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太虚大陆上，残缺的神就是整个世界的金字塔塔尖，曾经她无法想象这样的存在。
真到了这刻，阿玲发现神确实无所不能。
她摧毁最后一座小术院核心时，蓐繇出现了。
阴氏神蓐繇，百神谱第二，掌刑罚，神力来源于杀戮，每次出世都将造成大量杀伐。
但眼前的蓐繇压根无法与万年前相比。
祂苟延残喘至今已是强弩之末，还能以真身的形式出现在阿玲面前，不过是因为神脉家族设置的四象造化阵。
此外，乐正氏神仓圣早在众神之战前因记录“不可说”陨落。
姬氏神桃姑在众神之战爆发时折下桃枝让姬氏族人守护，元神躲过天道意志，后从妃绯的系统蛋蛋脱离，逃回桃树本体。
君氏神楢被称作“不死树”，凭借强大的生命力从众神之战中存活，但因实力太弱，并未直接参与众神之战。
四大神脉家族中，只有蓐繇真正参与过众神之战。
知道众神之战爆发来由的神灵几乎都死于那场大战，不凑巧的是，蓐繇是知情者。
祂不仅知道那场大战因何而起，也知道“不可说”的内容是谁。
蓐繇看着眼前的新神，这副模样是曾经的百神禁忌，无神能提，也无神敢提。
关于祂，令所有神灵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有二。
其一，任何神灵都有起源，从万物生灵中诞生，他们因某种规则而存在，但祂没有起源，没有人知道祂的规则是什么，先常命君的命籍也不曾记载。
蓐繇看到这位新神，顷刻知晓所有前因，叹道：“原来如此，你的起源在此时。”
阿玲看到蓐繇的感觉很怪，是万年后的初见，也是一切终结的最后。
阿玲说：“此时的我不是最强时刻，但能杀你。”
蓐繇虚弱至极，周身缠绕着杀伐之气，时而裸露的皮肤是黑色，腰部以下更是在众神之战中丧失，只能杀伐之气凝聚成实体。
蓐繇说：“一切混乱的开始来自‘不可视’的观望，但所有神灵都没有明白，你是如何吸引祂的观望？”
这是其二。
阿玲：“这是你的遗言？”
蓐繇：“这是我的遗言。”
“我的起源在此时，”阿玲重复他的话，又道，“但在彼时终结。”
蓐繇：“你是如何做到的？”
阿玲抬起细线缠绕的手指，一根白线探出，朝着蓐繇伸去，接触到祂躯体的瞬间猛地绷直，接着瀑布般的细丝汹涌而出，缠住祂疯狂吸收神力。
“你可以理解成奇迹、偶然、命运，而我恰好只是其中的一环。”
源源不断的神力毫无抵抗地被丝线吸收，意料中的大战没有爆发。
阿玲问：“有求于我？”
“你屠灭乐正氏，是因他们触怒你。”神力的消失让蓐繇的声音变得缥缈：“但阴氏子嗣修行低调，建立钧台维护修真界秩序，我陨灭后，你不出手，神脉阴氏也会消失。”
阴氏族人出生起身体就流淌着杀戮的血脉，杀伐之气让他们难以存活，活下来也终生伴随着的痛苦，时常陷入疯狂和自虐。
他们只能以苦修压制，建立钧台适度地释放天性。
同普通女子通婚，也是为了稀释血脉，让下一代更容易存活。
与其说是馈赠，不如说是诅咒。
阿玲有些诧异，她记忆中的蓐繇是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一己之力杀灭百神谱四分之一神灵的存在。
这样锐不可当的杀神却为了神脉子嗣求情。
阿玲说：“幼儿不杀，老人不杀，妇女不杀。”
蓐繇得到承诺，主动散去剩余神力，刀刻般的声音如垂暮老人：“多谢。”
·
孙柏柔紧张看着江弥，看到她点头的一瞬心脏简直要停滞了，她忍不住再次确认：“你真的杀了阴氏一族？”
今早得到消息她立马就避开众人找来，急切想要找江弥求证。
江弥：“并未全杀，老幼妇女避世而居。”
孙柏柔不理解：“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做？还有启蒙院和小术院是怎么回事？”
她们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阳光洒射，君慕之就在台阶下给烧好的花盆填土埋花种。
江弥说：“四大神脉家族为了延续神的生机，以太虚大陆为阵盘，利用天下修士的运布下四象造化阵，按四方星宿布列的启蒙院和小术院是定阵。”
“其中君氏占据东方青龙，乐正氏是北方玄武，阴氏西方白虎，姬氏南方朱雀，他们吸取整片大陆的气运，引起新生的天道意志注意。”
江弥面无表情道：“异世者被天道意志拉来此界，就是为了阻止他们偷走气运。”
突然得知世界真相的孙柏柔：“！！！”
江弥：“要异世者不再降临，必须摧毁神脉家族。”
“那，那，”孙柏柔因为紧张有些结巴，“你会离开吗？”
江弥看着君慕之修长白皙的手指沾上泥土，长长的头发垂下，发梢落在地上，她手指不自觉捏了下：“我不知道她的计划是什么，不过，很快就知道了。”
孙柏柔：“啊？”
江弥说：“昨晚的梦里她杀进阴氏，今日清晨应该去了君氏，醒来前我看到一座被绿光笼罩的森林，很大，那里只有一棵树。”
君慕之点头：“是‘不死树’。”
江弥走下台阶，伸手将垂落在地的头发捞起，看君慕之埋完花种又开始种花苗，平静道：“杀完‘不死树’，她就该找我了。”
孙柏柔看看低眉种花的君慕之，又看看神色漠然抱着君慕之头发的江弥，一时间有些错乱。
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没反应？
神脉家族就……就这样消失了？神被阿玲干掉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外面闹成什么样了？
孙柏柔满腔震惊无法发泄，偏偏又没法和别人分享，小脸涨得通红。
憋了许久，她长长吐出口气，两只手撑着下巴看他们在阳光里并肩的样子，忽然释怀，这样也挺好。
很突兀的，江弥一下子站起，望向院外。
孙柏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大概是她态度有些严肃，孙柏柔下意识跟着站起，小声问：“你怎么了？”
江弥说：“阿玲来了。”
不，或许该说，101神来了。
“成神的阿玲？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孙柏柔神色紧张四望，但什么都没有。
君慕之也看不见，但他敏锐地察觉有什么来了。
江弥注意力放在前方，被细线缠绕的女人穿过篱笆围墙走来，每靠近一步，她就有种灵魂共鸣的感觉。
直到阿玲走到跟前，她身上蔓延的白线触碰江弥，无形的身体一点点融入她体内。
也在同时，无数记忆在脑海里飞速闪过。
那是成千上万年的时光，有了阿玲强大无数倍的灵魂支撑，江弥承受住了所有记忆，也看到了一切伊始。
从前的很多很多疑问，顷刻间有了答案。
阿玲来此是因为一个承诺。
她看向君慕之，笑着说：“你娘让我告诉你，你是她毕生最爱。”
君夫人是一只拥有无尽寿命的魅，她在知晓自己命运走向时仍旧选择进入君氏，诞生出一个残缺的孩子，最终用自身血肉做药为他博得一线生机。
她知道这个孩子得知凝香丸真相的那刻会如何痛苦，于是求阿玲在今日为她说出这句话。
君慕之缓缓站起，目光颤抖：“你……说什么？”
阿玲说：“我答应她，为你种一颗溪兰种子。但世间再无魅诞生，她将自己的溪兰用色蕴剥离，等待时机将其化作种子。”
君慕之艰难问：“你是说……”
阿玲点头：“你识界的种子，是你娘的溪兰。”
君慕之一直都知道，他是汲取他娘生命才活下来的。
他娘去世后他小心维持体内秽气平衡，第一次发病是他二弟跑到他面前说出凝香丸真相时。
他难以忍受自己即将沦落为啖食生母血肉的人，毁弃和自唾让他疯狂滋生负面情绪，负面情绪凝聚秽气，他不得不吞食凝香丸缓解，又进一步自厌自弃。
他识界里的大部分秽气是他自己的。
后来他去“不死树”附近养伤，“不死树”的力量本源压制大部分秽气，不用再使用凝香丸才得以从自毁情绪中挣脱。
此时他再次得知，能让残缺的他像个正常人生活的溪兰种子，是从他娘身上剥离的。
那他是什么？
吸干母亲养分的水蛭？他的降生就是为了让他至亲至爱牺牲至此？
“君慕之。”
阿玲在君慕之生出更多负面情绪前喊他，但他目光微垂，眼眸暗淡。
阿玲抬首看进他眼里，认真说：“君夫人说，在她很早前知晓你存在时就对你怀有无尽怜爱，她的时光漫长而虚无，但因知晓你的到来充满期待。看着你降生，成长，长大，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事。最后一次见她，她和我说——”
“你定要与他说，他是我毕生最爱。”
“要在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说，他在明白爱、愿意为爱付出所有时，就不会将我的死当做负担和愧疚，他会明白，无论哪种爱，在被接受时也是一种幸福。”
她说这些时是柔柔笑着的。
她在告诉君慕之，那不是她的痛苦，那是一个母亲的爱，她不愿君慕之因这份爱而痛苦。
君慕之仿佛重回少年经历母亲死亡的那刻，他名义上不曾关心过母亲的亲人在哭，又在踏出灵堂时擦干眼泪商讨住宅分配之事。
沉默静立的少年看着他们虚伪演戏，不信眼泪。
多年后少年长大，因母亲遗留的话悲伤且释怀，他上前抱住江弥，无声落泪。
阿玲说：“我即将远行，离开前来见你一面。这对我们来说都不是最后一面，你会和我继续前行，我将在我的时间再次见到你。”
君慕之安静许久，低哑问：“你是她吗？”
阿玲笑着点头，不客气点评道：“你年少时真的很不可爱。”
君慕之沉默不语。
大概知道发生什么又不太知道发生什么的孙柏柔没敢说话，许久才茫然询问：“江弥，你在说什么？”
阿玲从君慕之怀里出来，对孙柏柔说：“你习惯的江弥很快会回来。”
孙柏柔：“你不是？”
阿玲摇头：“我现在拥有另一个名字。”
孙柏柔：“不是阿玲？”
阿玲：“被一只和尚禁止的名字。”
孙柏柔还是没懂，阿玲只是拍拍她的肩。
她的灵魂太过强大，在这具身体停留太久，会自发吞并江弥的灵魂，天道意志还在监视她，很容易让江弥被盯上。
阿玲轻声说：“我要走了。”
只是眨眼间，江弥神情忽然变化，眼眸再次变得冷淡。
孙柏柔迟疑着没说话，君慕之也安静看着她。
江弥按着额头整理思绪，很久之后同两人解释：“刚才她来过了。”
“用名字来区分的话，我是江弥，她是阿玲。我们是同个人，但因为灵魂的割裂又有点不同，成神的阿玲拥有万年记忆，我是很小一块灵魂。”
“我的感情被洗掉是因为灵魂无法承受万年时光，即使只是部分记忆，也容易迷失在时间里。她在我识界留下四蕴，用来抑制她对我的影响。”
阿玲进入身体的同时，她也看到了所有记忆。
阿玲成神时和天道意志博弈，最终在四蕴和关系线的帮助下，她保留了自我意志，但为了让天道不再拉来异世者，阿玲杀了现有的神并加速神脉家族的没落。
天道意志不会允许失控的神灵留存在世，四蕴能遮挡天道对她的影响，却无法阻止天道意志的监视。
正常的走向是阿玲会被天道意志用各种手段消灭。
但它无法做到。
阿玲的时间是倒退的。
过去的天道意志尚且只能通过异世者杀神，未来的天道意志无法找到阿玲，它无法杀她。
天道意志不再对她产生影响，但江弥却会被她影响，所以将四蕴留在了江弥识界。
离开这里的阿玲会出现在十日前的姬氏井下，桃树和女人交接的胸口处。
这是她和桃姑的关系。
每一条关系都会将她拉到对应的时空。
她会在那里撕开桃姑的身体，吸收桃姑的神力，救下君慕之，附在阿玲身上，背着君慕之前往青枫城佛塔。
她会在佛塔看到无数异世者的死亡。
每个异世者死后都会被一双缠满细线的双手捧起，收进神之领域。
她的识界转变成神之领域，神台消失，只剩无穷无尽的黑，以及数不清的星辰。
每一颗星辰都是异世者的灵魂。
接着，她会看着江弥被天音牵着走进佛塔，因周三的死亡崩溃，又在江弥心生绝望时出现。
她问：“你要救他们吗？”
她知道江弥的选择，也知道江弥的逃避，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江弥，但她帮不了江弥。
江弥必然会成神，一切都将走上既定的轨道。
她知道如何怎么让江弥选择成神，她取出了那只左眼，早已知晓般地叹道：“你成神了，周三就能活。”
江弥没有犹豫。
她忘记了江弥这时的情绪，她和周三的关系消失了，但这时的江弥和周三的关系紧密且牢固。
随后她被挤出阿玲的身体。
离开前她望向护在她身前的异世者们，那是她此后万年要背负的承诺。
最终，她在江弥灵魂上刻印警醒语——江弥，你得知道你背负的是什么。
真到了这刻，阿玲发现神确实无所不能。
她摧毁最后一座小术院核心时，蓐繇出现了。
阴氏神蓐繇，百神谱第二，掌刑罚，神力来源于杀戮，每次出世都将造成大量杀伐。
但眼前的蓐繇压根无法与万年前相比。
祂苟延残喘至今已是强弩之末，还能以真身的形式出现在阿玲面前，不过是因为神脉家族设置的四象造化阵。
此外，乐正氏神仓圣早在众神之战前因记录“不可说”陨落。
姬氏神桃姑在众神之战爆发时折下桃枝让姬氏族人守护，元神躲过天道意志，后从妃绯的系统蛋蛋脱离，逃回桃树本体。
君氏神楢被称作“不死树”，凭借强大的生命力从众神之战中存活，但因实力太弱，并未直接参与众神之战。
四大神脉家族中，只有蓐繇真正参与过众神之战。
知道众神之战爆发来由的神灵几乎都死于那场大战，不凑巧的是，蓐繇是知情者。
祂不仅知道那场大战因何而起，也知道“不可说”的内容是谁。
蓐繇看着眼前的新神，这副模样是曾经的百神禁忌，无神能提，也无神敢提。
关于祂，令所有神灵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有二。
其一，任何神灵都有起源，从万物生灵中诞生，他们因某种规则而存在，但祂没有起源，没有人知道祂的规则是什么，先常命君的命籍也不曾记载。
蓐繇看到这位新神，顷刻知晓所有前因，叹道：“原来如此，你的起源在此时。”
阿玲看到蓐繇的感觉很怪，是万年后的初见，也是一切终结的最后。
阿玲说：“此时的我不是最强时刻，但能杀你。”
蓐繇虚弱至极，周身缠绕着杀伐之气，时而裸露的皮肤是黑色，腰部以下更是在众神之战中丧失，只能杀伐之气凝聚成实体。
蓐繇说：“一切混乱的开始来自‘不可视’的观望，但所有神灵都没有明白，你是如何吸引祂的观望？”
这是其二。
阿玲：“这是你的遗言？”
蓐繇：“这是我的遗言。”
“我的起源在此时，”阿玲重复他的话，又道，“但在彼时终结。”
蓐繇：“你是如何做到的？”
阿玲抬起细线缠绕的手指，一根白线探出，朝着蓐繇伸去，接触到祂躯体的瞬间猛地绷直，接着瀑布般的细丝汹涌而出，缠住祂疯狂吸收神力。
“你可以理解成奇迹、偶然、命运，而我恰好只是其中的一环。”
源源不断的神力毫无抵抗地被丝线吸收，意料中的大战没有爆发。
阿玲问：“有求于我？”
“你屠灭乐正氏，是因他们触怒你。”神力的消失让蓐繇的声音变得缥缈：“但阴氏子嗣修行低调，建立钧台维护修真界秩序，我陨灭后，你不出手，神脉阴氏也会消失。”
阴氏族人出生起身体就流淌着杀戮的血脉，杀伐之气让他们难以存活，活下来也终生伴随着的痛苦，时常陷入疯狂和自虐。
他们只能以苦修压制，建立钧台适度地释放天性。
同普通女子通婚，也是为了稀释血脉，让下一代更容易存活。
与其说是馈赠，不如说是诅咒。
阿玲有些诧异，她记忆中的蓐繇是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一己之力杀灭百神谱四分之一神灵的存在。
这样锐不可当的杀神却为了神脉子嗣求情。
阿玲说：“幼儿不杀，老人不杀，妇女不杀。”
蓐繇得到承诺，主动散去剩余神力，刀刻般的声音如垂暮老人：“多谢。”
·
孙柏柔紧张看着江弥，看到她点头的一瞬心脏简直要停滞了，她忍不住再次确认：“你真的杀了阴氏一族？”
今早得到消息她立马就避开众人找来，急切想要找江弥求证。
江弥：“并未全杀，老幼妇女避世而居。”
孙柏柔不理解：“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做？还有启蒙院和小术院是怎么回事？”
她们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阳光洒射，君慕之就在台阶下给烧好的花盆填土埋花种。
江弥说：“四大神脉家族为了延续神的生机，以太虚大陆为阵盘，利用天下修士的运布下四象造化阵，按四方星宿布列的启蒙院和小术院是定阵。”
“其中君氏占据东方青龙，乐正氏是北方玄武，阴氏西方白虎，姬氏南方朱雀，他们吸取整片大陆的气运，引起新生的天道意志注意。”
江弥面无表情道：“异世者被天道意志拉来此界，就是为了阻止他们偷走气运。”
突然得知世界真相的孙柏柔：“！！！”
江弥：“要异世者不再降临，必须摧毁神脉家族。”
“那，那，”孙柏柔因为紧张有些结巴，“你会离开吗？”
江弥看着君慕之修长白皙的手指沾上泥土，长长的头发垂下，发梢落在地上，她手指不自觉捏了下：“我不知道她的计划是什么，不过，很快就知道了。”
孙柏柔：“啊？”
江弥说：“昨晚的梦里她杀进阴氏，今日清晨应该去了君氏，醒来前我看到一座被绿光笼罩的森林，很大，那里只有一棵树。”
君慕之点头：“是‘不死树’。”
江弥走下台阶，伸手将垂落在地的头发捞起，看君慕之埋完花种又开始种花苗，平静道：“杀完‘不死树’，她就该找我了。”
孙柏柔看看低眉种花的君慕之，又看看神色漠然抱着君慕之头发的江弥，一时间有些错乱。
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没反应？
神脉家族就……就这样消失了？神被阿玲干掉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外面闹成什么样了？
孙柏柔满腔震惊无法发泄，偏偏又没法和别人分享，小脸涨得通红。
憋了许久，她长长吐出口气，两只手撑着下巴看他们在阳光里并肩的样子，忽然释怀，这样也挺好。
很突兀的，江弥一下子站起，望向院外。
孙柏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大概是她态度有些严肃，孙柏柔下意识跟着站起，小声问：“你怎么了？”
江弥说：“阿玲来了。”
不，或许该说，101神来了。
“成神的阿玲？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孙柏柔神色紧张四望，但什么都没有。
君慕之也看不见，但他敏锐地察觉有什么来了。
江弥注意力放在前方，被细线缠绕的女人穿过篱笆围墙走来，每靠近一步，她就有种灵魂共鸣的感觉。
直到阿玲走到跟前，她身上蔓延的白线触碰江弥，无形的身体一点点融入她体内。
也在同时，无数记忆在脑海里飞速闪过。
那是成千上万年的时光，有了阿玲强大无数倍的灵魂支撑，江弥承受住了所有记忆，也看到了一切伊始。
从前的很多很多疑问，顷刻间有了答案。
阿玲来此是因为一个承诺。
她看向君慕之，笑着说：“你娘让我告诉你，你是她毕生最爱。”
君夫人是一只拥有无尽寿命的魅，她在知晓自己命运走向时仍旧选择进入君氏，诞生出一个残缺的孩子，最终用自身血肉做药为他博得一线生机。
她知道这个孩子得知凝香丸真相的那刻会如何痛苦，于是求阿玲在今日为她说出这句话。
君慕之缓缓站起，目光颤抖：“你……说什么？”
阿玲说：“我答应她，为你种一颗溪兰种子。但世间再无魅诞生，她将自己的溪兰用色蕴剥离，等待时机将其化作种子。”
君慕之艰难问：“你是说……”
阿玲点头：“你识界的种子，是你娘的溪兰。”
君慕之一直都知道，他是汲取他娘生命才活下来的。
他娘去世后他小心维持体内秽气平衡，第一次发病是他二弟跑到他面前说出凝香丸真相时。
他难以忍受自己即将沦落为啖食生母血肉的人，毁弃和自唾让他疯狂滋生负面情绪，负面情绪凝聚秽气，他不得不吞食凝香丸缓解，又进一步自厌自弃。
他识界里的大部分秽气是他自己的。
后来他去“不死树”附近养伤，“不死树”的力量本源压制大部分秽气，不用再使用凝香丸才得以从自毁情绪中挣脱。
此时他再次得知，能让残缺的他像个正常人生活的溪兰种子，是从他娘身上剥离的。
那他是什么？
吸干母亲养分的水蛭？他的降生就是为了让他至亲至爱牺牲至此？
“君慕之。”
阿玲在君慕之生出更多负面情绪前喊他，但他目光微垂，眼眸暗淡。
阿玲抬首看进他眼里，认真说：“君夫人说，在她很早前知晓你存在时就对你怀有无尽怜爱，她的时光漫长而虚无，但因知晓你的到来充满期待。看着你降生，成长，长大，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事。最后一次见她，她和我说——”
“你定要与他说，他是我毕生最爱。”
“要在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说，他在明白爱、愿意为爱付出所有时，就不会将我的死当做负担和愧疚，他会明白，无论哪种爱，在被接受时也是一种幸福。”
她说这些时是柔柔笑着的。
她在告诉君慕之，那不是她的痛苦，那是一个母亲的爱，她不愿君慕之因这份爱而痛苦。
君慕之仿佛重回少年经历母亲死亡的那刻，他名义上不曾关心过母亲的亲人在哭，又在踏出灵堂时擦干眼泪商讨住宅分配之事。
沉默静立的少年看着他们虚伪演戏，不信眼泪。
多年后少年长大，因母亲遗留的话悲伤且释怀，他上前抱住江弥，无声落泪。
阿玲说：“我即将远行，离开前来见你一面。这对我们来说都不是最后一面，你会和我继续前行，我将在我的时间再次见到你。”
君慕之安静许久，低哑问：“你是她吗？”
阿玲笑着点头，不客气点评道：“你年少时真的很不可爱。”
君慕之沉默不语。
大概知道发生什么又不太知道发生什么的孙柏柔没敢说话，许久才茫然询问：“江弥，你在说什么？”
阿玲从君慕之怀里出来，对孙柏柔说：“你习惯的江弥很快会回来。”
孙柏柔：“你不是？”
阿玲摇头：“我现在拥有另一个名字。”
孙柏柔：“不是阿玲？”
阿玲：“被一只和尚禁止的名字。”
孙柏柔还是没懂，阿玲只是拍拍她的肩。
她的灵魂太过强大，在这具身体停留太久，会自发吞并江弥的灵魂，天道意志还在监视她，很容易让江弥被盯上。
阿玲轻声说：“我要走了。”
只是眨眼间，江弥神情忽然变化，眼眸再次变得冷淡。
孙柏柔迟疑着没说话，君慕之也安静看着她。
江弥按着额头整理思绪，很久之后同两人解释：“刚才她来过了。”
“用名字来区分的话，我是江弥，她是阿玲。我们是同个人，但因为灵魂的割裂又有点不同，成神的阿玲拥有万年记忆，我是很小一块灵魂。”
“我的感情被洗掉是因为灵魂无法承受万年时光，即使只是部分记忆，也容易迷失在时间里。她在我识界留下四蕴，用来抑制她对我的影响。”
阿玲进入身体的同时，她也看到了所有记忆。
阿玲成神时和天道意志博弈，最终在四蕴和关系线的帮助下，她保留了自我意志，但为了让天道不再拉来异世者，阿玲杀了现有的神并加速神脉家族的没落。
天道意志不会允许失控的神灵留存在世，四蕴能遮挡天道对她的影响，却无法阻止天道意志的监视。
正常的走向是阿玲会被天道意志用各种手段消灭。
但它无法做到。
阿玲的时间是倒退的。
过去的天道意志尚且只能通过异世者杀神，未来的天道意志无法找到阿玲，它无法杀她。
天道意志不再对她产生影响，但江弥却会被她影响，所以将四蕴留在了江弥识界。
离开这里的阿玲会出现在十日前的姬氏井下，桃树和女人交接的胸口处。
这是她和桃姑的关系。
每一条关系都会将她拉到对应的时空。
她会在那里撕开桃姑的身体，吸收桃姑的神力，救下君慕之，附在阿玲身上，背着君慕之前往青枫城佛塔。
她会在佛塔看到无数异世者的死亡。
每个异世者死后都会被一双缠满细线的双手捧起，收进神之领域。
她的识界转变成神之领域，神台消失，只剩无穷无尽的黑，以及数不清的星辰。
每一颗星辰都是异世者的灵魂。
接着，她会看着江弥被天音牵着走进佛塔，因周三的死亡崩溃，又在江弥心生绝望时出现。
她问：“你要救他们吗？”
她知道江弥的选择，也知道江弥的逃避，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江弥，但她帮不了江弥。
江弥必然会成神，一切都将走上既定的轨道。
她知道如何怎么让江弥选择成神，她取出了那只左眼，早已知晓般地叹道：“你成神了，周三就能活。”
江弥没有犹豫。
她忘记了江弥这时的情绪，她和周三的关系消失了，但这时的江弥和周三的关系紧密且牢固。
随后她被挤出阿玲的身体。
离开前她望向护在她身前的异世者们，那是她此后万年要背负的承诺。
最终，她在江弥灵魂上刻印警醒语——江弥，你得知道你背负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