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空气微微燥热,北城的夏天按道理是明媚清新的,但此刻林木晃动,灰蒙蒙的天色像是笼了一层暗纱一般。

    但是不仅没变得凉快,空气里反而愈发闷热。

    航班飞行了十几个小时,祝卿安几乎全程都在睡,但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困倦,飞机摇摇晃晃的,睡的并不安稳。

    她穿着休闲,右手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左手胳膊上挂着一件白色针织的外套。

    动作略显艰难,但毫不影响她手脚并用的把箱子往前推,然后埋着脑袋低头打字。

    边月是她的发小,也是她这么多年以来为数不多还仍旧保持着联系的人,20分钟前就给她发了语音,问:【安安、安安,到了没到了没?】

    但她那时候忙着在托运的转盘上找行李箱,没顾得上回复。

    祝卿安:【刚到,取完行李了】

    边月有些抱歉的说:“今天你好容易回国,我都没办法陪你庆祝。”

    赖赖唧唧地撒娇道:“你今天要做什么呀?”

    祝卿安听着她的声音笑了出来,把手机拿到嘴边,“今天要去爷爷奶奶家。”

    边月有些疑惑:“那你面试怎么办,一回来就见公婆?”

    祝卿安被她的说法逗笑:“面试是明天白天,来得及。”

    “爷爷奶奶在,他爸妈应该不在。”

    边月:“那你老公呢?他和你一起去吗?”

    祝卿安扯着行李箱,恰好有人进来侧边经过,她头也没抬,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继续埋头往前走。

    从航站楼大厅出来的时候,她吸了吸鼻子,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仿佛能直接钻进胸腔,泥土的腥味直达内里。

    她斟酌了一下,回:“不知道,他出差去了,应该今天不会在吧。”

    边月翻了个白眼过来:“你这老公到底行不行啊,你大学领完证回去接着上学,现在你毕业回来了,他又出去了?”

    祝卿安不太在意的说:“那没办法呀,我结了婚得上学,他结了婚也得上班啊。”

    边月:“别说,你这诡辩挺有道理。”

    祝卿安刚想辩解,边月就发了一句慷慨激昂的的发言:“不行,搞暗恋的人也要支愣起来,不能卑微。”

    她轻笑出声,似乎能想象的到边月冲她做出加油手势的样子。

    这婚结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偶然,其实早在她出国之前就已经确立下来了,或者说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口头约定,只是到了17岁才算是正式定了安排。

    后来到了法定年龄,祝卿安的父亲硬是催着她千里迢迢赶回来,还是顾墨迟的爷爷和奶奶主动提出挑了一个“黄道吉日”然后就把证给领了。

    结了婚以后她继续回去念书,两人隔着时差和几千公里的距离倒也没说过什么话,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飞机之前她还刻意点开那个头像看了一眼,群山磅礴,错落有致,

    她好像看到过说爱用自然景色头像的人一般都内心强大、波澜不惊。

    又看了眼自己流汗小猫的头像,明明只差了4岁,放到同一个聊天记录里却仿佛差了好几个次元。

    他们没发过几次消息,只有一次是她从伦敦寄回他的大衣。

    她说【谢谢你的衣服,已经干洗了给你寄回去,到时候记得查收】

    他回复的很快【没关系,你可以先留着】

    她说已经打包上路了

    他回好,没再多说什么。

    而最近的一次停留在几天前。

    他问她什么时候的航班,

    她把图片发了过去,

    他解释自己正在南城出差,

    他们认识,但也只存在于五年前的江南别院。

    除此以外,

    对于顾墨迟,她还不算熟悉。

    刚想回复,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只在屏幕最上方显示了一串数字,什么也没有。

    祝卿安以为是家里雇佣的司机,她把行李箱换到左手,随手摁下接听键放到耳边,“喂,你好?”

    嗓音清润,尾音上扬,然后仰起头在周围张望了一下。

    电话那头的人仿佛愣了一下,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因为那人又很快接上,说:“我是顾墨迟。”

    音调没什么波动,语速不急不缓。

    时间短暂停滞了几秒,祝卿安不自觉绷直脊背,

    原本还在往前走的步子瞬间僵住。

    领证那天他们存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但是她走的匆忙,好像忘记备注了。

    她有些诧异的问:“有…什么事吗?”

    上一秒正闲聊的人下一秒就打电话过来——莫名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机场外的空地并不安静,手机贴在耳边,“你转身。”男人的声音透过电流钻进耳膜。

    音色暗哑,好像带着疲惫,但又莫名有几分柔和。

    顾墨迟5分钟之前隔着航站楼的玻璃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迈步走了过去,想要替她拉过行李,但是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来接的人只留下一句道谢,仍旧头也不抬的专注在手机里。

    身影越走越远,压根儿没看到自己。

    祝卿安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但是只要是他说出口的话又好像带着一种魔力。

    然后下一秒听筒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合,男人的声音仿佛落在耳边,“我在你身后。”

    嗓音低沉,好像不带什么感情。

    祝卿安眨了眨眼,一道阴影蓦然在她身侧落定。

    她抬头,触及到一双清凉透彻的眼眸。

    五官深邃,眉骨精致。

    此刻目光微垂,正安静的落在她脸上。

    祝卿安直勾勾地盯着,险些愣了神。

    顾墨迟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挂掉通话,目光迎上的瞬间,他主动伸手接过行李。

    祝卿安没来由跟着他的动作,松了手。

    男人缓缓开口,语气淡淡:“我来吧。”

    她连忙收回视线,下意识问道:“你不是出差了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顾墨迟注视着她,鼻梁挺直,唇角轻轻抿着,说:“先上车。”

    天上的云黑压压的,估计一会儿会下一场暴雨,祝卿安睫毛微垂,捏紧了手里的手机,跟在他身后。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衬衫和西服,仿佛是刚结束某个会议,衬得他身形挺拔,肩宽腰窄。

    上次见面还是领证的时候。

    一年多过去,他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好像健身的痕迹更明显,显而易见是一个极其自律并且对生活富有掌控感的人。

    她在后面看,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差距好像从来就没有缩小过。

    顾墨迟走到车边停下没有放行李,而是极为自然的先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祝卿安手里拽着挎包,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在他的目光里迅速上了车。

    他迈着长腿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再绕到驾驶座。

    开门、落座、系好安全带、发车,一气呵成。

    盛夏的风声被车门隔绝在外,世界变得安静如常。

    祝卿安内心有些忐忑,因为坐在身边的人,还有从此刻开始的婚后生活。

    一片寂静里,男人率先搭话,“家里都准备好了,他们俩从早上就开始等着要庆祝你毕业。”

    祝卿安闻言意外,自然也知道顾墨迟口中的他们是谁。

    只是没想到这顿饭是专门庆祝自己毕业的,说道:“麻烦…爷爷奶奶了。”

    她原本想说的是麻烦你们了,但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顾墨迟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不麻烦,本来就是一家人。”

    祝卿安抿了抿嘴,因为最后几个字愣了一瞬。

    豆大的雨滴突然开始砸到车窗上,安静的车厢终于有了点声音,她没有直接对上他的视线,只用余光瞄了瞄,驾驶位上的男人袖口半挽,姿势松散,雨天昏暗的光线反而给他织了一层模糊的滤镜,平添疏离的气质。

    她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来机场了?不是在出差吗?”

    顾墨迟侧眸看了她一眼,还没开口,车厢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祝卿安循声望去,

    是刚刚被他放到中控台上的手机。

    顾墨迟一手扶着方向盘,胳膊轻轻一抬就拿到了手里。

    他垂眸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眸色一沉。

    “抱歉,我接个电话。”身旁的人扭过头,突然开口。

    祝卿安抬眸,“啊”清了清嗓子,“没事,你接吧。”

    她有些忐忑的坐着,因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

    棱角分明,唇线绷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男人接起了电话,“好久不见伯父,找我有什么事?”

    虽是问候,但语气好像并不客气。

    祝卿安不知道那边的人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到顾墨迟的回应。

    “听说伯父最近工作很辛苦。”中间停顿了一秒,继续说道:“忙着收同学、亲戚,还有情人的贿赂,让他们当公司项目的承包商。”

    祝卿安没想偷听他的电话,但是距离这么近,她想听不到都难。

    “流言蜚语?”男人好像没什么耐心,出言打断,“如果我记得没错,你还让一点儿都不红的明星,也就是你的儿子,当广告模特。”

    就连愠怒的时候,嗓音也还是好听的。

    她听出来顾墨迟是在应付家族内部的事,自觉该回避一些。

    而她,不怎么喜欢这种氛围。

    这种争执的场面她在家里见多了。

    只是顾墨迟的措辞相比起来要温和太多。

    祝卿安小心翼翼从包里拿出了另一个手机。

    因为骚扰不断,所以回国之前她一直扔在行李箱里,只是飞行的时候电子产品不能托运,这才随身带在身上。

    拇指长按开关键,屏幕上开始出现开机动画。

    旁边的对话还在继续,顾墨迟没什么感情的说:“老爷子念着面子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个面子,我可给不起。”

    她抿了抿嘴,看着短信和微信图标上都是99+的信息通知。

    手指悬空,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点进去。

    “以前接手这个项目的人不是我,至于之后……” 男人耐心告罄,言语间的警告意味明显,“我会多加注意的,伯父还是好自为之。”

    祝卿安说不意外是假的,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顾墨迟好像始终都是温润和清俊的。

    这种有点…冷漠的样子,她从没见过。

    她到最后也没有点开那些消息,斟酌半天又把手机关机收了起来。

    刚放进包里坐好,就听到男人开口,“项目差不多结束,但不确定,所以没提前跟你说。”

    祝卿安抬眸只见男人双眸平静无波,仿佛刚刚的电话是一场幻觉。

    倏地想起来她最后提出的问题——不是在出差,怎么会在这里。

    祝卿安端坐着,故作镇定轻轻“噢”了一声。

    车里没开音乐,氛围有些僵硬。

    顾墨迟又开了口,问:“学校那边都结束了吗?”

    祝卿安清了下嗓子:“对,手续都办理完了。”

    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四十分钟以后,他们驱车驶入了一条幽静闲适的柏油路。

    正值初夏,路边的梧桐长得正好,雨水冲洗过后仿佛绿的发亮,晚风吹过,林音呢喃。

    车子开进了西山枫林,这里在北城的西边,得益于香山的自然景观,再加上后天的建设,素有“皇家板块”的称呼,价格自然也最高,算是北城最成功、也最成熟的别墅区。

    距离越来越近,祝卿安忽然想起什么,问:“是只有爷爷奶奶在吗?”

    “他们都在。”顾墨迟话音落地又补上一句,“还有爸妈。”

    又驶过一段林荫路,他们最后停在了一座高大规整的独栋别墅门口。

    祝卿安轻轻的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给自己打了一剂镇定剂。

    她和顾家的爷爷奶奶一起住过半个月,且不说那是多少年以前,就身份上就足够天翻地覆,以前她是他们旧识的孙女,现在她是他们孙子的妻子。

    更何况,还有顾墨迟的父母,早知道她刚刚就不该跟边月庆幸。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察觉到身边人微妙的情绪变化,顾墨迟侧眸看了她一眼,问:“紧张?”

    祝卿安的思绪骤然被身旁人拽回。

    她诧异了一秒,对于他察觉自己情绪的敏锐。

    抿了抿嘴道:“还行,有一点点。”但是又对被人这么直白地看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想要挽回些颜面,“毕竟挺久没见了。”

    女人正微微垂首,如瀑的长发垂在肩后,他的神色在她脸上停留,又收回,道:“不用紧张,有什么问题就推给我。”

    管家王叔早就等在门口,替她开了门,和善的招呼道:“少爷和小姐回来了。”

    祝卿安笑着问了声好:“王叔。”

    “欸,可回来了,快进去吧,老爷和夫人正等着呢。”又从顾墨迟手上接过行李。

    “谢谢王叔。”

    祝卿安说完,顾墨迟就走到了她身侧,抬起眼眸刚好四目相对。

    “走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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