对孙柏柔道:“邵大公子特意来拜访,二妹你先陪邵大公子说说话。”

    江弥看了眼孙柏柔,孙柏柔朝她点头,她没说什么,和君慕之随仆人离开。

    廖家客房布置清雅,多是用红木做的家具,门正对面的墙壁上刻着八卦象。

    仆人见她感兴趣解释说:“这是廖老太特意占来逢凶化吉的,每间房都有,卦象也不同,这个是保平安。”

    江弥点头。

    仆人道:“大小姐特意吩咐过,您有什么要求定要告诉小的,不要有顾虑。”

    待屋里只剩两人,江弥拉着他坐下,君慕之拿掉面具,露出清俊容颜。

    来前她想了很多不好的场景,比如孙柏柔被关起来无法与外界联系,或者逼迫她嫁给邵家,她甚至想着要不先夜访廖家看看情况。

    但刚才孙柏柔的样子不像是被人强迫威胁,和邵平说话时表现也很正常。

    江弥松了口气:“情况应该没有我想的那么糟。”

    江弥没有等多久,孙柏柔推开门时江弥抬眼望来。

    上次的离别称不上愉快,孙柏柔怀着对江弥的内疚离开,江弥虽然知道罪魁祸首是滕宝,心中还是会生出晦暗和担忧。

    两人对视着,一时谁也没说话。

    孙柏柔忽然扑哧笑出声:“你要这么一直看着我吗?”

    江弥也笑了,起身过来抱住她:“你还好吗?”

    孙柏柔拨弄她的小卷毛:“嗯,那些事情回想起来像是一场梦,还好,这只是一场梦。”

    江弥知道她是说滕宝的事,她不想细说,江弥也不问,她退后点认真问:“和邵家的婚约,你是自愿的吗?”

    孙柏柔说:“是我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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